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就是这种脾气,过了某的眼,就要到手。”齐云缙见她站起身来,伸手拿起放在案上的七宝长鞭,不由问道,“公主要去哪里?”
“我去找裴寂。”应长乐咯咯一笑,“我猜着,他应该也在附近。”
树木掩映的小楼上,裴寂将窗户又推开些,看着消失在门内的沈青葙,向刘镜吩咐道:“接应郭锻、魏蟠,留心沈家的动静,不要让沈娘子和她母亲吃亏。”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和离大战,青娘冲呀,阿娘冲呀~
第40章
沈青葙跟在杨剑琼身后, 迈步向沈家正堂走去时,沈楚客正急急忙忙迎出来,老远就向着杨沐常行礼, 满脸惊喜:“杨侍郎,今日贵脚踏贱地, 真是稀客稀客!”
沈青葙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杨沐常与沈楚客是平辈, 年纪更是小沈楚客许多,按理说该是杨沐常先向他行礼才对, 可沈楚客竟这般巴结,原来阿翁阿婆, 竟是这般趋炎附势的人!
跟着听见一声笑语,却是宋柳娘对她说的:“十一娘,来, 到阿婆这边。”
沈青葙抬眼看她,宋柳娘笑得越发和煦, 眼角的皱纹散开了,也有几分慈祥的模样:“阿婆几次去接你,你怎么不肯见我?快过来, 让阿婆好好看看你。”
沈青葙默默地行了个礼, 只跟着杨剑琼, 并不肯过去。
宋柳娘一下子沉了脸, 顾不得外人还在, 立刻说道:“十一娘,我们几次去接你,你都不肯回家,如今既然回来了, 怎么这么没规矩,只是缩在后面,就不知道该拜见阿翁阿婆吗?”
沈青葙便又向着沈楚客行了一礼,还是不做声。
宋柳娘猜度着大约是杨剑琼跟她说了什么,越发怒起来,叱道:“你给我过来!”
“十一娘,”沈潜也知道宋柳娘不怀好意,又怕女儿吃亏,又不敢公然反对,只打岔道,“长辈们要去商议正事,你跟你阿娘去后面找你姐妹们玩吧。”
“我要留下,十一娘也要留下,”杨剑琼挽着沈青葙的手,看了他一眼,“今天要说的事,我们都得在场。”
沈潜看她神色冷淡,还道她依旧在气恼阿团的事,便低声劝道:“葙儿还小,这些事不要当着她的面说,你有什么气恼,私下里我们说。”
“是么?”杨剑琼眼皮一撩,淡淡说道,“你们盘算着卖掉她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她还小?”
沈潜吃了一惊,待反应过来时,杨剑琼早拉着沈青葙走进正堂,与杨剑声一道在客位落了座。
宋柳娘立刻就吵嚷起来:“这是什么礼数?你一个女流之辈,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怎么还腆着脸往客位上坐去了?”
杨剑琼冷冷地顶了回去:“你也是女流之辈,不也在这里坐着吗?”
宋柳娘没想到她敢还嘴,立时拍着桌子向杨剑声说道:“几时有阿姑说话,儿媳妇当面顶嘴的道理!杨剑声,你们杨家就是这么教养女儿的吗?你管也不管?”
“偷养外室,卖女求荣,放纵私生女儿残害亲女,”杨剑声反唇相讥,“沈老夫人,你们沈家,就是这么教养儿子的吗?”
“反了,反了!”宋柳娘气得一张脸通红,胸脯一鼓一鼓地喘着粗气,高声道,“小辈敢这么跟长辈说话,杨家都是什么没教养的人家?这门亲,不做了!”
“正是不准备做了。”杨剑琼款款站起身来,神色沉肃,“沈潜,我今日来,就是要与你和离!”
堂中一时鸦雀无声,沈家人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杨家人则是暗中观察,不动声色,唯有沈潜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抖着嘴唇问道:“阿琼,你,你都在胡说些什么?”
杨剑琼不看他,转向杨沐常,行了一礼:“阿叔,沈潜不仁不慈,意图卖女求荣,还放纵私生女儿残害亲女,今日我要与沈潜和离,求阿叔给我主持公道!”
杨沐常本来就有些瞧不上沈家的行事,今日所见所闻,更是将这个印象又加深了许多,更何况方才宋柳娘口口声声骂杨家没教养,他心里窝着火,一听杨剑琼的话,立刻便点头说道:“侄女放心,有我在,今天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沈潜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杨剑琼早有预谋,原来她带了这么多人回来,竟是为了和离!他抖着手,问道:“阿琼,你我多年夫妻,我有哪里对你不好,你竟然这般算计我?”
“算计你?呵,”杨剑琼鄙夷地一笑,“我光明正大与你和离,怎么是算计?”
“想得美!”宋柳娘立刻猜到她是想要借着和离,把沈青葙从沈家带走,高声叱道,“我要去衙门告你忤逆不孝,我要让二郎休了你!”
休妻与和离不同,和离有可能带走儿女,休妻则是女方过错,被扫地出门,是绝不可能带走儿女的。宋柳娘果然是狡诈又恶毒,还好,她也早有准备。杨剑琼一横心,迈步走到堂中,朗声说道:“我原本想给沈家留几分面子,大家好合好散,既然你们非要撕破面皮,好,今日我不和离,我要与你沈家,义绝!”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义绝乃是指夫妻之间发生了难以扭转的恶行之后,夫妻两个恩断义绝,视同仇人,这种情况下,占理的一方,是可以带走儿女的。
但,此事在长安几十年来从未有过,只因为,这做法可算得是鱼死网破,必是要闹到公堂上去的,不管能不能义绝,曾经的夫妻,连带着双方的家族都将变成仇敌,不死不休。
即便由官府判决义绝,当事人也会沦为笑柄,一辈子被人指戳议论,抬不起头。
毕竟,多数人还是觉得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不做夫妻要做仇人的事,他们想不通,敢这么做的人都是异类,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尤其是,由女方率先提出义绝。杨剑声想,天下人对待女子,总是要比对待男子苛刻,男人伤害了妻子,最多陪个不是认个错也就过去了,但若是妻子坚持不肯原谅,坚持要和离,多半还要被人责骂心胸狭隘,不守妇道,更何况杨剑琼提的,还是义绝呢?
杨剑声担忧妹妹今后的境遇,忍不住低声劝道:“阿妹,要么你想想?”
杨剑琼也料到自己说出这句话,会是什么效果,她慢慢看过气急败坏的宋柳娘,看过满脸惊诧的沈潜,看过一脸不赞成的高氏,最后落在紧皱眉头的杨沐常身上,正要说话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沈青葙慢慢走到她身边,低声道:“阿娘,我在。”
她的声音很低,但也足够让所有人都听见,她的手还在发抖,眼里还带着泪,可她此时,却是母亲最可靠的依赖。
杨剑琼有些想哭,很快忍住了,反手握紧了女儿的手。
一片寂静中,韦策也挣脱沈溱走了过来,默默地站在她们身旁。
半晌,杨剑声也站了起来,道:“好,阿兄答应你。”
宋柳娘终于回过了神,噌一下站起来,破口大骂:“反了!贱妇!居然这等忤逆顶撞,二郎,立刻休了她!”
杨剑琼淡淡一笑,朗声说道:“休我?不可能!趁着今日杨家和沈家的长辈都在,又有三娘子和阿策做证见,我们就在此,把所有的话都说个清楚!”
“我要义绝,原因有三。”
“其一,沈潜当年向杨家求亲,亲口承诺此生不纳姬妾,这一条,婚书上写得清楚明白,可沈潜与我成亲之后,宋柳娘就把婢女阿团给沈潜做了外室,两人背着我生下私生女儿阿婵、私生儿子金宝,为人母者,与儿子合谋,背着儿媳偷养外室,宋柳娘为老不尊,沈潜言而无信,沈家不堪与我为配!”
“其二,我女十一娘前些日子不幸遭难,回家向祖父母求救时,宋柳娘夫妻两个先是将她推出去不管,末后齐云缙许了美官重金,他两个又盘算着把十一娘送给齐云缙做妾,如此不慈不爱,不配为人尊长!”
宋柳娘高声反驳道:“儿女的婚事,本来就要听从父母之命!”
“乱命不可从!”杨剑琼凛然说道,“齐云缙什么名声?但凡有一丝疼爱子女的心,怎么会想着把十一娘送给他?”
她不等宋柳娘开口,立刻又说了下去:“其三,沈潜让私生女儿阿婵冒充侍婢,跟在十一娘身边,云州出事时,阿婵勾结仆人陶雄,打昏十一娘,卖去青州妓宅,如果不是十一娘福大命大,当天就被人救下,她这一辈子就要被毁了!”
沈家诸人是头一回听说这事,个个面面相觑,沈潜站起来,抖着声音说道:“你说什么?阿婵她?不可能,怎么会?”
“怎么会?呸,你还有脸说怎么会!”杨剑琼恨到了极点,用力啐了他一口,“如果不是你隐瞒阿婵的身世,如果不是你娘推波助澜,阿婵哪有机会极近十一娘,哪有机会害她?我杨剑琼此生此世,绝不原谅!我要与你沈潜,恩断义绝!”
沈潜头脑中一片空白,也顾不得擦脸,只愣愣地叫阿婵:“阿婵,真是你做的?”
“我没有,阿耶,我没有!”阿婵挣脱禁锢,哭着扑过来抱住他的腿,“是她们诬陷我,我什么都没有做!”
“你没有?呵,”杨剑琼冷冷一笑,“你敢说你没有做?”
“我就是没做!”阿婵梗着脖子嚷起来,“你就是说破大天,我也什么都没做!”
“夫人,”陶雄木着一张脸开了口,“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总之我什么都没做,你弄错了。”
“郎君,老夫人,”阿团也哭叫了起来,“她们都是胡说的,阿婵什么都没有做,郎君,老夫人,她们是因为恨我,所以才诬陷阿婵!”
“你放心,”宋柳娘气咻咻地说道,“我给你们做主,决不让那个贱妇欺辱你们!”
一片混乱中,沈青葙柔软的声线突然响了起来:“我不会弄错。”
她松开杨剑琼的手,慢慢走到前面,清凌凌的眸子依次看向沈家诸人:“阿翁阿婆,伯父,阿耶,叔父,你们都知道的,我一向过耳不忘。”
沈家几个男人都没反驳,这点他们都知道,沈青葙善琵琶,通乐理,对于各种声音,一向都是过耳不忘,唯有宋柳娘叫道:“放屁,你哪有这个能耐!”
“十一娘,”沈浚也忍不住,不顾宋柳娘恶狠狠的目光,出声说道,“我们都知道的,无论什么声音,只要你听见过,就能认出来。”
“感谢伯父为我做证见。”沈青葙向他行了一礼,又转向了杨沐常,“杨叔祖,当时云州出事,我逃到别院外的松林时,突然被人打晕,昏迷之前,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怎么处置她’,这个声音,我今日听陶雄开口时,立刻认出来是他,当时松林里除了我,就只有阿婵,陶雄问的,只可能是阿婵,从这句话看,陶雄很可能是听命于阿婵,受她指使,打昏了我,卖去青州。”
“我没有!”阿婵尖叫起来,“你诬陷我!阿耶,阿婆,你们要给我做主啊!沈青葙是恨我,她恨阿耶喜爱我阿娘不喜爱她阿娘,她恨她被卖进了妓院而我没有,所以她要诬陷我!”
众人一时都没出声。沈家众人是知道,沈青葙的确过耳不忘,亦且乖巧懂事,绝不可能诬陷别人,杨沐常却是因为,连沈浚都肯为她作证,说明她的确能分辩各种声音,亦且她的分析头头是道,那个阿婵,的确是最有嫌疑的一个。
宋柳娘见势不妙,高声反驳:“胡说八道!天底下那么多声响,她有多大本事,都能认出来?”
“阿婆若是不信,那便试一试,”沈青葙丝毫不肯退让,“看一看我是不是过耳不忘,能认出所有声音。”
“葙儿,”杨剑琼走近了,重又握住了她的手,“娘的好葙儿。”
“阿娘,”沈青葙抬眼看她,眼里带着泪光,靥边却是笑,“放心。”
杨沐常看着沈青葙,见她虽然生得温婉柔弱,眉宇间流露的神情却极是坚定,便点点头,道:“好,那就试一试,我与沈录事一同出题,一同评判。”
少顷,七个男仆陆续走进来,站成一排,背对着沈青葙。
沈楚客冷冷说道:“十一娘,这七个人会依次各说一个字,你须得记住他们的声音,之后我指派一人说一句话,你若是能分辨出来是谁出声,我就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 青娘威武!我爱我女鹅~
第41章
沈青葙站在堂中, 看着眼前七个仆人的背影,心里一片安宁。
也许她不够聪慧,不够坚强, 但,她能分辨出这些人的声音, 她能为自己找出仇人, 能帮阿娘达成心愿。
她并不是, 一无用处之人。
堂中一片寂静,许久, 韦策走近了,低低叫了声:“青妹。”
沈青葙知道, 他是在为她担心,仰头看着他,微微一笑:“策哥, 没事。”
韦策已经许久不曾听她这么叫他了,此时看着她清瘦的容颜, 温柔的双眼,不由得百感交集,低低又唤了声:“青妹。”
“呵, ”宋柳娘一脸不满地催促道, “还弄不弄?只管磨磨蹭蹭做什么!”
“十一娘, ”杨沐常开了口, “可以开始了吗?”
沈青葙定定神, 道:“开始吧。”
她再不看四周一眼,凝神静气,等待出题。
杨沐常缓缓抬手,七个仆人得了信号, 立刻从左至右,依次说了一个字,某。
杨剑琼在袖子里紧紧攥着拳,只说一个字,亦且是音调十分简单的“某”字,如此,就能最大程度地抹掉每个人声音里的差别,让沈青葙难以分辨,这条件,何其苛刻!沈家为了抹掉阿婵的罪行,还真是煞费苦心!
七个声音高低长短十分接近,在别人听来,几乎没有差别,但在沈青葙耳中,却是清晰分明,各不相同,最后一个人说完时,她抬起头,看向杨沐常:“叔祖,我记住了。”
“好,”杨沐常带着赞赏看她一眼,转向沈楚客,“沈录事,你选人吧。”
沈楚客黑着脸正要指人时,宋柳娘叫了起来:“慢着!”
她站起身来,在那七个男仆跟前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瞪起了眼睛:“这样不行,十一娘看着呢,她阿翁一动手,她总能看见指向哪个,猜也猜得出来!”
沈青葙不假思索说道:“那么,我转过身去,不看便罢。”
“那也不行!”宋柳娘眼睛看看杨剑琼,又看看韦策,阴阳怪气地说道,“在场的人这么多,难保有谁存心帮你,递个眼色做个手势,你岂不是还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