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院在上武训课,公子们喊号声不时从后院操场上传过来。绮绿低着头,看大小姐的绣样道:“我怎瞧着小姐绣的不像马,像是狐狸。”
雪曼打了个哈欠,在旁应道:“我看却像只狼。”
是不像马,卫姮自己也觉得,她绣得越来越像匹狼了。
大晋王朝男儿气派豪爽,重武善战,后院师兄们扎着马步,左臂挥出,右拳收回。李琰着一袭玄青对襟戎服,站在队伍的末后,棱角分明的脸庞不时往自己这边看来。
他少年时原就十分俊美,且现今又不遮掩锐气。卫姮也不知他近日哪根筋不对,那凤眸熠熠带着几分考量,看得她心都有些乱掉,绣着绣着逐渐便绣成了一只狼。
尤其这黑蓝色的马鬃往上一添,跟条披皮的狼便没甚两样。
就是丫鬟们也看出来了不同,尤其雪曼情致开窍得早,不由小声嘀咕道:“二公子交好的兄弟李琰,莫非在意我们小姐,为何跟蒋三公子一样,总频频关注大小姐?”
说到蒋三公子时,雪曼莫名其妙红了脸,因着蒋三公子皮相实在好看,又有文采斐然。
这个博枫书院里,对大小姐最殷勤的原本要属英国公府二公子窦趞、武安伯府三公子蒋岳垣,以及翰林院学士家的尉迟公子。尉迟公子跟太子殿下差不多年岁,对大小姐多有照拂,应该是像妹妹一样。
再就有个承顺伯府的胖公子杨號了,不过杨號对大小姐殷勤,因为他想吃卫家的熏香鹿肉干,可忽略不提。
只齐国公府的三世子李琰,性情寡淡肤白冷俊,平素见他与二公子交道不错,却如视她们小姐为无物,今日忽然却改观。
卫姮自然知道为何改观,李琰他绝非因为喜欢,他那是做贼心虚。因为前世她是他的妻子,可他又在纠结要不要甩了她。
因为主子做贼心虚,连带着他身边的亲随都格外殷勤。有时卫姮执勤扫叶,还未动笤帚,那边巫旋已经帮忙开工了。瞧着身轻体健的,原来这时候就身怀武艺呀。
卫姮就是猜不透,李琰突然哪里看出了自己的不对。假若他仍是原来的少年,卫姮这样更改性情,他必定无所觉察。可他既为重生回来,那么卫姮能发现他的蛛丝马迹,他必也是一样的。
卫姮就冷然勾唇,答雪曼绮绿道:“他绝非喜欢我,他是在逃避良心不安的矛盾,无须理他!”
*
十一月末下了一场雪,正院里的两株梅树开了花。
庄彗先生让姑娘们把画架子摆到长廊上画雪梅,卫姮坐在廊前,墨笔在宣纸上一点,勾勒几笔便成了树枝,再用红墨晕开几珠花瓣儿,一枝梅花便在笔下展开了。她画画很有些天赋。
两个多月下来,她忍着汹涌的馋食欲望,顿顿只把正餐吃饱,现时圆润的肚子和险险的双下巴都收进去了许多。
冬日天寒,奶娘给她扎了个双平髻,用浅樱的狐毛绾成圈,护着两鬓的温暖。身着苔松色藤枝锦缎的襦裙,衬得肤白粉嫩,这样的色系原不是谁人可轻易驾驭得了的,但翘翘儿碧玉无瑕,如红花绿叶般的精巧好看。
手执着毛笔,画得分外投入。
男院学子在做咏梅诗,李琰踱步到翘翘身后,看着她握笔的姿势,是基本标准的。
前世的卫姮并不会握笔,她惯常用拇指与食指直接捏着笔杆,李琰有强迫症,便让卫姮坐于自己跟前,清宽的身躯环过去,教着她一笔一划地更正。
女人的脸蛋白皙而柔软,有时微微的暖热,时而湿凉,贴着他英俊的脸庞。而她的性情也柔韧而不循规蹈矩的,李琰抓握着她柔荑般的手,一个竖都教了她好久。
忽而两人的头不自觉碰一块,她就嘟着腮子鼓起来,那像樱桃一样娇美的唇儿,诱得李琰不听使唤地含下去。是香甜润-滑,像豆腐般一碰即化,李琰忍不住吻得沉浸,而她却亦甚为大胆,搅缠得他很深。忽而李琰便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捻在她的小衣内,娇满而无骨。李琰便弃开她,蓦地魁梧身躯站起来,去到门外吹凉风,生怕大白-日的又陷进去误掉更多事。
每每是她先撩起的,卫姮却恼火,过后寻着小错处找他的麻烦。李琰心知理亏,又不得反驳。
李琰不自觉圈起修长手指,从卫姮的动作中感知她的笔画,可惜没有落款,未能看清楚她字迹。
他此刻盛装在少年的身心里,回忆着从前的这些事。若非巫旋跟他提起的后来,他本应当是放下了,此生各顾各。
巫旋讲到,当夜进到厢房后,看到夫人双臂环着将军,红唇还贴在将军的脸庞上。
李琰清楚记得,自己是看着她先闭上眼的,彼时卫姮两手靠着身边的枕头,水润的眼眸凝着他楚楚欲语……所以是假意合眼,在他沉下去后,她才真正昏睡过去的吗?还吻了他。
而巫旋是在近日才醒转过来的,这样便可解释,为何翘翘到前些时才忽然来书院,且种种性情改变了。因着比他合眼得晚。
若那香软锦被下女人微妙起伏的腰肢,与院中的呕吐是真的,李琰便将性命给她都不足以平息。
对面的柳师姐看到此景,张口问道:“李琰公子为何作诗不做,却来我们小师妹这边看画,可是这书院里有老虎,卫沄托你保护她了?”
都晓得与卫沄二人交好。
卫姮这才发现身后颀俊的身影,心想李大将军必也是看穿了,以他那颗利析秋毫的心眼。罢,自己若不承认,他便拿她无法。
前些时,卫姮在看到李琰腰带的那一瞬,胸间震震然地颤了一下,差点便叫住了他问话。但现在却冷静下来。
终究时空已换,他们现在已并不是郎君与妻子。
卫姮眨着水涟涟的桃花眼,问道:“李琰师兄站这里做什么?”
李琰冷俊脸庞盯着她:“卫姮师妹可知开化坊大将军府,里头有个鸣鹤堂与雍凰台,我素日常去雍凰台看你。”
少年的语调里带着几分忍耐谦谨,惯常哄娘子时的态度。
呵,这就开始探底,他还有脸提。他越提越证明他就是前世的李琰。
卫姮不会轻易承认,偏做无知模样道:“琰师兄指的是开化坊那间皇家豪宅吗?虽说我们顺安侯府在寻新宅子,然那座豪宅乃须圣上御赐,却为我们普通侯府买不起,不知琰师兄提此何意?”
卫家这二三年随着人口的增多,一直在考虑换个大点的宅子,但真正要换,也是在卫姮九岁之后了,彼时父亲结束江南水利漕运,之后便常留在京都事职。
小姑娘一副天真无知,看得李琰顿又生恍惚。但以卫姮的性子,她若是回来,没把他虐个三魂七窍掉几层皮,也必不会轻易承认。
只得缓和嗓音道:“翘翘儿,我须向你坦诚,我四岁便归来了。那时你尚年幼,且后来成长也与前世无异,我便不欲打扰,只看着你过得好便罢。只因想着你同我在一起,也并不痛快,今世莫不如放手。但你既已回来,我却不能放任你我继续形同陌路,为夫有许多话要向你解释。”
果然,若非怀疑此刻的自己已重回,他根本不想和她牵扯。所以就还是不够爱吧。
若卫姮很爱一个人,她会想着他若能一并回来该多好;他若回不来,她也想着同今世的另一个他一起过下去。
所以有何好解释的?朝廷赏赐下的一群女人他都抱过摸过,已非她以前的夫君李琰了,而是“逍遥室”的暗-党-堂主。
枉翘翘前世那么喜欢他,因为嫁给他,想同他好好过日子。有时李琰在军中忙碌,卫姮都在府上炖了汤给他亲自送去,连李琰的亵裤、汗衣、宝袜她都洗过。痴心喂了狗,他今时回来就没想着继续找自己。
就让他自个儿继续去纠结吧。
卫姮想,她对李琰的最后利用价值,便是前些时候对气味的确认。既已知道是淡淡幽香,那么现在卫姮心气开阔,她的之后未来光明坦荡,可随性择良木而栖也。
“不需要解释!”卫姮冲口而出,忽而觉得口气不对,又埋着头在画板上,嘟着腮子嘀咕:“李琰师兄说的翘翘根本听不懂,瞧着师兄怪里怪气像有问题。师兄不若去给我倒杯奶茶来,更为实际些。”
她的嗓音甜腻,眼睛并不望他。
“好。”李琰遂不得不去。若然是前世的女人,那他就更得凭她的意了。
盛京百姓食茶,多有在茶中加入奶、盐、糖等佐料。他便袖摆一拂,自去茶水房里给她调和了一杯,又在里头加了碎花生末与红莓干,都按着前世卫姮的做法弄的。
半途撞见巫旋,小子咧着嘴一片了然笑意:“公子晓得疼小夫人了,甚好,盼望夫人早日搭理公子!”
李琰黑下脸来,一路拿到卫姮跟前,卫姮喝了一口,甚是舒适爽口。想到男人就在她身旁,他若再来招惹她,她便还这样使唤下去。
*
如此忽然有一天,散学后二哥卫沄与卫姮同乘一辆马车回府。
卫沄便问卫姮道:“翘翘儿可知我兄弟李琰,我见他近日似乎对你好奇,昨日同我要你的笔墨。我先前同他说过一次你的书法被先生表扬,他便想借去观摩一番,奈何我没有,只得来问翘翘儿。”
卫姮竟忘了这个,她的字迹就是李琰手把手教的。
想了想,晓得二哥性情耿直,便应道:“二哥不可给他,还须为翘翘护好。身为侯府大小姐,是为大家闺秀,女子的笔墨与丝巾、头发一样,是不可随意给其他男子的,传出去或有损声誉。”
卫沄本来觉得一张笔迹而已,有什么大不了。被如此一提醒,想起她上次给太子送樱花书签,闹得满城公子小姐沸沸扬扬,想来妹妹是变聪明了。
后李琰再问,便被搪塞过去。
卫姮把自己书院的屉子清理干净,所幸她先前也没放多少东西在里面。再之后上书法课抄书默写,她就特意更改了笔迹。
等到巫旋费尽心力,好容易从先生那“拿”到卫姮的《谷风》,一首写女子遭遇丈夫遗弃的诗,女子吃苦耐劳,温婉柔顺,痴心多情;男子朝秦暮楚,薄行缺德,少情寡义。①
“我有旨蓄,亦以御东。宴尔新昏,以我御穷……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看字迹又像又不像,看得李琰也蹙起眉宇,不晓得到底是不是自己那造作多情的前世媳妇儿。
个巫旋,选什么偏选了这首字帖。惯会折磨人。
作者有话要说: ①此诗词解考据《诗经》一书。
小修本章,把人物情感刻画了一下,多加了几百字,大家海涵。
今晚应该上收藏夹了,求求多多支持订阅呀,鞠躬鞠躬!!
然后就是:不是古代校园文哈哈哈哈,会有年龄跨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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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钱庄生利
(二十七)
冬意渐渐往深, 过阵子又发生了两件事。
先是承顺伯府的二夫人带着胖师兄杨號来到卫家,杨號的母亲二夫人也是个祥乐的,一家人瞧着挺喜庆。
承顺伯府平日里倒不常同顺安侯府打交道, 杨二夫人送了时兴的点心与几盒东北野山菌。只道前些时府上大小姐去书院,常带零嘴儿分享, 自打儿子杨號尝了府上的鹿肉干后, 便终日思想, 近日见没有了,困倦不思茶饭, 问原因,只道想吃卫姮家的熏香鹿肉。
杨二夫人因此就带着儿子上门来请教做法了。
彼时侯夫人毕氏与两房媳妇孟氏、傅氏都在正厅坐着, 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一道零嘴小食。
都晓得孟芳欣惯常疼爱翘翘,每每必亲手调香熏制肉干的, 毕氏便问儿媳妇哪些食材与做法,这厢说来给杨二夫人知晓一下。
孟氏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脸上微愣怔,叹息道:“母亲问起我,我却应答不出来了。只是在西市胡人开的一间铺子里买的, 已事先配好的药材与香料包, 用完便弃, 具体却不知为哪些。不若夫人也去那家铺子瞧瞧, 我让秋岚给你指个路。”
毕氏虽则奇怪, 大儿媳每每亲自采买食材,怎会不记得。到底念她绸缎世家出身,不知也在理,便由着孟氏的说法给杨二夫人指了路。
然而过不几天, 圣上身边的御前大太监昌德也上门来了,领着书院里一个瘦弱的小师兄叫孙信。
这天午后卫衍正刚好在家休息,还以为宫中又来什么旨意,连忙端正恭身迎出门外。结果却迎来昌德明亮的笑脸,一改往日的冷慢,十分客气谦和。请进正堂,竟然是来府上致谢的。
原来孙信是昌德老家亲戚的儿子,因想着昌德如今发达了,膝下空空,便把儿子送来过继给他。
孙信贫寒出身,读书文采不错,可惜瘦小文弱,饮食无欲,两只胳膊腿都细细的。
自从九月书院开课,因吃过一次卫姮师妹的鹿肉干,发现胃口变得好了,每次便都先抢上两块。最近一段时日下来竟然长胖了些,虽也常感懒倦思睡,但没那么瘦了。
昌德遂便带着儿子来感谢,又想再来讨要一些。
卫姮站在祖父八仙椅旁,听得不禁脊背发凉。自从她这几月忍着不吃零嘴儿,都拿去分作人情后,孟氏见她委实不要,送了两个月就不准备了。
两个多月的时间,眼看杨號与孙信便懒倦思睡和长胖,这不和从前的自己一样吗?而前世她则从四岁多一直吃到十四岁,直到太子说出东宫再不要卫家女之后,孟氏才中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