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意思,他们要到江宁城来,我觉得是个机会,就杀了一个水鬼,抢了他的衣服,混在水鬼中间。”
陆贺朋听到这里,呼的转过身,一头冲到窜条面前。
金毛也听的两眼圆瞪,“你接着说,快说!”
“真是往江宁这边来了,天刚落黑,就用水鬼拉着船,开始过江,上半夜就到了,藏在离龙王庙不远的地方。
毛哥你知道那一块,从前咱们在那里藏过船。
到后半夜,有个参将,站在船头,说,一会儿有粮船过来,说把人杀光,把粮船凿沉。
我那时候趴在船头,就有个人,给我和另外几个水鬼分活,让我跟他们去船底凿船。
我就跟着那几个人,跳进了水里。
后来,就打起来了,我赶紧往岸上游,后背挨了一刀,爬上岸时,又挨了一箭。”
“你还听到了什么?还有什么?好好想想!”陆贺朋眼睛瞪得溜圆。
这事儿就发生在江宁城下,就那座龙王庙下面的江边,可这会儿的江宁城,风平浪静!
“还听到……”窜条拧着眉,努力的想,“对了,我是头一拨拉船,船到江中的时候,换上来,坐在船边上歇着。
我旁边站了个偏将,不知道在跟谁说话,我听到了几句。
那个偏将说:这信儿不知道真假,要是假的,咱们这一趟,有去无回。
另外一个人说:不会假,这是他手里的一条长线。可靠得很,说趁着军粮船捎东西,说那边从卸东西起,就一直盯着没松眼过,肯定不会错。
还说,要是有假,他也是个死字,他可不想死。
就这几句。”
陆贺朋脸色青灰一片。
“咱们得赶紧赶回建乐城,越快越好,你去,让掌柜找会抬轿子会走路的抬着他,赶紧!
我去一趟守将府,等我回来,咱们立刻就启程!
出大事了!”陆贺朋话没说完,就冲了出去。
“毛哥。”窜条吓的脸都青了。
“没事儿,这大事儿不是咱们的事儿。你歇着,我去找掌柜找会走路的脚夫抬你。”金毛安慰了窜条一句,赶紧出去,让人请掌柜过来。
陆贺朋回来的很快,带回了十几个精壮健卒,不等天亮,就开了城门,急急赶往建乐城。
一行人日夜兼程,几天后,进了建乐城。
陆贺朋直奔去见顾晞,金毛带着窜条,回去炒米巷。
江宁城守将宁将军的折子,同一天,递进了宫中。
朝廷运往江宁城的军粮,就在江宁城外,被江都城武家军悄悄截住,凿穿船底,沉入江中。
……………………
陆贺朋见了顾晞,当天,文诚沿运河南下,直奔扬州。
半个月后,因为一点儿小事,永平侯沈贺被皇上严厉训斥,撤了礼部尚书的差使,扣了两年俸禄,永平侯长子沈明书德行有亏,被按在垂福宫前打了三十板子,责令他在府中闭门读书半年。
顾晞又忙了几天,才得了空儿,坐到顺风铺子后面,和李桑柔吹着护城河的风,说不闲的话。
“永平侯府韩老夫人嫡亲的幼妹,嫁进扬州旺族曹家,韩老夫人和这个妹妹情份极好,两下里常常往来捎送东西。
这个幼妹的小女儿,秋天出嫁,托韩老夫人找一棵三尺左右的大红珊瑚树,和家里原来的一棵配成一对儿。
韩老夫人找到了珊瑚树,让沈明书想办法送到扬州曹家。沈明书就找到户部堂官余庆生,搭户部送往江宁城的粮船,将珊瑚树带到扬州。
沈贺主理户部时,永平侯府经常借粮船,来往扬州捎带东西,这件事,早就被南梁的谍报盯上,在曹家那位老太太身边安排了人,拆看永宁侯府来往曹家的信件。
沈明书写往曹家的信中,又特意嘱咐说是往江宁城的军粮船,行动机密,说今年非同往年,和南梁一触即发,如今户部又是我主理,为防我故意找事儿,让曹家提前去守着,诸般云云,就将这军粮船的事儿,泄露的清楚明白。”
顾晞说到最后,气的错牙。
李桑柔默然听着,叹了口气。
这样的愚蠢,折损了十几船粮食,枉死了上百的人,也不过就是罚上两年俸禄,打了一顿板子。
唉。
“这事儿多亏了你,要不然……”顾晞气的不停的拍着椅子扶手。
李桑柔看着他,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她的心情,很不好。
……………………
傍晚,炒米巷正院廊下,李桑柔和米瞎子一人一把竹椅,一人一只酒壶。
“人和人不一样,人和人怎么能一样呢?
生下来就大有分别,有高有低,有轻有重,有贵有贱,有的聪明有的笨,有的好看有的丑,有人运道好,有人步步坎坷,唉,没办法。”米瞎子喝了一大口酒,砸吧着嘴。
“是不一样,可不该这样。”李桑柔抿着酒。
“怎么不该?现在不就这样了?
一人一条命,人不一样,命不一样。
你要是死了,那个世子,肯定得杀不少人,金毛要是死了,那个世子肯定不会杀人,要杀也是你杀人。
你看这就不一样,是吧?
金毛要是死了,你得杀人,我要是死了,我看你最多叹口气。”米瞎子一声长叹,“人命不一样啊。”
“你要是死了,那肯定是你自己作死的。
要不是你自己作死的,我替你杀人,替你报这仇。”李桑柔伸直长腿。
“承你厚爱。唉,别想那么多了。
人和人,不一样。要是全都一样,也就不用算命,不用修行,什么都不用了,是不是?
佑神观门口那老太婆,挣两文钱,买一文钱香花供奉,挣十文钱,买九文钱香花供奉,你听她祈告,就一件事,求来生做人上人。
没人求众生平等,求的都是做个人上人。”米瞎子说着,冲李桑柔举了举杯子。
李桑柔举了举杯子,仰头喝了杯中酒。
……………………
隔了一天,瘦了一大圈的何老大,到了顺风速递铺。
李桑柔让大头到隔了两条街的陕西食铺,买一坛子桂花稠酒,给何老大解渴。
何老大谢了,坐在护城河边上,那块菜地旁,和李桑柔说话。
“幸亏您吩咐的早,咱们的船,这一年多就不接往江都城的货了,中间,也就是接人那两趟,停过去两回,那两回,我都提着心。
幸亏啊。”何老大一脸的惊悸难受,“当初,跟我一个院里住的王二当家的,两条船,都折在了江都城,船烧了,人砍了,一家门……唉,惨得很。”
李桑柔沉着脸,没说话。
“那些私运货物的船,听到风声,哪还有人敢再挣这个钱,砍了头一轮,后来,就没有私货船了。
可这砍头,直到我来前两天,还抓了两艘船,都是正正经经挣点儿辛苦钱的运货船,唉。”
何老大神情悲伤。
“这一路上,碰到了不少船老大,说沿江,一路往上,都跟江都城一样,根本不管是正经运货,还是别的什么,说拿就拿,拿到了就烧船砍头。唉。”
“你们路上还顺当吧?我算着,上个月底,你们就该到了。”李桑柔转了话题。
“曹嫂子家小闺女,快到扬州的时候病了,病得重,正好碰到马爷,请动了扬州城里一位姓齐的名医,治好了才走的,耽误了小半个月。”何老大忙仔细解释道。
“别的都还顺当?”李桑柔倒了杯热稠酒,推给何老大。
“顺当。昨天就到了,把她们送到谷嫂子那里。
谷嫂子说是和张大姐一起,接了您这里针线上的活?我看她风风火火的,怎么觉得她说话都比从前快了?
又没啥大行李,一点旧衣服锅碗瓢盆的,自己就扛过去了。
瞧这谷嫂子那样子,忙的顾不上跟我多说话,就说不用我管了,必定都好好儿的。
我瞧着,她那大院子里,乱归乱,倒是什么都有,一股子肉香。
我站了一会儿,就有人送米过去,一百多斤。
谷嫂子说想着大家要来了,让人送过去的,我抓了把米瞧了瞧,可正经是好米。
都好得很,大当家的放心。”
何老大喝着稠酒,说着当下,笑容渐浓。
“嗯,谷嫂子和张猫都是胆大能干的,刚过了年,就把我这里所有针线上的活接过去了。
江宁城这些人来的正好,我这边,扬州线和太原线,很快都要开出来了,要用的衣服邮袋,比从前只怕要翻出一两倍。”李桑柔微笑道。
“都是肯干的,有活干,有钱赚,那就什么都好。”何老大说着,笑起来。
“最近一阵子,沿江没什么活儿能做,运河线来来往往,都是做熟了的,不用多管。
你歇几天,往登州,密州,海州,还有秀州走一走,看看海船生意怎么样,要是觉得能做,碰到好的船老大,或是船,你就作主定下,往后,海上一线,是大生意。”
李桑柔低低交待。
“好。”何老大凝神听着,点头,随即道:“秀州在江那边呢。”
“江这边也有一半呢,我想着,该有不少船停靠,你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顿了顿,李桑柔接着道:“这一路上,只怕不太平,我找两个功夫好的,给你当长随下人。”
何老大一边听一边点头,“行,我不累,您这边人要是找好了,明天后天,我就能动身。”
“嗯,你家里安顿的怎么样?”李桑柔关切了一句。
“都安顿好了,先头是安顿在真州,有个远房亲戚在那儿。
后头,我想着,大当家的在建乐城,我来来往往,建乐城必定是常来常往的,干脆再搬了一回家,在祥符县县城里,置了座宅子。
早安顿好了,大当家的放心。”何老大欠身笑道。
“那就好,启程不急,你回家好好歇几天,月底月初吧,你挑个吉日,从登州南下。”李桑柔微笑道。
“好。”何老大爽快答应,站起来,告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