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肃静!”
白府尹急忙猛拍醒木,诸衙役一起敲起水火棍,齐声高喊:“威武!”
沸腾被压了下去,白府尹暗暗松了口气。
哑巴垂头垂眼,跪在正中。
白府尹长篇大论念了案情,再念了一通三司的复文:原取证不妥,为查明真相,特调杜五街坊邻居等知情者,当堂讯问。
陈留县杜五家街坊邻居,哪有人经过这样的阵势的,一个个战战兢兢,懵头昏脑的答话,也有三两个人来疯的,问一答百,说的口喷白沫。
证人中间,孙媒婆被问的最多,答的也最多。
街坊邻居中间,她算是见过世面的了,也不过到县里秀才老爷家说过几回话,往陈留县衙头家吃过一回喜酒。
今天的阵势,她想都没敢想过,晕头涨脑,胆颤心惊,白府尹问什么,她答什么,就连她从中间贪了彩礼铜钱这事儿,也一个铜钱不少的交待了。
重新审问的过程简单顺利,一群证人,是有问必答。
街坊邻居的这些证词,听的周围的闲人们时不时喧嚣声起,愤怒的高喊着,咒骂杜五夫妻不是人,死了活该,杜五媳妇也该死该杀,叫骂声不绝于耳。
心软的男男女女,一边听一边抹眼泪。
任尚书没怎么听那些证人说什么,他的注意力都在周围看热闹的闲人身上。
嗯,眼前这样的群情激愤,令人满意啊!
讯问虽然顺利无比,可毕竟证人的数目在那儿呢,一圈儿讯问下来,已经一两个时辰过去了。
到付娘子代哑巴发声时,付娘子只问了两件:
这桩婚事六礼不,哑巴生父生母是把女儿卖给了孙媒婆,孙媒婆也没跟带来巴父母提一个嫁字。
孙媒婆领着哑巴送到杜家,要说卖,没有身契,要说嫁,没有婚书,没有拜堂,没有见证,媒也不成媒,这是太平年间,盛世之下,不是战乱之时,若是这样的婚姻也算婚姻,那仪礼还有何用?
第二件,就算哑巴是嫁进了杜家,嫁给了杜五的儿子,杜五当着儿子的面奸污儿媳,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屡次行奸,杜五媳妇殴打哑巴近死,为父为母,毫无廉耻,无德行。
这样禽兽不如的一对儿夫妻,如今却要拿一个孝字,取哑巴性命,这一个孝字,是用来教化世人,还是拿来做禽兽吃人的法宝的?
任尚书三人在周围一片喧嚣哭喊咒骂声中,头抵头嘀咕了一阵子,叫过白府尹吩咐了。
白府尹再次拍响醒木,压下周围的喧嚣,宣布堂审结束,案子如何判决,待三司会议后,再行放告。
这份放告出来的比所有人预想的都快,当天下午,府衙门口的八字墙上,就张贴出了三司的议判结果:
哑巴和杜家的婚事,六礼不,有媒无证,不能称其为婚,既无婚事,杜五夫妻奸污殴打哑巴,杜五反被哑巴所杀,乃咎由自取,哑巴无罪。
建乐城里欢声四起,几家瓦子甚至放起了鞭炮。
最近的喜事儿实在太多了!
李桑柔坐在顺风总号后院,看着黑马跑出一身热汗拿回来的告示,慢慢看过一遍,放到桌上,端起杯子喝茶。
如她所想,他们还是把这案子扭成了婚不为婚,父父子子,他们不敢碰。
不过,哑巴能活,总是件好事儿。
没多大会儿,付娘子带着哑巴,进了顺风总号后院。
李桑柔站起来,笑看着付娘子,和依旧垂头垂眼,紧跟在付娘子身后的哑巴。
“我带她来给你磕个头。”付娘子示意哑巴。
付娘子话音没落,哑巴已经跪了下去,李桑柔上前一步,伸手拉起哑巴,“不要磕头,我不喜欢人家跪,更不喜欢磕头。
“你要谢我,那就好好活着,好好待自己。”
“她要跟着我,我答应了,她没地方去。”付娘子看着哑巴,想笑,眼泪却下来了,“是个苦孩子。”
“跟着你就不苦了,也省得你成天冷一顿热一顿。”李桑柔笑道。
付娘子失笑,“也是,家务事儿,我是真不行,这是我的福气。”
“你给她起个名儿吧,让她跟着你姓付算了。”李桑柔笑道。
“名儿起过了,叫静宜,她自己挑的姓,姓白。”付娘子笑道。
“白静宜,真好听。静宜,你这么聪明,不要光做饭洗衣做家务,空的时候,多跟付娘子学学,你虽然不能说话,可是能写字,一样是说话。
“以后,在打官司上,你也要能帮得上付娘子。”李桑柔看着静宜,笑道。
静宜猛抬头,直直的看着李桑柔,立刻又垂下头,连头带上身,一起点了点。
第325章 各随心意
几天后,就陈留县哑巴一案,下了道旨意,为防止再有此类惨事,责令各路各府在查明案件过程中,须唯事实,不论亲疏。
尊长孝礼,当在查明案情之后,依律再论。以及,朝廷将着手分离鞫谳,各自行事,力求公正。
李桑柔细细看着那份长篇大论的旨意,轻轻呼了口气。
几天后,新的户婚律印到了朝报上,隔天,又印到了晚报上。
晚报上那份,一条一条,有解说,有对照,从前是怎么样的,现在是怎么样的,这中间什么分别,写的极其详细。
因为这份解说的极其详细的户婚律实在抢手,隔天的晚报,干脆单印了一份有解说的户婚律,预订则可。
这份让报坊日夜加印的户婚律以及解说,在建乐城却没有多大动静,因为整个建乐城的闲和不闲的人,都在伸长脖子,看皇上大婚的热闹。
要知道,这可是大齐朝定国以来,头一回正正经经的皇家大婚,而且,成亲的,还是当今皇上!
大齐太祖立国时已经年近半百,早就只纳不娶,太祖虽说有一大堆儿子,可他常年在外征战,儿子成亲这事儿,他就没顾得上过,就没哪个儿子正正经经的以皇子礼成过亲。
仁宗不提了,年近半百登基,没两年就死了,先皇是仁宗还是皇子时成的亲,连热闹都不能算热闹,后来先章皇后没了,先皇的后宫就一直空着。
当今皇上大婚,正正经经的本朝皇室第一婚。
可这个第一婚,让礼部头大如斗。
这个第一,就是前面全无参照,偏偏皇上又吩咐过不只一回:一切从简。
可这是皇上大婚,一对儿结发夫妻,怎么简?
何况,如今天下一统,他们的皇上,可不是从前北齐的皇上,而是江南江北,满天下的皇上,怎么简?
可皇上说过,一切从简,又不能不简。
好在,睿亲王爷打仗回来了!
对于主理他大哥成亲这件事儿,刚开始,顾晞兴致高昂,可也就一天,顾晞就头大如斗,赶紧把文诚揪过来。
文诚统筹打理在行无比,可皇上成亲这事儿,不缺统筹打理的人,缺的是拍板定调的。
文诚听礼部堂官说了一个时辰,就跟顾晞一样,头大如斗,和顾晞对面坐着,对着刚才礼部堂官留下来的一堆东西,比如大婚当天的凤舆,周府大门窄小,只怕过不去,停在府门口行不行?
前朝有过一回皇帝大婚,大婚当天,文武百官着大朝服,再往皇后行第,本朝是否照此?
若照此,周府狭小,肯定站不下百官,怎么办?
若不照此,那该怎么办?百官去不去?去几个?谁去?
方案,礼部倒是拟出来了,七八个,怎么选?
文诚对着顾晞,顾晞对着文诚,四眼相对,面面相觑。
这可比调度全军辎重,以及攻城掠地,难的太多太多了!
还是文诚主意多,赶紧提醒顾晞,这事儿吧,他得赶紧推出去,不是为了难,也不是躲懒,赶紧推出去,是为了别耽误了正事儿。
顾晞拧眉攒额,苦思冥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借口,只好找到顾瑾,老老实实的说,大婚这事儿,他实在主理不了,比打仗难多了。
顾瑾笑了一会儿,挥着手示意顾晞别管了,把大婚的事儿,交到了潘相手里。
顾晞一把汗抹下来,一身轻出来,想了想,径直往顺风总号过去。
顾晞一件黑底龙纹长衫,大步流星,直冲入顺风总号,把正在收信记录的几个伙计吓的直瞪着他,忘了招呼。
老左一头冲出来时,顾晞已经穿过前面的铺子,进到马厩院子里,站住,对着冲他喷着鼻息的几匹骏马,仔仔细细的打量。
老左不敢从他旁边挤过去,又想递个信,只好在铺子门里一跳一跳,往院门外面看,徒劳的想看到个人,或是让人看到他。
顾晞看过几匹马,大步穿过院子,一脚迈出门槛,看着坐在河边芦棚下,两只脚高高翘起的李桑柔。
胖儿从李桑柔面前的水床上一窜而起,在它冲出去之前,李桑柔弯腰抄起它,抱在怀里。
“胖儿这是怎么啦?”顾晞走近几步,仔细看着肚子包着一圈儿细纱白布,散发着药味儿的胖儿。
“我让乔先生给它动了刀,省得以后祸害别家小母狗。”李桑柔小心的抱着胖儿,将它放回到凉凉的水床上。
“省得祸害?”顾晞一句话没说完,噢了一声,“你把它骟了?”顾晞打量着胖儿,啧啧连声,“骟马骟狗脾气好,这胖儿,怎么还是这么凶。”
“心情不好,看你心情挺好?”李桑柔站起来,从木头冰鉴里提出茶壶,倒了杯茶递给顾晞。
“大哥大婚的事儿,我管不了,刚刚跟大哥说,以后不管了。”顾晞伸直长腿,自在的晃了晃。
“你大嫂也有嫁妆吗?”李桑柔兴致盎然的问道。
“当然有,照前朝的规矩,这嫁妆多得很,不过本朝不比前朝,不过,好像也不少,我没留意,你想看,我让人抄一份给你看?”顾晞笑道。
“看这干什么,就是随口问一句,大婚那天,在哪儿看热闹最好?”李桑柔接着问道。
“宣德门上。”顾晞摊手道。
李桑柔斜瞥着他,没接话。
“我说的是实话,嫁妆和凤舆,都要从御街过来,进宣德门,在大庆殿成礼,站在宣德门上,往外能看到嫁妆和凤舆一路过来,往里,看大礼最好看。”顾晞认真解释道,“要不,大婚那天,我求一份护卫的差使,咱们上宣德门看热闹?”
“不去。”李桑柔断然拒绝,“这么看热闹没意思。”
“嗯?那怎么看有意思?”顾晞扬眉问道。
“看热闹,当然要人挤人,人挨人,一边挤一边看,一边听闲话儿,比如皇后娘娘生下来的时候,屋脊上站了只凤凰啊,他小孩舅四大爷的二堂婶亲眼看到的!”李桑柔笑眯眯道。
顾晞听的哈哈笑起来,“你这么一说,这热闹,好像确实得这么看!”
顾晞顿了顿,“大婚那天,我要在大哥身边,要不然,咱们一起看热闹,多好。”
“你刚才不是说,大婚那天,要求一份护卫的差使?站在宣德门上?”李桑柔斜瞥着顾晞。
“你去不去?求下来你去宣德楼,别忘了,你也是大将军,桑大将军,威风得很呢。”顾晞摊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