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一清早,早上还好,中午还有两台大戏,我吃了碗肉汤泡馍,过没多大会儿,就过兵了。
骑着高头大马,明盔明甲,一大长队,得上百人,呼啦啦就跑来了。
唉,戏也不唱了,人也没了,啥都没了。”老乞丐咋吧着嘴,那肉汤是真香!
“过兵了!快跑!”
一长串儿乞丐最头一个,喊了一嗓子,跑的飞快。
一群乞丐呼啦啦乱跑。
蚂蚱和窜条干脆利落的藏到了一堆大缸后面。
一队二三十个轻骑兵,冲进镇子,咣咣敲开一户人家,问了几句,直奔临近码头的一间大院。
没多大会儿,两个轻骑兵牵着马,推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出来。
老者一脸恐慌,两个轻骑兵一脸笑,看起来挺和气。
“曹大娘,你家得出一个人。”老者站在头一户人家门口,颤着声音叫道。
“一天两顿,敞开管饱!再给五个大钱!”站在老者旁边的小头领扬声叫道。
窜条挪到蚂蚱旁边,低低道:“这是征夫呢。”
“嗯,咱们?”蚂蚱冲窜条眨了下眼。
“嗯嗯,咱俩别一起,我比你瘦,我先出去。”窜条挪过去几步,从他们藏身的一堆大缸后面,畏畏缩缩的伸出头。
看了一会儿,窜条一点一点挪出来,揣着手,缩脖塌肩,半张着嘴,一幅标准二傻子相,两眼呆怔的看起热闹来。
骑在马上的一个轻骑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边笑一边捅了捅同伴,“你瞧这二傻子。”
“你别说,这二傻子身膀还行,还有二两肉,哎!这二傻子哪家的?”同伴看着一脸傻呆的窜条,看笑了。
这二傻子,一脸呆傻,想笑又不敢笑,看起来根本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那是个要饭的。”老者是镇上的里正,镇上的人,他都认识。
“这小身膀,还真不错。”挨着里正的小头领走过去,从窜条的胳膊捏到大腿。
窜条被他捏的身子乱拧,“俺怕痒……”
“我带你去吃大白馒头,去不去?”小头领拍着窜条问道。
窜条赶紧点头。
蚂蚱急忙从大缸后面溜出来,“俺,俺也想,吃白馒头,俺,俺也怕痒。”
一群骑兵哄笑出声。
“你俩认识?”小头领拍着窜条问道。
窜条不停的摇头,“不,不认识,你说你带俺,白馒头是俺的,你别带他,你说你带俺!你别带他!你带俺!”
“都有都有!把他也带上!”小头领愉快的挥手道。
一队轻骑,驱着里正,在镇子里走了一圈,压出来近百人,赶着往营地过去。
……………………
傍晚,李桑柔一身香客打扮,背着香袋,夹杂在一群同样打扮的殷实人家妇人中间,从船上下来,和其它人一样,双手合什,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
湖边泊满了南梁的船只,移风镇码头上,站着一队南梁兵卒。
李桑柔跟着的这群香客,都是居士。
大年初一一大早,这群居士启程往各大寺院巡回烧香,这会儿刚刚赶回来,走的时候好好儿的,这会儿,一个个惊恐的看着突兀而来的南梁大船,和码头上的南梁兵卒。
南梁的兵卒们看起来都很和善,不过扫了几眼这群一脸惊惧的虔诚妇人,就挥着手示意快走。
这样到处乱烧香见什么都拜的妇人,他们家那儿也多的是,满天下的妇人都这样!
李桑柔夹在妇人中间,急急慌慌往镇里进去。
……………………
天黑透了,李桑柔一身黑衣,从一户人家的后院跳出来,蹲在墙角,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
今天天公作美,从午正前后,就阴沉沉层云密布,这会儿黑的简直伸手不见五指,不远处的军营,越发显得灯火通明。
傍晚时分,李桑柔从码头经过时,已经看到了蚂蚱留的标记,沿着墙根,径直往镇子东头过去。
出了镇子,矮矮的土地庙里亮着盏小小的省油灯,旁边砖头上,画了只极不起眼的小鱼。
李桑柔顺着鱼头方向,沿路往前,到了路口,蹲在一丛灌木前,掏出火折子,拧开,轻轻晃了晃,火折子瞬间亮起来,在漆黑的夜里,如同鬼火一般。
李桑柔看到画在路边界石上的小鱼,立刻盖上火折子,往鱼头方向过去。
李桑柔边走边看,子时前后,找到了军营外一片堆着草料,放满了独轮车的阔大空地。
空地和军营之间,架着高高的望楼,望楼四角挂着巨大的气死风灯,灯上罩了一圈磨得极亮的铜罩,将光逼向地面。
李桑柔躲避着望楼的灯光,听着巡逻小队的动静,溜进那一片独轮车,从腰带中摸出只小小的哨子,短短长的吹了三声。
哨子是小陆子削的,吹出来的声音,和冬天不知名的虫鸣听不出分别。
小陆子擅长削各种哨子。
等了一会儿,李桑柔再次吹响,等一会儿,再吹。
吹了四五遍,蚂蚱真像只不起眼的蚂蚱一般,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蹦到李桑柔旁边。
“就在这里。”李桑柔靠近蚂蚱,声音低的只有两人能听到。
这一片独轮车,她已经查看过一遍了,独轮车四周空空荡荡,托望楼大灯的福,李桑柔可以清清楚楚的监看四周,有人过来,远远就能看到。
“他们到移风镇征夫,我和窜条就混进来了。”蚂蚱一边低低说话,一边瞄着四周。
“用这独轮车,把船上的粮,草料,还有好多箭,往那边大营里运。
赶过来就干活,一直紧催,急了还抽鞭子,干到三更过后才让歇。”
蚂蚱的禀报简洁明了。
“你们什么时候到移风镇的?码头上有船吗?”李桑柔低低问道。
“午初到的,没有,最近的船,瞧着得有五六里外。”
“明早上运这些草料?”李桑柔看着四周的草料堆。
“我们这一群,像是专推草料,草料最多。
昨天喊着让早点睡,说寅正就要起来干活,真他娘的。”蚂蚱低低呸了一口。
“那正好,我等在草料那边,你和窜条把我推进营地。”李桑柔眯眼微笑。
“行。”蚂蚱愉快答应,“那我回去啦,刚睡下时,点过人,怕是一会儿又要来点人头了。”
“嗯。”李桑柔看着蚂蚱贴着地飞快的溜了回去,沿着黑暗,悄悄溜进了草料堆中。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蚂蚱和窜条你啐我一口,我呸你一声,一边吵,一边将裹着李桑柔的那捆草料,堆到了营地里的草料堆中。
李桑柔在草料堆中半睡半醒,等到天黑,悄悄从草料堆中钻出来,抚平痕迹,在安静下来的军营中,小心的查看整个军营。
寅正前后,李桑柔确定了帅帐,在亲兵和护卫的缝隙中,贴到帅帐边上,从帐蓬下面,钻进了夹层。
李桑柔夜里查看军营,白天藏在帅帐夹层中,听一会儿动静,眯眼睡一会儿,第二个白天过后,听着帅帐中安静下来,李桑柔抚平痕迹,钻出夹层,直奔军营外,找到窜条和蚂蚱,在漆黑的夜色中,径直往西北回去。
……………………
北齐大军已经开始在合肥西北集结,李桑柔三人,一夜奔路,天蒙蒙亮时,已经穿过中间地带,进入了连绵不断的北齐大军营地之间。
找到一处顺风的递铺,三个人要了马,拿了大常递过来的信儿,径直奔往顾晞的驻地。
顾晞驻营之处,离南梁大军驻地不足百里。
她们已经跑过了十几里,只好再调头回去。
李桑柔在辕门外几十步,跳下马,冲守门的兵卒扬声叫道:“我姓李,请见文将军!”
守门的兵卒急忙进去禀报,片刻,文顺之急步出来,迎进李桑柔三人。
李桑柔身后跟着正宗乞丐蚂蚱和窜条,当然,她跟蚂蚱和窜条也没什么分别,也是一样又脏又破的乞丐模样。
三个乞丐迎着从帅帐中呼啦啦退出来的诸将,李桑柔微笑欠身,蚂蚱和窜条一脸笑不停的哈着腰,逆流进了帅帐。
“你回来了!”顾晞大步迎上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桑柔,“没事儿吧?”
她头发蓬乱,满头草梗和黑的黄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衣服脏破不堪,满脸污灰的看不到脸皮,只有两只眼睛黑亮依旧。
“先拿张纸来,大一点,越大越好。”李桑柔冲顾晞摆了下手,示意她没事,看着文诚道。
如意不等吩咐,动作极快,立刻抽了张还没裁的细绵纸拎过来,纸太大,只好铺在了地上。
李桑柔凑到帅案前,挑了只最细的笔,文诚已经捧着砚台过来,李桑柔伸笔进去,蘸了墨,从一角画起,先画一竖,再圈个圈。“这是望楼,这是帐蓬。”
一口气画了两三竖,圈了一堆圈,再画个方框,“这里堆草料,很多细料。”
再画个三角,“这是军械,箭很多,非常多。”
文诚将砚台塞给文顺之,一把抓过张纸,拎起笔开始计数,几条竖,几个圈,几个框,几个角……
李桑柔从一角一路画到另一只角,如意急忙再铺一张纸接上,接着再铺一张。
一口气画了三张半纸,李桑柔站起来,长长舒了口气,“这是到昨天早上的军营,往这边,还在增加。
这些,我用了整整两夜,才走了一遍,非常大,人非常多,马非常多,箭非常多。
你俩先说说,我喝口水。”
李桑柔指着正抱着杯子,一杯接一杯喝茶的蚂蚱和窜条。
“我先说!”蚂蚱急忙放下杯子。
如意一向机灵无比,已经拿了只干净杯子,一拎茶壶空了,将杯子塞到李桑柔手里,赶紧往后帐拿另一壶茶。
“他们征了很多人,运东西,我跟窜条那一队,两三百人,专运草料。
我俩干了三夜两天半,就头一天,让安安生生睡了两三个时辰,到第二天,一天一夜,只许歇两个时辰,还得轮着,一半一半的轮着歇。
经常有像文四爷那样的将军过来,嚎嚎叫,瞧那急的,跟赶着投胎一样,还上鞭子抽。
湖里的船多得很,数不清楚,看不到头,卸完一只,又来一只,没个头。
一只船过来,先下马,再是人,明盔明甲,亮闪亮闪,不停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