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之处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但是闻到淡淡的沉香木气之后,林枕棠微怔,这个味道,她还真是熟悉。
“表哥。”
“嗯。”
贺乾渊神情淡漠地坐在林枕棠身侧,似乎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甚至就连声音也一如既往,“饿了吗?”
听到贺乾渊说起这个,林枕棠才发现自己从早上起来以后,还没有用膳。
她红了眼圈,语气带上几分委屈,“饿了。”
听到这话,贺乾渊拿过油纸包住的糕点,“军营里做的,尝尝。”
林枕棠接过,她轻轻打开,顿时,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是枣泥糕,林枕棠拿了一块,端详一会,然后咬下去。
其实,这枣泥糕不够细腻绵软,根本没有之前林府的厨子做得好吃。但是不知为何,今日这枣泥糕就是格外香甜。
“表哥,你也吃。”
林枕棠话音刚落,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贺乾渊便俯身过来,咬了一口她刚刚吃过的地方。
他神情淡漠,冷面寡言,偏偏又做着登徒子的举动……
林枕棠红了脸,但是却什么也没敢说,接下来的时候,她只静静地把枣泥糕吃完了。
这期间,两人许久无话,安静中带着诡异。最后还是林枕棠开了口,是试探地口气,“表哥还去耆趾么?”
“不去了。”
沉于血海多年,他杀人如麻,早就忘记什么是珍藏和呵护。但是这一次,他想试一试。
只是……
阿棠,你一定要听话啊。
不然,他说不准自己会做出什么……
到那时,既然无法拥抱光明,那么,就和他一起身处地狱吧。
第71章 这是他的表妹,也是他的……
林枕棠也不知道贺乾渊为何又变了想法, 明明昨日她去找表哥,那人一脸生冷,可后来却又转了性子。
这其中必有缘故。
只不过, 他不说, 林枕棠也不问,只当没有之前那件事。
当夜回了府, 贺乾渊让林枕棠去休息, 自己却又说有事。
至于是什么事,林枕棠依旧没问, 她顺从地回了新房, 独自安寝。
第二日。
林枕棠起了个大早,却发觉身旁那人早就没了身影, 也不知是早就起来了, 还是根本没睡。
她没有过问, 只是唤来青鹊烟雀二人为自己梳洗打扮。
待林枕棠梳洗罢, 她出了门, 就看到贺乾渊长身鹤立, 正站在她门前。
今日,表哥身着绛色长袍,上面用银线绣着几朵简单的祥云纹饰, 仿佛俊秀安静的美好少年。
若不是腰间长剑有些骇人,会更显得清雅昳丽。
同贺表哥的清雅矜贵不同的是, 林枕棠今日穿了一件水红对襟广袖襦裙, 上面是大片大片金线绣的百合花纹, 华贵又艳美。
她已经盘着妇人发髻,又是平添几分俏容,贺乾渊的双眸瞥过她的面容, 看到她的髻发,以及自己送的金钗,他神色柔和了几分。
察觉到贺乾渊打量的目光,林枕棠有些不好意思,她垂着眼睛,却瞥到了表哥的窄袖,以及他袖口绣着几朵粉白的花卉。
那花有些小,林枕棠没看清楚具体是什么花种,但是她的注意力却集中在表哥的窄袖上。
其实,大齐以广袖为尊,越是身份高贵之人,袖摆越广,但是林枕棠见贺乾渊的衣服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窄袖。说实在的,贺表哥位同三公,又手握重兵,他若穿广袖,那袖摆要比一般人都要宽广,但是在林枕棠印象中,表哥却甚少着广袖。
看出林枕棠的疑惑,贺乾渊却不说什么,他只伸出手来,轻声道:“走。”
“嗯。”林枕棠没有问心中那些疑惑,她轻声应了,带着几分羞怯,慢慢把手放在贺乾渊手心里。
表哥手心温热,指尖却带着几分寒气,林枕棠察觉到了,便捏紧了贺表哥的指尖。
贺乾渊感受着那软绵绵的小手,他脸上又显出几分罕见的温柔,
林府就在隔壁,故此二人未乘马车,毕竟抬脚便到。
本以为他们来得很早,却不想一出将军府,就见父亲夫人,还有两个哥哥,都在门口等着她。
见她来了,林仲笑得皱纹都开了,林琛也傻呵呵地笑,一旁的林玙更是先伸出手去,“棠儿……”
那一刻,林枕棠赶紧松开贺乾渊,她拉住哥哥的手,然后对着林仲行礼,“父亲……”
看到这一幕,贺乾渊双眸闪过不悦。
表妹竟然会因为外人,放开自己的手……
他低头看着林枕棠拉林玙的那只柔荑,眸色阴沉,连林仲唤他都没听到。
说起来他还是新婿,该主动见过岳父和兄长们才对,但是贺乾渊此刻心思不在那些上面,沉着脸面色不悦,
直到林仲又叫了一遍,贺乾渊才听到,那一刻,他神色淡淡,只是点点头,声音低沉,“舅父。”
贺乾渊明显心不在焉,林枕棠赶紧拿手肘碰了碰他,低声提醒,“表哥……”
看到这一幕,林仲几人吓了一跳,他们没想到林枕棠居然敢这样,连忙想要伸出手去阻止。
却看贺乾渊眯起眼睛,虽说带着几分不情愿,但还是依林枕棠的意思缓缓改了口,道:“父亲。”
语罢,他瞥一眼秦羽,秦羽会意,立马让身后一队士兵献上回门礼。
这些士兵们穿着盔甲,面容却很是恭敬,一个个都小步快走着端着回门礼。
这场景有些让人心慌,幸好士兵们都是拿着东西进林府,而不是从林府往外拿东西,不然的话,那活脱脱就像是在抄家。
贺乾渊准备的回门礼极多,还有一对玉雕的双雁,众人看得目不暇接,心中都震惊不已。
说真的,又不是再一次下聘,实在不必如此重礼……
林仲微惊,半晌回不过神,还是林玙拉了拉他的袖子,林仲才低声道:“是、是……”
语罢,林琛赶紧解围,“家里有好酒,妹夫喝两杯呗。”
“好。”贺乾渊没什么表情,他向前走了两步,这一次他有了机会,手紧紧拉过林枕棠,然后便随着林琛一起往前去。
说实在的,林枕棠原本还以为今天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毕竟表哥仇视父亲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没想到之后的宴会,贺表哥虽然神色冰冷,却也没有冷漠到不理会父亲的程度。
宴席上,气氛还算融洽,远远超过了她的期望,慢慢地,林枕棠放下心来。
一直到晚上,宴会结束了,一切都可以说是很顺利,没想到林枕棠都站起身子准备回去的时候,却听那侧的贺乾渊毫无征兆地冷声开口道:“我母亲何时能入祠堂?”
谁也不会想到贺乾渊在此刻会问起这一件事,一时间,满堂无声,众人都向贺乾渊看去。
“当年舅父逐我母亲出祠堂,可如今我母亲早已逝世。想来……对自己的妹妹,哪怕并非同母,也不该如此绝情吧。”说着,贺乾渊微微冷笑一声,“再者说,当初舅父对我母亲如何,舅父心中清楚,不是吗?”
他这句话清冷又平静,像没有情感,却又不怒自威。
“这……”林仲听到这话,明显不太情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月奴当年自绝于林府,我……”
“是自绝,还是被姨母赶出去的?舅父心中,应该非常清楚。”贺乾渊淡淡问着,语气似乎漫不经心。
而这话听在林枕棠耳中,直让她惊得说不出话。如果,她猜得不错,表哥说得这位姑母,应该是芸表哥的母亲——也是她的姑母,林兰茵。
从小,林枕棠就觉得兰茵姑母人很好,温柔大方,而且还很疼爱自己。
故此,林枕棠并不相信……
只不过……看到父亲吞吞吐吐地模样,林枕棠又觉得,表哥可能并未说假话。
“三日之内,还望舅父给我一个答案。”贺乾渊的长指叩在桌几上,他垂着眼睑,似乎漫不经心,却又让听者遍体生寒。
一时间,林仲说不出话来,其他几人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乾渊站起身,他走到林枕棠身边,然后,他伸出手去。
和对待林仲不同的是,他对着林枕棠的时候,语气之中倒是有了两分温柔,不再那么冷冰冰,“回家。”
林枕棠听话地把手伸过去,她放在了贺乾渊的手心。
之后,林枕棠又飞快地看向父亲,她闭了闭眼睛,意在让父亲隐忍。
没有在乎林枕棠的小动作,贺乾渊双目平视,大步流星,这使得林枕棠不得不赶紧小跑着跟上。
路上,林枕棠小心翼翼地问贺乾渊,“表哥……姑母当初受过委屈吗?”
“这是林仲和林兰茵犯下的孽,同你无关。”贺乾渊的声音又恢复冰冷,对于这些事,他从来都是不愿多谈的样子。
说话间,已经进了府,他准备松开林枕棠的手,但是林枕棠却不肯松开他。
她仰着头看贺乾渊,轻声提醒着,“怎么能没关系呢?毕竟……林仲是我爹啊,表哥。”
听到这话,贺乾渊眸色又淡下来,他容色阴沉可怕,不由分说就一把捏住了林枕棠的手腕,“阿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是我的人,故此……何必在意别人?!”
林枕棠惊了一下,表哥怎么会这么想呢?!
说实在的,就是成了亲,她也是父亲的女儿,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改变的事实啊。
看到林枕棠微怔又惊讶的模样,贺乾渊抬起她的下颌,逼迫面前的女子对上自己的眼睛。
只是,贺乾渊的眸色一片冰冷肃然,他慢悠悠地冷笑一声,“表妹,记好了。你的生命中,无需有别人。”
“……”
这些话都太荒唐可笑了,林枕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再一想,表哥身边,确实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细想起来,表哥没什么至交好友,更没有疼爱他的长辈兄弟,故此……表哥心中这么想,只是因为太孤独了吧?
不知不觉间,林枕棠只觉得心有些抽痛。
她并不喜欢贺表哥,甚至可以说是畏惧,但是这一刻,她轻轻靠在贺乾渊怀中,轻声道:“表哥,一个人,是该有亲人的……”
“我母亲有亲人,可结果如何呢?”他冷笑出声,周身肃杀凛然,“阿棠,你大可不必劝我。对我而言,比起活生生的人,更喜爱冰冷乖觉的尸体。”
说着,他长指温柔地抚上了林枕棠的脸颊,但是说出的话却很是可怕,“表妹想让我留下来,那便要……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