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阿婵激动地尖叫起来,“是沈青葙诬陷我,她恨我,所以她故意诬陷我!”
“恨你?”杨剑琼鄙夷地一笑,“论出身,十一娘是扶风杨氏的女儿,你只是贱婢所生,论门第,十一娘金尊玉贵,你只是私生女,阿婵,你说十一娘恨你?你照照镜子去,你不配!”
“你!”阿婵恨得想杀人,却被杨家的侍婢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只重重地喘着粗气,像垂死挣扎的野兽。
沈潜停在了原地,一步也走不动,只是低着头,满心里不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杨剑琼轻蔑地看着他,好个自欺欺人的男人!她紧紧握着沈青葙的手,朗声说道:“沈潜,你纵容私生女阿婵,残害十一娘,我要与你义绝!”
她不再理会沈潜的央求,只道:“将陶雄和阿婵、阿团押去县衙,我们见官说话!”
义绝并非私下可以了结,必须经过属地官员判定,发落文书,杨沐常缓缓站起身来,点了点头:“好,这就去万年县衙!”
仆人押起陶雄和阿婵,阿团冲过去抓住沈潜,呜呜咽咽地哭叫起来:“郎君,救救我们的女儿吧,她是冤枉的,她没有做!”
沈潜被她哭得心乱如麻,忍不住向杨剑琼说道:“阿琼,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十一娘又没事……”
“闭嘴!”杨剑琼怒得红了眼睛,“十一娘没事?亏你说得出口!”
沈青葙紧紧靠着母亲,模糊的泪光中,看见沈潜虚浮的脸,眉头皱得紧紧的,满脸的歉意无奈中,又有一丝埋怨,他是在埋怨母亲,埋怨她,埋怨她们这么咄咄逼人,不肯原谅。
沈青葙默默地向杨剑琼又靠近些,心里浮起一个凄凉的念头,从今往后,她没有阿耶了。
“站住!”宋柳娘紧走几步拦在前面,“十一娘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啊?就算她能听出来声音又怎么样?谁敢说她不是被她阿娘挑唆,存着歹意来害她阿耶?”
她想一旦义绝,就再不能把持沈青葙的亲事,齐云缙那边允诺的美差就要化作泡影了,这是绝对不行的!宋柳娘高声吩咐道:“锁门,没我的话,谁也不许出去!”
“怎么,当着本官的面,竟是还要放刁撒泼吗?”杨沐常神色中带着威压,冷冷说道。
“谁撒泼放刁了?”宋柳娘高声道,“都是杨剑琼这个贱妇挑唆十一娘害她阿耶,这种没影子的事情也能信?”
“你既然不信,那就报上万年县衙,由官府审案。”杨沐常冷声说道,“开门,押送陶雄和阿婵去县衙,好好查个清楚!”
“我看谁敢开门!”宋柳娘跳起来,“在我家里,你说了不算!”
杨沐常怒到了极点,不由得笑起来,点头向沈楚客说道:“好好好,沈楚客,本官领教了,既如此,阿婵你们就先留着,我自去报官,我们县衙再见!”
他迈步向前,道:“侄女,十一娘,走,我一定给你们讨回这个公道!”
沈楚客心惊肉跳。宋柳娘被齐云缙许诺的好处冲昏了头,完全看不见利害,可他却是明白的,人证物证俱在,县衙有的是手段撬开阿婵和陶雄的嘴,到时候家丑外扬,休说义绝,只要杨沐常用点手段,把他们问个包庇之罪关在牢里都有可能,先前只有杨剑琼兄妹两个,他是不怕的,但如今杨沐常一力要插手,眼见是要代表杨氏一族与他沈家不死不休了,这时候还想什么齐云缙给的好处?
眼见宋柳娘还要闹,沈楚客紧走几步赶上去,重重一个耳光甩在她脸上:“泼妇,闭嘴!”
这个耳光又狠又准,宋柳娘被打得发髻都歪了,老半天反应不过来,等终于回过神来,正要上前撕打时,沈楚客啪地一声,又是一个耳光甩在她脸上,骂道:“滚回去,休要再出来丢人现眼!”
宋柳娘被打倒在地,震惊气怒之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沈楚客板着脸看向沈浚,沉声道:“带你娘回去!”
沈浚低着头上前,双手扶起宋柳娘,连拖带拽地把她弄出了正堂。
宋柳娘嚎叫着被拖出了门,挣扎着回头一看,正对上杨剑琼轻蔑的脸。
宋柳娘一口气猛地堵在心口,气得差点厥过去,是她,肯定是她一手策划,这个该杀的贱人!
下一息,杨剑琼转过了脸,沈楚客正看着她:“阿杨,你不想再跟二郎过,我也不拦你,但十一娘和白洛以后还要见人,义绝是绝对不行的,和离吧。”
杨剑琼知道不行,她也并不准备义绝,这种拼死一搏的做法,对两个孩子伤害太大,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走这条路,之所以提出义绝,就是为了和离,须知人们在碰到更无法接受的选择时,就会退而求其次,接受原来的提议。
但,即便和离,也要把账算清了才行。杨剑琼冷冷问道:“那么阿团、阿婵还有陶雄,你准备怎么处置?”
“十一娘曾被卖到妓院的事,一旦闹出去,对她的闺誉极是不好,”沈楚客道,“这事不能报官,其他的人,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好,那就两家约定,十一娘的事绝不能传出这个宅子!”杨剑琼看向陶雄,声音清冷,“陶雄乱棍打死,阿婵、阿团杖毙!”
“阿琼!”沈潜急急叫道,“阿婵虽然不是你生的,但好歹也要叫你一声母亲,你何必赶尽杀绝?”
“我没有这么无耻的女儿,”杨剑琼冷冷说道,“拖出去,杖毙!”
“阿杨,”沈楚客又开了口,“阿婵和阿团都不是奴籍,擅杀良家子,是要入罪的。”
沈潜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急急帮腔说:“对,阿婵不是奴籍,阿团也早就放了良籍,你不能杀她们!”
还真是一往情深,将她们都放了良籍。杨剑琼思忖着,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一百!”
杖责一百?那跟打死,有什么区别?沈潜还想再说,沈楚客应了下来:“好,杖责一百。”
他看向杨剑琼,沉声道:“阿杨,一切都已如你所愿,此事,可以了结了吧?”
“好,那就写和离书。”杨剑琼干脆利落地说道,“儿子和女儿我要带走,还要在和离书上写明,他们的婚事,沈家再不得干涉!”
“好。”沈楚客道,“你想如此,便就如此吧。”
和离书很快写下,杨剑琼当先落笔签字,沈潜站在边上,耳朵里听着外面阿婵和阿团挨打发出的惨叫声,抖着手老半天才写好名字,跟着把笔一扔,喃喃说道:“阿琼,你好狠的心肠,好毒辣的手段!”
“沈潜,”杨剑琼看了阿团一眼,淡淡说道,“你有这个工夫埋怨,不如好好想一想,陶雄这几十年来,为什么不成亲,为什么心甘情愿受阿团的差遣?”
不知怎的,沈潜总觉得她的眼神不是仇恨,不是决绝,而是怜悯。
怜悯他见事不分明,怜悯他被人蒙在鼓里,替他人作嫁衣裳。
沈潜猛地看向了门外。
猛地想起并不是只有他跟阿团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那个陶雄也是,他在云州四五年,阿团只是一个人在长安,外宅的门户能有多严密?阿团私下里跟哪个男人有来往,他是不是也不可能全都知道?阿团生下的一儿一女,难道真的都是他的孩子?
杨剑琼冷笑一声,收起了和离书。怀疑就像一根毒刺,一旦扎根,就再也拔不出来了,陶雄已经打死,死无对证,到时候就看沈潜与阿团如何狗咬狗,如何撕扯这个心结——伤害过她女儿的人,一个也休想逃掉!
她取出嫁妆单子,拍在了案上:“按着单子清点,我带来的东西,全部都要带走!”
出得沈家时,已经是日暮时分,沈青葙偎依在杨剑琼怀里,无缘无故的,便就落了泪。
也不知道是欣慰多些,还是悲伤多些。
她该欣慰的,她做到了,她纵然害怕也没有退缩,她一直都站在母亲身边,可她也很悲伤,她曾经的家,已经不复存在,那个过去的自己,也彻彻底底的,割舍了。
“葙儿,”杨剑琼紧紧搂着她,猜测着她的心思,低声叫她的名字,“葙儿。”
“青妹。”韦策斜坐在驾辕上,回过头来,“我这几天,就要去神策军了。”
“你不去国子监了吗?”沈青葙看着他迅速消瘦下去的脸颊,不由得倾着身子向他,问道。
“不去了,”韦策眉眼深沉,脱去少年的青涩,初初有了几分男人的气质,他看着她,低声说道,“太慢了,我等不及,我想快些。”
快些摸到权势,快些拿到与那些人抗衡的资本,快些,保护她。
沈青葙刹那间领悟了他的心意,眼圈慢慢红起来,声音里带了哽咽:“策哥。”
“青娘。”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裴寂催马上前,向着她弯下了腰,“我来接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韦策:好想弄死他!
裴寂:彼此彼此~
第43章
帘子都放下了, 车门也关得很紧,沈青葙坐在裴寂身边,有些忐忑:“三郎, 你怎么不骑马了?”
方才他来时,分明是骑着马, 待接上了她, 却偏要与她同挤一辆车。
裴寂转过脸看她, 凤目中带着点晦涩不明的情绪,跟着伸手握住她的腰, 轻轻一提,放在了自己膝上。
头便低下来, 下巴搁在她肩头,呼吸暖热:“都办完了?”
沈青葙被他呼出来那点薄薄的气息弄得有点痒,又有点怕, 忍不住躲了一下,裴寂很快追过来, 握在她腰间的手一滑,许是无意许是有意,蹭过衫子遮住的隆起。
沈青葙不敢再躲了。咬着嘴唇按住他的手, 轻轻推着又放回腰间, 低声道:“办完了。”
“和离?”他的声音不疾不徐, 没有丝毫的意外。
沈青葙想, 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瞒不过他呢?在他面前, 她便只能这么透明稚弱,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吗?
这念头让她生出几分颓丧,然而也只是一瞬,她便将情绪藏好了, 柔声道:“是。”
“阿婵是怎么处置的?”裴寂又问。
他不肯再老老实实地抱着她,那双手滑出腰际,四处流连,因为穿了齐胸束着的裙,在衫子底下便没能找到入口,于是那只手指纤长的手略一迟疑,移到了肩头。
沈青葙僵了一下,连忙去捉,却被抢先捉住,拿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腰后,声音低沉:“别动。”
她便不敢再动了,他的手放在她肩上,隔着缭绫的衫子,手指只是慢慢摩挲,暖热的体温透过轻薄的料子,一点点传递到她身上,沈青葙惴惴不安,想躲,又无处躲,忍不住提醒他:“外面还有人。”
裴寂微微低了眼看她,凤目中带了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沈青葙心中生出一丝侥幸,莫非是她想多了?
下一息,裴寂的手伸进衫子里。
温热的指腹一点点抚着后颈的肌肤,裴寂声音温雅:“怎么处置阿婵的?”
沈青葙突然意识到,她恨极了他这种嘴里说着正事,手上却不肯放过她的模样。
尤其是此刻,她满心里还都在想着方才发生的事,那些将她原有的生活打得粉碎的事情,一件都不曾消失,沉甸甸的都积压在心头,而他偏要这般恶劣,只是不肯住手地弄她。
沈青葙努力不去感觉他四处游走的手,低声道:“杖责一百。”
“由沈家人动手的话,想来是死不了。”裴寂的手一点点向下,中指的指腹点在沈青葙的锁骨上,沿着微微凸起的骨头,一点点摸过去。
沈青葙突然想起从前在西市看见过的,给人批命的盲眼老翁,枯树皮似的手搭在客人的手腕骨上,沿着骨骼的走向细细摸索,口中说着含糊不分明的套话,声称是客人未来的命运。
禁不住抬眼看了下裴寂,他眼睫低垂,眼尾处有淡淡的红,似是察觉到她在看他,微阖的凤目稍稍一张,有光影掠过。
沈青葙连忙低了头,脑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裴寂端坐西市,给人摸骨的模样——这般道貌岸然地说着满嘴胡话,还真是与他十分相称。
一点嘲讽的笑不自觉地漏出了红唇。
下一息,下巴被他捏住,抬了起来,裴寂语声清淡:“笑什么?”
沈青葙自然是不敢说的,只在他手中微微摇头:“没笑。”
裴寂看着她,眼前闪过方才她与韦策说话时的模样,她向前探着身子,脸凑在打开的车门处,一双清泉般的眼睛微微红着,低声叫韦策,策哥。
那时候夕阳金红的光正披拂在她脸颊上,有浅浅的绒毛,软而无害,又毛绒绒的让人想要亲近,裴寂原本只是想远远看她一眼,结果没忍住,当着她母亲的面,公然带走了她。
她母亲看他的眼神,简直是要飞出刀子一般,那个她叫策哥的少年,牙都快要咬碎了。
不过,他私心里倒是觉得挺痛快的。裴寂微微勾了唇,那点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笑融进眼里,拇指按在沈青葙的红唇,低声道:“你骗我。”
“没有。”她依旧是软而乖的声音。
可她方才,分明是笑了,那种嘲讽又狡黠的笑,像只毛绒绒的白狐狸。裴寂没再继续这个问题,拇指压着她柔软的唇,从左至右,又从右至左,低声道:“你叫他策哥?”
那点积压已久的妒意刹那间流露,刹那间又消失,手中人慌张了一下,很快恢复了镇定:“以后再不会了。”
还真是,乖。裴寂收回拇指,托住了她的下巴:“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