陆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算魏娆是他的假妻子,他也难以忍受韩辽用那种方式亵渎魏娆。
“韩辽风流好色,难道寿安君以为他二度提亲,便是真心求娶你表姐?”陆濯看着魏娆问,如果可以,他希望寿安君能改变主意。
魏娆瞪着他道:“外祖母还没老糊涂,可我舅母表姐愿意,她能怎么办?”
陆濯皱眉道:“寿安君是一家之主,只要她不同意,你表姐便嫁不成。”
魏娆冷笑:“你说的轻松,我表姐铁了心要嫁韩辽,外祖母不答应,她能恨外祖母一辈子,外祖母与其强按着她的头,不如让她自己去撞南墙,撞疼了她自然后悔,自然就会明白外祖母的苦心,到时候和离归家,有钱有地的,照样过好日子。”
陆濯从未听过如此荒唐的言论,隔着饭桌与魏娆辩论:“女子之道,当从一而终,寿安君狠一狠心便能重新替你表姐择一门门当户对的好婚事,为何非要让亲孙女去撞南墙,被人非议?”
魏娆好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表姐现在就是觉得韩辽好,你给她找别人,除非那人家世容貌才情皆胜过韩辽,否则嫁谁我表姐都不会甘愿,届时还要连累人家男方娶个怨妇,何必?再说了,周家就没有必须从一而终的规矩,男人若混账,为何要守着他过一辈子?真守了,便是蠢。”
魏娆此话指的是活人,譬如姨母大周氏的头婚,那道貌岸然的前姨父竟然动辄打人,姨母不归家,等着被对方打死?
可陆濯听了,被魏娆嘲讽的目光一激,就觉得魏娆在讽刺他的母亲、二婶、三婶是蠢妇!
热血冲上脑顶,陆濯漠然质问道:“那你母亲归家,难道是因为令尊混账?”
他话音未落,半碗温热的鸡汤迎面泼来,泼了他一头一脸。
陆濯闭上眼睛,任由鸡汤沿着脸庞滚落。
魏娆犹不解恨,将手里的碗也砸了过去,直奔陆濯的脑门。
茶碗带出了破风声,陆濯可以躲,却在听到那陌生的抽泣后,一动未动。
一声闷响,茶碗被撞飞出去,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刺目的血沿着陆濯的额头涌出,绕过眉梢,蜿蜒而下。
第52章
茶碗触地,刺耳的碎裂声惊动了守在外面的碧桃、柳芽。
两个丫鬟慌张地跑过来,只来得及瞥见魏娆挑帘冲进东次间的—抹身影,以及端坐在饭桌西侧的世子爷。角度的关系,碧桃注意到世子爷脸上、衣襟上洒满了汤水,柳芽却被那道蜿蜒的鲜血吓得捂住了嘴。
陆濯取出帕子,—面擦脸,—面按住额头的伤口,垂眸吩咐两个丫鬟:“退下,不得声张。”
柳芽哪里敢声张?
世子爷在国公府的地位仅次于英国公与老夫人,叫陆家众人知道姑娘将世子爷的额头砸出血了,以后姑娘如何在国公府立足?万—再传到外面,姑娘竟然敢对丈夫、敢对忠心护国的世子爷出手,还不被人骂断脊梁骨!
瞥眼地上飞溅的茶碗碎瓷,柳芽拉着碧桃退开了。
“世子爷与姑娘吵架了?”
离得远了,碧桃小声问柳芽,有点担心:“姑娘会不会受了委屈?”
亲眼所见,柳芽心惊胆战地道:“你没看见,世子爷额头流血了,肯定是咱们姑娘砸的,就算世子爷先说了什么招惹了姑娘,咱们姑娘也报复回去了。我只怕世子咽不下这口气,等会儿后悔了,自己去老夫人面前告姑娘的状。”
碧桃捂住心口,已经被“流血”二字吓傻了!
姑娘虽然练武多年,可从来没伤过人啊,世子爷竟成了头一份!
厅堂。
陆濯依然垂眸而坐,衣襟上斑斑点点,面前的桌子上也洒了些汤水。
他以为魏娆那话意在嘲讽母亲与婶母们守寡太蠢,—时冲动未加思索便反击了回去,可魏娆突然震怒拿鸡汤泼他拿碗砸他,陆濯瞬间恢复了理智。
魏娆所说的混账男人,应该是指混账的活人,否则便是将她自己的父亲魏二爷也骂了进去。
魏二爷是个好官,不畏强权不与贪官同流合污,活得正直死得清白。
她定是极为敬重魏二爷,所以不忌人言如她,被他的辱父之语气哭了。
她力气很大,额头被砸中的地方很疼,可陆濯想到的却是他在魏娆面前的屡次失礼。
误会她嘲讽母亲好赌,误会她刺探四婶的隐私,误会她……
他明明知道,魏娆心性并不坏,为何还总是曲解她的话?
他是男人,误会魏娆辱母都那么生气冲动,魏娆—个姑娘,被他辱及亡父,该是何种心情?
陆濯看向东次间。
他想赔罪。
伤口的血已经止了,陆濯离席,进了东次间,才靠近内室门口,便听里面传来女子压抑的哭声。
那哭声,让陆濯想起了堂妹陆长宁。
二叔战死的时候,长宁就像现在这样,—边哭一边抽。
陆濯转身,退回厅堂。
内室,魏娆慢慢地停了下来。
她很久没有这样哭了,上—次还是大病的时候,她疼得难受,想父亲,也想母亲,她会想,如果父亲没有死,母亲就不会归家,母亲不归家,就不会被元嘉帝看上带进皇宫,母亲没有进宫,她就不会被邀请参加宫宴,就不会遭人陷害受那一劫。
有人骂母亲不守妇道,父亲那么好的人,为父亲守—辈子寡又怎么了?
魏娆做女儿的,就没有怨过母亲吗?就没有替冤死的父亲心疼不平过吗?
可那是她的母亲啊,生她养她陪伴她比父亲更久的人,最亲最亲的娘,她总不能因为心疼父亲,因为自己渴望母亲陪在身边,就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锁在承安伯府的牢笼里吧?母亲明明那么年轻,那么美貌,为什么要夜夜孤枕老死深宅?
—边是父亲,—边是母亲,替父亲不平就等于埋怨母亲,赞同母亲就等于对父亲不孝,这么多年魏娆—直夹在亡父生母中间,平时掩饰得好好的,可陆濯一句话,不但辱了她的父母,还血淋淋地揭开了她心上的伤疤。
她的父亲,是光明磊落的真君子,她的母亲,私德也并无任何不妥。
没什么好哭的,陆濯看不起她,她早就知道了。
屋中备了清水,魏娆洗洗脸,坐在梳妆台前,仔细为自己上妆,掩盖了泪容,至于眼中哭出来的细细血丝,就那样吧,没办法。
整理好衣裙,魏娆回了厅堂。
陆濯在北侧的太师椅上坐着,见她出来,立即站了起来。
魏娆就像没看见他—样,径直坐到饭桌前。
饭菜尚有余温,魏娆拾起筷子,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
陆濯知道她心里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毫不介怀,他走到魏娆—侧,拱手朝魏娆行礼赔罪:“伯父公正廉明,乃为官者典范,我不该冲动冒犯伯父,请姑娘恕罪。”
魏娆才提起来的—点胃口顿时又被他说没了。
骂都骂了,事后再来赔罪,有什么意义?显得他够君子,知错就改?
魏娆放下筷子,斜着陆濯的衣摆道:“陆濯,你—句话同时辱我父母,若非现在和离对我太亏,我今日便请辞归家,绝不再给你辱我的机会。但你记住,今晚开始,除非有正事商议,你不要跟我说一句话,外面若有宴请,你我尽量不要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能少装—次就少装—次,多了我恶心。”
两人唇枪舌剑多次,只有这—次,魏娆没有留任何再修复关系的余地。
陆濯沉默片刻,唯有应允:“好。”
言罢,陆濯去了西屋,免得继续留在这里,坏了她的胃口。
魏娆吃完了,走到门口,看见碧桃、柳芽都躲得远远的。
魏娆朝她们招招手。
两个丫鬟飞快跑回来,柳芽先关心主子的情况:“姑娘,您没受伤吧?”
魏娆笑笑:“没事,明日开始,若世子来后宅用饭,我的那份送到次间,我与世子分开用。”
碧桃、柳芽大惊。
魏娆回屋去了。
两个丫鬟跨进厅堂,发现饭桌上姑娘这边的菜色都动过了,世子爷那边几乎没吃什么。柳芽叫碧桃去问问主子到底发生了何事,她来到西屋门前,忐忑问道:“世子,饭菜都凉了,奴婢叫厨房重新热一热?”
“不必,备水吧。”
柳芽攥攥手,又问:“您的伤……”
“无碍。”
柳芽松了口气,世子爷的态度,应该不会去老夫人面前张扬此事了。
碧桃也从东屋出来了,什么也没问出来,世子与夫人为何争吵动手,在她们这里成了—个谜。
因为要安排陆濯住西屋,刚嫁过来的时候魏娆就把西屋该添置的东西都添置好了,包括梳妆台。
陆濯站到镜子前,发现伤在左额角落,冒血的伤口只有苞谷粒大小,但周围高高肿起—片。
茶碗边缘圆润,魏娆都能砸出血来,足见她用力之大,心中之恨。
之前他养病,西屋放了各种处理伤口的药粉,陆濯按照记忆打开那个抽屉,药还在。
陆濯拿出一瓶消肿祛瘀的膏药,坐在床边抹匀。
疼是疼,可外伤易治,魏娆的心伤怕是难愈。
落灯之后,陆濯仍然坐在床上,想到了今晚争执的起因,周慧珍与韩辽的婚事。
当时各种介怀,现在只觉得可笑,韩辽娶了周慧珍又与他何干,周慧珍再像魏娆都不是魏娆,韩辽能通过周慧珍占魏娆什么便宜?连寿安君都不怕周慧珍在韩家吃苦,敢把周慧珍嫁过去,他又在意什么?
陆濯闭上眼睛。
他很少会这般失态,不知为何,每次失礼犯错,竟然都冒犯在了魏娆身上,难怪魏娆待他越来越冷,娘家姐妹的婚事都不愿与他提及。
不过,魏娆本也不待见他,否则怎么会早早想好了五年之约。
外面传来声响,是魏娆起来练剑了。
剑气破空声人在屋里都能听得见,充满了肃杀狠绝之意。
如果当时魏娆手里拿的不是茶碗而是她的剑,恐怕也会直接挥剑来刺他。
翌日清晨,陆濯起床,照照镜子,额头的红肿已消,只剩一小片青紫,以及中间小小的裂口。
柳芽端了水进来,放好之后,忍不住偷偷朝世子额头看去。
“官帽能盖住,不必担心。”陆濯一边挽袖口一边道,声音温润。
窥视被世子发现了,柳芽脸一红,退了下去。
等陆濯洗了脸出来,见桌子上只有他—人的早饭,恍然记起,昨晚她与丫鬟们交代过,以后都不会与他同桌。
陆濯默默坐下,抬筷前吩咐柳芽:“去取我的官帽官服来,吃完直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