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野流淌而来的唐白河里,大小船只连成了片,正从唐白河,涌入护城河外的汉水,被狭小的河道挤着推着,涌向樊城方向,在汉水和护城河之间,那个狭窄的分岔口,船只停下,迅速沉没下去,一艘接一艘。
“敲钟!他们要大举攻城了!”程将军脸色微变,声色俱厉的叫道。
城外有五十万精锐齐军,六千多艘战船,他只有两座孤城。
泊在南段汉水的北齐战船,往护城河冲进来。
汉水最狭的那一段,很快就被装满泥沙的沉船堵死。
聚集在樊城和汉水之间的北齐大军,从堵死汉水的沙船上飞奔而过,冲上护城河对面那片空空的沙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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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桑柔一身黑衣,站在只中等战船上,夹在数千艘战船中间,冲进护城河。
大常皮甲护身,戴着头盔,一只手拿着比正常尺寸至少大一倍的盾牌,另一只手握着长刀,护卫在李桑柔旁边。
黑马和大头站在李桑柔另一边,大头拿着盾,黑马握着刀。
小陆子和窜条、蚂蚱三个人散在两侧,握着刀,警戒着水里的动静。
李桑柔身后,放着七八张钢弩,半人高的两三箱弩箭,以及两个身强力壮的健卒。
两个健卒后面的船舱里,坐着二三十名等着替换的健卒。
拉开钢弩,是个力气活。
“往西出来些。”李桑柔盯着城楼上轰然敲响的大铜钟。
小陆子急忙示意后面的舵手。
船头往西,从船队中偏离出来,李桑柔接过只钢弩,瞄着那只铜钟下,扣下板机。
尖细的破空声后,正在奋力敲钟的兵卒往前仆倒。
李桑柔将钢弩递回去,再接过一只,射向望楼上正在挥舞旗帜的令兵。
最前面的战船已经迎上了南梁水军。
李桑柔所在的战船已经从船队中脱离出来,停在护城河这一半,襄阳城头强弓射程之外。
李桑柔不再看城墙,只盯着南梁的战船,一支支弩箭稳稳的射向船桅吊斗上的令兵。
几艘南梁战船往李桑柔这边冲撞过来,立刻就有北齐战船冲迎上去,一队队水鬼跳进水里,在李桑柔前面几十丈、十几丈的水里,翻滚厮杀,清澈的水面渗进一缕缕鲜血,由一缕缕洇成一团团,一片片,直到染红了水面,顺着水流,从船边流过。
李桑柔全神贯注,接过钢弩,扣下板机,递过钢弩,再接过,弩箭节奏分明,每一声尖细刺耳的破空声后,都带走一份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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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后山,文顺之趴在山崖上,看着山下不远处的城墙,城墙上还是井然有序,他还要耐心的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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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船兵力远远少于北齐的南梁水军,背城一战,全无退路,唯有死战。
宽阔的护城河,很快就染成了血红。
午时前后,南梁水军崩溃覆灭,伤痕累累的北齐战船搭成船桥,从沙州横到了襄阳城下。
聚集在沙州上的北齐兵卒,抬着一架架云梯,冲上船桥。
李桑柔的船靠在船桥边上,泊在城上强弩射程的边缘。
李桑柔加快了弩箭射出的速度,为冲过船桥,冲向城头的云梯,杀出一条狭狭的通路。
城头上顿时呼喊急切,混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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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后山的文顺之,看着混乱起来的襄阳城墙,深吸了口气,挥手下令:“下山!”
几十根早就系好在山石粗树上的缆绳甩下去,从三十万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万精锐抱着缆绳,连成串儿急速滑下。
襄阳城墙上,更加混乱了。
文顺之最先滑下,离地两三丈,松手跳下,就地一滚,躲过一支利箭,爬起来,往城门疾冲。
山崖和外城门之间的佛寺里,几个游方僧人冲出来,张弓搭箭,射向城墙上的弓手。
城墙的箭阵混乱了几息,趁着这几息的机会,文顺之等人已经冲过这十几丈的短短距离,冲到城门下。
城门仿佛动了动,一丝缝隙露出来,文顺之吼叫着,用力顶向城门。
缝隙更大了,半张脸露出来,没等那张脸说出话来,一柄利刃透胸而出,刚刚张开要说话的嘴里,没能说出话,只有鲜血涌了出来。
城门被文顺之和随之疾冲而来的北齐精锐冲撞而开,一万精锐往里冲杀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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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城墙上,两三个健卒从云梯上滚落进了城墙,李桑柔立刻调整方向,弩箭集中在几个健卒一边,弩箭声更快了,几个健卒背对着弩箭,站成一排,奋力阻挡着汹涌冲来的南梁兵卒,护着身后的云梯。
一个个北齐健卒从云梯上跳进城墙,加入奋力阻拦的人墙,挡住,护住云梯,再往前推进,北齐兵卒背后的云梯,由一架,成了两架,三架……
城墙上的混战,由一点点,到一小片,一大片,艰难而迅速的往两边漫延扩展。鲜血沿着城墙,如水般流下,流进护城河,顺着水流,扯的越来越长,却鲜艳依旧。
城墙上的混乱,到了彼此混杂成一团的时候,李桑柔垂下了钢弩,眯眼看着轰然推开的城门,呆了片刻,动了动脖子,转了半圈,找到已经西落到地平线的太阳,眯眼看了一会儿,慢慢吐了口气,松开手,由着钢弩掉落在船板上。
“累了,我睡会儿。”
一句话说完,李桑柔软倒在船板上,晕睡过去。
第195章 人间烟火
李桑柔一觉醒来,出了帐蓬,眯眼看着远处,红彤彤的太阳趴在地平线上,又是夕阳西下了。
“老大!”黑马一窜而起,一头扎到李桑柔面前,“老大你总算醒了,我……”
黑马一句话没说完,眼泪下来了。
“老大就是累脱了力,你瞧瞧你!”大常一巴掌拍在黑马头上。
“头一回……”黑马声音哽咽。
大常不说话了。
两人身后,小陆子、窜条几个,站成一排儿,几脸傻笑,迎着李桑柔的目光,一个个喊着老大。
孟彦清和其余诸人,站的稍远一两步,迎着李桑柔的目光,拱手欠身。
“大常说得对,就是累了点儿,没事儿了。”李桑柔在黑马头上拍了下,抽了抽鼻子,闻了闻周围浓郁的酒香。
“大帅开了酒禁,咱们也分了十几坛子好酒。”孟彦清笑道。
李桑柔嗯了一声。
那样一场惨烈大战之后,确实需要烈酒、需要一场痛醉来抚慰和麻醉。
大常递了杯凉茶给李桑柔。
李桑柔接过抿了口,左右看了看问道:“晚上吃什么?有什么吃的?”
“鸡,鸭,猪肉,羊肉,都有!”黑马抢过话。
“新野,南阳,还有周围几个镇,都赶过来劳军了,送了好些吃的喝的。”孟彦清接着黑马的话,笑道。
“羊肉新鲜的?先烤点儿羊肉吃,炖锅鸡粥,其余的,大常看着做。”李桑柔坐到小陆子送上来的椅子上。
她饿得很。
“我睡了一天一夜?”李桑柔看着黑马,皱眉问道。
“整整一天一夜!大常把你抱回来,下船的时候,脚滑了,把你摔到地上,你都没醒!
后来大夫过来了,诊过两回脉,你都没醒!
从来没这样过!”黑马一字一顿中,透着惊惧。
他真是吓坏了。
“大夫说你脉像平和,只是脱了力而已。后头又来过几趟,大常就没让他们进,说既然只是脱了力,就别再打扰你睡觉了。”孟彦清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帮着大常生起火,支起烤架。
“对了。”大常一拍额头,“蚂蚱去一趟帅帐,百城在帅帐,跟他说一声:老大醒了。”
“你瞧瞧你!如意都来过好几趟了,嘱咐你好几回了,你怎么还是忘了!这么大事!蚂蚱快去!”黑马立刻跳脚抱怨。
“文先生和大帅都在城里?”李桑柔看着孟彦清问道。
“文先生在樊城,大帅在襄阳城里。这边是赵少监主理,带着那些翰林。”孟彦清笑答道。
“文将军呢?”沉默片刻,李桑柔微微提着气提着心,问了句。
“过来诊脉的大夫说他还好,说是身上伤虽然多,倒不至于伤筋动骨,现在襄阳城里休养。”
李桑柔慢慢吐了口气。
大常已经切好了羊肉,一群老云梦卫围成一圈儿,一起动手,一块瘦一块肥的串起来,一排排放到火上烤。
李桑柔拿过一把,撒着作料,烤得油滋滋,吹了吹,咬了一口。
“老大尝尝这酒。”黑马递了碗酒给李桑柔,“闻着挺香。”
李桑柔接过,喝了一口,点头,“这酒不错,谁送来的?”
“我去挑的!”黑马顿时得意起来。
“马爷这挑酒的本事,真是不得了!”蹲在旁边串羊肉的老云梦卫笑道:“张书办说马爷挑的,全是最好的酒!”
“那个书办说,全是最贵的!”大头急忙订正了句。
“那是!老子大家出身,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精通,这都是小意思!”黑马得意的挥着手。
小陆子窜条大头,加上蚂蚱,一起撇嘴斜着黑马。
李桑柔喝着酒,吃了十几串烤羊肉,鸡粥熬好,李桑柔又喝了一碗粥,就不再多吃,倒了碗酒,慢慢喝着,看向孟彦清问道:“你那边,人都在?”
“都在。”孟彦清笑道:“连个受伤的都没有。
咱们就是带着那些船填河,河填好,再把那些船把式送回去。
都是事先答应过他们的,肯定把他们平平安安送到家里。
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城头上已经混战起来了,就没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