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枕棠已经许久没有说话了, 但是这一次, 她终于开了口,“芸表哥应该知道,没有兵权, 便形同废人,处处受人轻贱、被人折辱。更何况……哪怕是芸表哥自己,不也依附了手握兵权的忠勇侯府吗?”
听到这话,赵芸呵笑一声,他并无一丝窘迫,反而微微摇了摇头,“你我不同,我不过是暂时攀附,而你呢?棠儿,你本该冰清玉洁……”
本该冰清玉洁?这意思是……
“芸表哥,我不知你是什么意思。”林枕棠不禁面有愠色,她有些吃惊地看着赵芸,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
赵芸在自己心中,一直是温柔可亲的好兄长,此刻,就算芸表哥不为她着想,肆意地猜测自己,却也、却也不该这样说出来!
“芸表哥,还请不要血口喷人。”想到这里,林枕棠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说起来,棠儿还从未这般疾言厉色对着自己说过话,赵芸想着,若自己猜测的一切不是真的,那该有多好啊……
他微微一笑,无限惆怅,“是否血口喷人,表妹想来该是最了解的。但表妹要清楚一点,那就是他不可能给你名分。想当初舅父因为贺乾渊的母亲做人外室而将她赶出林府,让她成为京城最大的笑柄,那么如今……你又怎知,他不是在报复你。”
听到这话,林枕棠微微出神。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所以……会吗?自己会是贺表哥复仇的一步棋吗?
说实话,就贺表哥睚眦必报的为人……
她不知道。
只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当初若不是去求了贺表哥,那么大哥又如何得以平安归来?
既然这已经选好的事情,那么就不要再想后果。
于是,林枕棠双眸平静,她容色没有什么表情,清冷地直视着前方,“芸表哥说笑,我同贺表哥并未发生什么,又何需什么名分。”
赵芸显然并不相信她这一番话,但是看着林枕棠,他还是没说别的,只轻声道:“棠儿,不要后悔,便好了。”
听到这话,林枕棠心中却涌起无限悲凉。
后悔么?
贞洁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是何等大事啊。她既然已经堵上了自己这一生,那么便永远也不会后悔。
突然,烟花爆开的声音猛烈的传来,林枕棠仰头看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漆黑夜幕上,焰火升空,映得周围都一片绚烂。
美人双眸湛湛,泛出天上绚烂的色彩,有极尽瑰丽的烟火落入她剔透的眸子里。
这场景,正落在一个黑衣男子眼中。
今日明明是阖家团圆的欢喜日子,来人却穿了一身浓墨般的长袍。
他眉目沉沉,一路走来,虽然沉默无声,却又带着凛冽杀意。
但让人惊奇的是,众目睽睽之中,男子对着林枕棠,伸出修长白皙的手,“走。”
林枕棠不明所以,也看向贺乾渊。
“贺表哥?”她轻声唤着,暗暗提醒贺乾渊在众人面前不要如此。就算大齐男女大防不算严重,但是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地接触,会被看出问题。
府中气氛怪异,林仲和林玙不再仰头看烟花了,而是纷纷看向贺乾渊。
其实不止他们二人,一时间,林府里所有人,都看着这位玄衣深重面容俊秀的男子。
贺乾渊却浑然不觉,他眼中唯林枕棠一人。此刻,贺乾渊依然伸出手等着面前女子的回应。
贺表哥是不能忤逆的,但是父兄那边也不能让看出端倪……
林枕棠略一咬唇,然后便站起身来,她反应飞快地对着林仲道:“父亲,账目有些问题,我之前给表哥说了,这会过去对对。”
她是在信口胡诌,除夕日还管什么账目呢?但是不这样说,难免让这一切显得更不对劲。
两害相较,该取其轻。
林仲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应道:“那去吧,小心点。”
林玙察觉到了怪异,他看向林仲,后者微微摇了摇头。
见父兄那边没有异常了,林枕棠思忖着明日她再想办法自圆其说,此刻还是赶紧听贺表哥的话吧……
这么想好了,林枕棠行礼,轻声应了,然后她抬眼,看到贺乾渊依然伸手等着她。
众人眼皮底下,她怎么好伸过手去呢?只好拿过一个糯米团子,快速地塞进贺乾渊手中。
之后,林枕棠也不敢看贺乾渊是什么表情,率先走了出去。
她走得飞快,却还是听得身后贺乾渊低声轻笑了一下,只是那声音中有没有凛冽的寒意,却是没听出来。
等终于走出了林府众人的视线,林枕棠才停下步子。寒冬腊月,冻得她的鼻头发红,看起来楚楚动人,可怜至极。
“贺表哥想让我干什么去呢?”林枕棠一双眼睛盯着贺乾渊,“刚刚那么多的人,贺表哥不该……”
她话还没说完,贺乾渊却率先将刚刚那个糯米团子塞进她口中,堵住了林枕棠后面想说的话。
“带你出去逛逛。”贺乾渊语罢,不由分说,直接拉过林枕棠的手。
腊月的最后一日,没有宵禁。故此,民间也是热闹非凡。
平民百姓在家中吃了团圆饭以后,便举家出门,一同在街上放烟花。才子们争相题诗,美人更是戴着绢花三三两两赏雪赏焰火,另外,街上还有各种各样有趣的杂耍艺人,以及叫卖的贩夫走卒。
除夕之夜,街市委实称得上热闹非凡,绝对是高门大户比不过的。
林枕棠在这一日还从未出来逛过,自然看什么都觉得稀奇,再加上天暗着,只有不时闪过烟花短暂的光芒,和灯笼朦胧黯淡的光泽,也难以令别人看清自己的面容。
这一切都让林枕棠觉得很自在,她好奇地四处张望。
身侧,贺乾渊却是一直一言不发,虽然灯火昏暗看不清脸,但是街上的行人还是不由自主地为他让开道路。
林枕棠也有些怕身边阴沉的男子,她几次想偷偷甩开贺乾渊的手,到最终都失败了。
贺表哥抓得很紧。
试了几次,林枕棠的小心思也没有得逞,无奈之下,便也作罢了。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一家糖人小摊前,这家糖人买卖好极了,排了长长的队。
“想吃吗?”贺乾渊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林枕棠没有见过糖人,更没吃过,她不明所以,“那是……”
不等她回答,贺乾渊便对着秦羽抬了抬下颌。
秦羽会意,往那边走去,但他只走了两步,很快又回来,“大将军,买哪个?”
糖人的样子那么多,他得问清楚大将军喜欢哪个。
“兔子。”没有问林枕棠的意思,贺乾渊直接回答道。
“是。”秦羽的确算得上是称职的亲兵,从来不在乎身份,也不问什么原因,此刻得了命令,便立马过去排长队,就为买个兔子糖人。
林枕棠有些想笑,但是她顾及到贺乾渊在这里,最终只在暗处偷偷弯了弯唇角。
他们两没有等秦羽,而是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林枕棠正见那边关东糖的铺子有趣想要看看,还没来得及走到跟前,突然,一匹马横冲直撞,也不知是从哪里过来,眼见着就要撞上林枕棠了。
千钧一发之际,贺乾渊反应奇快,他以惊人的速度,一把扯过林枕棠,然后飞速将她护在身后。
马儿没撞上林枕棠,最后撞上了路边的柱子,这力度不小,惊得人群四散逃开,连它自己也喘着粗气停下了。
林枕棠惊魂未定,她还眼花心跳着,就听又来一道歉意又带着急切的声音,在不住地说着抱歉的话。
天黑着看不清,但是听那人说得话,想来该是那匹马的主人。
连马都驯不好?又是一个废物……贺乾渊伸手摸上了玉璏,正准备将剑从剑鞘里拔.出.来。
也就在此刻,却听身旁传来娇软的女声,“没事的,不要紧,我并没有受伤。”
在无人看到的黑暗处,贺乾渊握着剑柄的手,又松开了。
也就在此时,秦羽拿着兔子糖人回来了,他正欲抱拳请教大将军示下,却见贺乾渊瞥了一眼林枕棠。
秦羽这才反应过来,立马递给了林枕棠,“林小姐,请。”
“谢谢。”林枕棠有些惊奇的拿过那兔子糖人,她举得高高的,借天上烟火的光芒看手中新奇的物什儿。
淡金透明的糖块儿,居然能成一个小兔子的形状,简直是太神奇了!
林枕棠这么想着,好吃地轻轻舔了舔,瞬时,一股清甜的味道充斥在舌尖。
“好甜……”林枕棠微微笑了笑,她转头看着贺乾渊,“谢谢贺表哥。”
贺乾渊没回应,他双目平视前方,也没什么表情。却听林枕棠又继续道:“还有刚刚,也谢谢表哥。”
“无妨。”贺乾渊声音淡淡,仿佛还是没有情绪上的起伏。
此时,天上的烟火已经逐渐少起来了,路上的行人也稀疏了许多,或许是到了回家守岁的时候。
尽管今夜林枕棠虽然看得高兴,但是此刻见人越来越少,还是忍不住道:“贺表哥,恐怕到守岁时候了,我们也回去吧。”
“好。”
回去的路上,两人皆无话相谈,但林枕棠其实一直都有话想说。
她惴惴不安,却又觉得这话还是给贺表哥说一声比较好。
直到走了好长一段路,想了又想的林枕棠终于试探着开口,“贺表哥,我怕有人知道我们……”
说到一半,她也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自己和表哥的关系,竟是住口不说了。
但片刻后,身边那人冷笑着开了口,“是赵芸?”
听到贺表哥用这样的口气说出芸表哥的名字,林枕棠大惊,只觉芸表哥凶多吉少。
于是,林枕棠又忍不住慌乱起来,她正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为赵芸推脱,却又听贺乾渊漫不经心道:“怕什么?”
听到这话,林枕棠又不知该怎么说了,她张了张唇,最终道:“是,有表哥在,枕棠没什么可怕的。”
话音一落,两人又是久久无话。
路程算不上远,很快也就到了林府。
只是……不知是不是林枕棠的错觉,她觉得贺乾渊似乎又阴沉了几分。
林枕棠心中刚这样想着,像是为了回应她一样,贺乾渊松开了林枕棠的手。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惹得贺表哥不高兴了,只是此刻,自己却又有个问题呼之欲出,几乎想要不计后果地去问贺乾渊。
“贺表哥……”林枕棠心中纠结了许久,这一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听闻我父亲同姑母有些过节,真的是这样吗?”
这话一出,刹那间,天地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