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银子,是为了留一步退路。
跟张将军联络这事儿,得按到曹家头上,反正,那条线,也一直在他们曹家放着。
齐梁之间,到底谁胜谁负,最后谁能执掌天下,谁能说得准?
梁地大胜,那是最好,可万一齐国胜了呢?到那时候,咱们家不就成了万恶不赦?
这个万一的万恶不赦,不能顶在咱们头上,得送给曹家,让他们顶着。
他们从咱们米行拿了十几二十年的银子,总不能白拿,天塌下来的时候,得把他们顶出去。”钱老爷细细教导儿子。
“阿爹想得真周全,我知道了,我这就去。”钱大爷说着,转身往外。
钱老爷看着大儿子出去,呆站了好一会儿,转身往后院进去。
钱老爷进了后院一座奢侈的大院子。
院子的主人,钱老爷三姨娘颜氏忙迎出来。
钱老爷没进屋,站在阔大的院子里,示意颜氏靠近,低低道:“你这里,都准备好了?”
颜姨娘忙点头。
“今天晚上,你带着七哥儿九哥儿,就启程吧,路上小心,到了杭州城,好好藏着,我要是也能平平安安,自然会去找你,要是……
你好好把七哥儿九哥儿养大。”钱老爷抬手抚着颜姨娘,低低道。
“好。”颜姨娘喉咙哽咽,“老爷,你一定要平平安安。”
“放心。”钱老爷拍了拍颜姨娘,露出丝笑意。
第156章 扬州和江宁
在那个壮汉见到米行行首钱老爷前一个时辰,老云梦卫三支十人队,已经分头赶到了扬州城。
三支小队的领头人是董超,已经五十四五岁,可身形矫健,精神极好,像是四十来岁的人。
三十人原本都是骑手装扮,前后分开,沿途在递铺换马,离扬州还有一两百里时,开始换下骑手衣裳,单人匹马,各自赶路。
董超还是骑手打扮,牵着驮马,径直进了扬州城外的顺风递铺。
这是孟彦清的交待,让他到扬州之后,先找扬州递铺的王掌柜说说话儿,那位王掌柜,说不定是同道中人。
扬州城外的递铺,外面的院子极大。
董超牵着马刚进了院子,就有马夫迎上来,接过缰绳,卸下邮袋。
“王掌柜呢?”董超随口问了句。
“那儿呢。”马夫答了句,扬起声音叫道:“王掌柜!有人找。”
董超已经看到了坐在西屋门口,摇着把蒲扇的王掌柜,径直过去。
王掌柜眯眼看着董超,这个骑手,他从来没见过。
“在下董超,大当家的过两天就到。”董超冲王掌柜拱了拱手。
王掌柜眯眼看着他,好像没听懂。
“接了王掌柜的信,大当家立刻就启程了。”董超接着道。
“到后院说话吧。”王掌柜站起来,一边往里走,一边扬声喊了句:“小三儿,烧壶水送进来。”
董超跟在王掌柜身后,穿过做了分拣仓库的五大间正屋,正屋后面两排厢房,和正屋完全打通,中间一个小小天井,一半搭着棚子,看样子是个茶水间。
这整个院子,都是分拣仓库。
“有这么多信?”董超十分惊讶。
“现在勉强够用,眼看就不够用了。咱们扬州是四大递铺之一。
前儿邹大掌柜过来,在咱这递铺里住了一天,就是为了这地儿不够的事儿。”王掌柜的声音里透着隐隐的骄傲得意。
“说是大当家要开始送小件货,还有桩新生意,邹大当家没说,不过听他那意思,东西指定不能少了。”
王掌柜已经穿过头一重院子,第二重院子,比前面阔大了三四倍,中间用栏杆栏出条路,栏杆之外,工匠们正在忙碌。
王掌柜站住,指着四面已经挖出的屋基,“这个院子修好,到时候两个院子打通,邹大掌柜说,加一起,应该差不多够用了。”
王掌柜斜瞄了眼董超满脸的惊讶,心情愉快的接着往前。
再前面一座小院,有花有草,一看就十分宜人。
“这是给骑手歇脚的地方,当初一人一间,现在两人一间也不够了,旁边也在起新屋了。”王掌柜脚步略顿,往旁边指了指。“咱们这会儿有急事儿,就不去看了。”
王掌柜说着,转个弯,从两道屋墙之间的狭小过道穿过去,推开扇小门,进了间极小的院落。
“这是我住的地方。坐吧。”
“王掌柜一个人?”董超打量着两间正屋,两间厢房,以及那个巴掌大的院子。
“嗯。”王掌柜让进董超。
上房门前,檐廊很宽,廊下放着张半旧小桌,旁边放着把旧竹椅,小桌上放着茶壶茶杯。
王掌柜进屋,又拎了只竹椅出来,放到小桌另一边。
董超刚刚坐下,小三儿拎着只大铜壶,送了热水进来。
董超看着小三儿从那扇极窄的小门出去了,转头看向正在沏茶的王掌柜,目光落在王掌柜手腕上几朵粗陋的小花朵纹身。
“王掌柜这纹身很有趣味。”董超说着,伸手去接王掌柜推过来的茶时,提了提衣袖,露出手腕上差不多的花朵纹身。
王掌柜盯着董超手腕上的几朵小花,“这要是在军中,最少也是个参将了。”
“嗯,王掌柜也不少。没想到王掌柜是捉生将出身。”董超缩回手,端起茶。
“你怎么到大当家手底下了?”王掌柜看着董超,口气明显亲热了不少。
“老弟听说过云梦卫吗?”董超叹了口气。
王掌柜眼睛瞪大了,“真有云梦卫?”
“真有,我就是。”董超一声长叹,“年后战起,皇上命云梦卫到大帅帐下听令,合肥一战,云梦卫头一回亮旗,立了大功。
我老了,早就退出云梦卫,可虽然老了,好歹还能动一动,就到了大当家手下,尽一份力。”
王掌柜站起来,冲董超长揖一礼,坐下道:“唉,咱俩差不多,只是我不如你的本事。我被点去了南梁,一去十几年,去南梁前,就往家里送了封赠,给了个参将的衔儿,唉,早就是个死人了。
原本准备着老死在南梁,没想到回来了,后来,就到大当家这里领了份差使。唉。咱说正事儿吧。”王掌柜冲董超举了举杯子,用一句说正事儿,堵回满腔酸楚。
“好。”董超也举了举杯子,“大当家的意思,他们想动手的地方,只怕不在扬州城,应该在邹大掌柜被劫的地方。”
“邹大掌柜父子是在往江宁城的路上被劫走的。”王掌柜语调干脆,“送走那封信后,我就让骑手沿途问了,邹大掌柜是初二晚上到的真州递铺,就在递铺里歇了一晚,初三早上,天刚亮,就离开了真州递铺。
那封信儿送到扬州,是初四早上,算起来,邹大掌柜应该是在江宁境内被劫。
大当家的让你过来,有什么吩咐?”
“看看扬州的动静,看着米行行首钱家,和几家行老。”董超顿了顿,接着道:“还有曹家。”
“大当家的要抢米行,这事是真的?”王掌柜皱眉道。
“嗯,建乐城的米行,已经在大当家手里了,十天前,大当家命人沿运河,往各大米行送了桑字旗,要各大米行改照新规矩做生意。”
“听说新规矩就跟鱼行鸡鸭行一样?”王掌柜眉毛高抬。
“差不多吧,建乐城已经改过了。”董超的口气中透着自得。
“这可真是,怪不得,啧!”王掌柜连声啧啧。
“这几天,扬州这边有什么动静没有?”董超问道。
“我这里看不出来,我没什么人手,就是每天采买的时候,让小三儿他们,绕个圈儿看看几家的动静,光从外头看,深宅大院的,看不出来什么。
钱家不是扬州本地人,老家是湖州的,钱老爷的祖父是个厨子,挑着挑子到的扬州,先摆摊儿,没几年开了家小饭铺子,后来生意越做越大,由小饭铺子做成了酒楼,由一家开到了两三家,从扬州开到真州泰州,就发家了。
到钱老爷的父亲,搭上了曹家,开始插手做粮食生意。
到后来,曹家跟着京城的永平侯府,水涨船高,钱老爷的父亲就挤进米行,手段百出,做了行首。
钱老爷父亲死后,这行首,就传到钱老爷手里。
扬州的米行,全在钱老爷手里,几位行老就是摆设,根本轮不着他们说话,几家行老家里,也都不宽裕。”
“曹家呢?那位老太太身体怎么样?”董超凝神听了,接着问道。
“从京城永平侯府出了事儿,听说那位老太太就病倒了,不过,看样子病的不重,或者已经好了,上个月中,那位老太太往城外大明寺做了场法事,在城外住了几天。
永平侯府,是皇上动的手?”王掌柜看着董超,声音压的极低,小心的问了句。
“听说,永平侯父子害死了大当家的一位兄弟,叫金毛。
大年三十夜里,大当家上门,杀了永平侯父子,韩老夫人是看着儿子孙子死在面前,一口气没上来,死了。”董超想了想,低低道。
永平侯府的事儿,曹家必定知道真相,那他们这边的人,就是知道比不知道好。
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很隐秘的事儿了,建乐城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是一堆的人知道。
王掌柜大瞪着双眼,片刻,哈了一声,“金毛我知道,我见过好几回,说他死了,我还给他烧过几回纸,没想到是这么死的,唉!
大当家的可真是,啧!”
“厉害得很呢,不是凡人。”董超嘿笑了句,“钱家都有什么人?”
“钱老爷的父亲早就过世了,母亲是三年前过世的。
钱老爷同母的,只有一个姐姐,嫁进了曹家,已经病故了。其余两个兄长,七个弟弟,都是庶出。
钱老爷的父亲死前,打发钱老爷两个兄长回了湖州老家,七个弟弟,夭折了两个,余下四个,钱老爷父亲死时,有两个以身殉父,为了这个,扬州府尹还上门吊唁,称钱家是至孝之家。
还有两个,没两年也死了。”王掌柜一边说一边笑,笑的意味深长。
“这手,够狠的。”董超啧啧。
“都说钱家老太太不是一般人,这个没法说,谁知道。
钱老爷手面大,都说他修身严谨,不好女色,不过,他后院有七个小妾,生了十一个儿子,九个闺女,十一个儿子,现在活着的有五个,九个闺女,活了七个,七个小妾,死了两个。
钱老爷大儿子正室所出,从小就被钱老爷带在身边,言传身教,早就开始接手米行的生意了。
七个闺女,三个已经出嫁,现在府里,钱老爷夫妻,五个小妾,五个儿子四个闺女,钱大爷已经娶妻,还有两房小妾,嫡出的一子一女,一大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