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一会儿,假山的另一侧忽地传来了男子的声音。
这边是西府的内院,怎么会有外男在?
她浑身一僵,下意识地从洞口往外移,身子靠在假山的山背上,想等着人离开。
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却在她耳后的位置停下。
婢女小心翼翼地提议:“大爷,奴婢没什么劲儿了,那边就是池姨娘的院子了,奴婢去借几个人,您在这儿等等,可好?”
“不中用的东西。”男人声音有些嘶哑,说了这一句就没再出声,婢女的脚步声远去。
她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是薛靖淮。
应该是喝醉了,婢女力气小抬不动人,不过此刻江氏应该也还在池姨娘那里,听说了之后应该会赶过来,她在这里躲着,等上片刻的功夫江氏来了,就不用再提心吊胆地避嫌。
青薇的声音却在此刻响起:“程娘子,您怎么在这儿站着,多冷啊。”
小丫鬟的声音听着有几分惊讶。
假山后的男人自然也听见了这话,脚步悬浮地绕了过来,一脸不虞地看着她:“你在这里偷听什么?”
一身浓烈的酒气。
程柔嘉立刻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蹲下身行礼:“妾身无心冒犯,只是怕冲撞了大爷。”又笑道:“江娘子眼下正在池姨娘院子里,大爷稍等一等,想来江娘子马上就能赶到。”
见他没有说话,程柔嘉又后退几步,准备扭身就走。
后退途中,背后却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她猝不及防之间被推出去老远,与薛靖淮之间的距离仅在咫尺之间。
是青薇!
她为何要这样?
心中的疑问下一刻就有了答案。
醉醺醺的男人眯着眼睛看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撷取之意,在她被推过来的一瞬间,本能地扯住了她的手腕。
程柔嘉心中大骇,脑子里飞速转着。
青薇……青薇是被谁收买了?还是,根本就是奉池姨娘的命?她与池姨娘何时有过过节?
薛靖淮毫不怜惜地将人用力推在假山上,上下打量着被吓得面色青白的美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怪不得能让薛靖谦那厮日日离不得身,真是生了一副比狐仙还胜三分的好相貌……
薛靖淮脑子里忽然现出当年与阿嫣在大觉寺无媒苟/合的情形。
他肖想了阿嫣许多年,但碍于她与薛靖谦那一纸婚约,少年时始终只能在梦中相见。后来天赐良机,姨娘瞧出了他的心思,便跟他打包票能将阿嫣娶回来,他半信半疑,但终究还是点头应了,心存一线希望。
当收到阿嫣的亲笔信时,他高兴疯了,却还是强压着心中的雀跃冷着脸去赴约。他没想到,如神妃仙子般的阿嫣,竟然会忐忑不安地在佛门圣地那般诱他……
于是他半推半就地要了她,没过多久,就将她娶进了门。
但,打从薛靖谦回京,他们夫妇就再没有过那样欢愉的时光。
她心里还念着他。
而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向打小事事压他一头的嫡出弟弟炫耀他抢了他未婚妻的事,就被薛靖谦的权势打落下了地狱……
先是被褫夺了世子封号,然后是被发配到了清水衙门做事,日日辛苦似牛马,却升迁无望。而他的老丈人,居然是朝中和薛靖谦走得最近的文臣。
他深吸了一口气,怒火在酒醉下来得更快些,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极力劝阻他的美人:阿嫣来到他身边的时候,薛靖谦在外面,他没机会欣赏他的表情,那,这个他宠得如珠如宝的新欢,若是被他采撷了,高高在上的定远大将军,会不会有片刻的失态呢?
他恶趣味地想看到这一副画面。
程柔嘉余光看着旁边黑漆漆的山洞,一阵毛骨悚然:薛靖淮真是疯了,竟然如此不管不顾地敢碰她。倘若这回是旁人有心算计,只怕刚才那个说是去池姨娘屋里找人帮忙的婢女也不会回来了。
现下丫鬟们都在外院和侯夫人那里待客,池姨娘若是充耳不闻,她再被薛靖淮拖进旁边的山洞,只怕今日真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她咬了咬牙,忽地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力地撞开了薛靖淮的禁锢,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但薛靖淮也是习武之人,回神后三两步就赶上了她,毫不费力地将人重新扯回了假山旁,后槽牙磨得发响:“你一个给人暖床的玩意儿,居然敢撞我?”
狠厉在眼中尽显。
拽着她的手臂,将人扔到了旁边的山洞中,一面解开了腰带,随手丢在地上。
程柔嘉奋力地挣扎想逃出去,在男女悬殊的体力对比下毫无用处,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眼中全是绝望。
怎么办?怎么办?这回怕是活不成了。
山洞外忽地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和不可置信的声音:“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程柔嘉瞪大了眼睛。
是方玉嫣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入V前还有一章,明天中午更
第26章 寒心
听到声音的薛靖淮有片刻的怔愣。趁这空隙,程柔嘉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拢紧了衣衫推开他跑出了山洞。
方玉嫣一脸愤怒震惊,目光上下扫视着匆匆跑出来的女子。
她头上的芙蓉石珠花有些歪了,右边的发髻散下来一缕长长的青丝,模样有些狼狈,但衣衫俱是完好。
看样子他还没来得及碰她。
方玉嫣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反复无常,临到头了,忽然心里很不痛快,不想让他成事。
“大奶奶,大爷喝醉了,烦请您将他带走。”逃出生天的程柔嘉一心只想赶紧离开这令人不安的地界,匆匆向方玉嫣屈膝行了一礼,语气硬邦邦的,便要快步离去。
方玉嫣却拉住了她,怒目而视。
“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你与大爷,是要在咱们侯府的山洞里做一对野鸳鸯吗?”一开口便是极尽嘲讽的语气。
程柔嘉拿不准方玉嫣是被妒火冲昏了头脑还是在演戏给她看,但她知道,若再在此地与之纠缠下去,恐怕会引来更多的人——她此刻仪容不整,怎么辩解都是瓜田李下,若是被后来的人堵住,她虽今日并没有失身,恐怕在其他人的嘴里也是名节尽毁。
她压下心头的不耐,低声劝道:“大奶奶,今日事是大爷酒醉神志不清才闹出来的,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您若一直将妾身堵在这儿,只怕毁掉的不止是妾身自己的名节。”
方玉嫣犹如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冷笑出声:“你这等贱婢,也敢威胁我?”
见与她说不通,程柔嘉摇了摇头,径直甩开她的手往外跑,却被方氏带来的婢女阿巧与方氏联手拦住。
她无奈地转身,没有错过方氏唇边一闪而过的得意的冷笑。
她真是疯了。
原来今日的事,真的是她一手策划。
程柔嘉无法理解方氏的心理——夫妻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为了陷害自己搭上自己夫君的名誉,让薛靖谦更加厌恶薛靖淮,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这种荒唐的事情,说出去恐怕都没人相信。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听说过的薛靖谦和方氏过去的种种,一个念头无法抑制地爬上心头……
看来今日的重头戏还没到。
她不再犹豫,趁主仆二人不备,猛地将拦路的人推开。
程柔嘉体态柔美,但身子骨一向强健——幼时便长途跋涉跟随父亲行商,体力力气自然不是方氏这等养在深闺娇滴滴的贵女可比的。她甩不开男子,但甩开方氏和她的小婢女,倒并不是难事。
方氏不意看起来弱柳扶风的通房忽然发出这等大力,身子向旁边的假山山石歪斜,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顿时“哎呦”了一声大声呼痛。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薛靖淮动了。
明明连通东西两府的石桥就在面前,程柔嘉却又被薛靖淮大力扯了回去,强压着她跪伏在方氏面前,声音极冷:“你以下犯上,自己掌嘴二十。”
疯子,这对夫妻都是疯子。
程柔嘉朝着他的靴面啐了一口唾沫,一脸鄙夷。
薛靖淮挑着眉头,毫不怜香惜玉地伸出手给了她一巴掌。
她被打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却忽地听见了薛靖谦平静得几乎没有起伏的声音:“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她猛地抬头,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委屈像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阻拦不住。
却有人在她面前瘫软地跪坐下来。
女子乌黑的青丝梳成的牡丹髻有些歪斜,大红遍地织金通袖被山石勾破了金丝,她伸出纤纤玉指愤怒地指着程柔嘉的鼻子,正好露出手腕处被撞击留下的青紫,令人心生怜惜。
“世子,您房里的这位程娘子可真是了不得的人物。□□的,趁着大爷酒醉勾引他,若不是我恰巧碰上了,这山洞可真成了‘洞天福地’了……”明明是在告状,语气里却是十足十的委屈,半点不像方才在她面前的泼妇行径,大红衣袖下的另一只柔荑捏着帕子拭着眼角的泪,“……还死不悔改,我训诫她几句,就将我推到假山上,撞得我头现在还发痛……”
程柔嘉浑身僵住,抬起的下颌慢慢收了回去,低下了头。
原来方氏真是冲着薛靖谦的心来的。
她还没放下他,费尽心思来除掉碍眼的她,那薛靖谦呢,他此刻心中,偏向谁的更多一点?她忽地有些不敢去接受那结果,有些狼狈地低下了头,只闷闷地道:“妾身没有勾引大爷,是大爷喝醉了拦着不让妾身走,望世子爷……明鉴。”
薛靖谦却没怎么仔细听方氏讲话,目光落在葱绿色衣衫的小姑娘身上。
阿元头上的珠花有些歪了,衣衫尚是完好,但那孽畜的腰带还扔在地上……
看来方才真是差点出事了。
他心口一窒,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后怕不已。
目光落在薛靖淮绞住她双腕的手上,他声音极冷:“你还不放手?”
薛靖淮像是有些出神,闻言才松开了手,程柔嘉立刻跌跌撞撞地奔到薛靖谦身边,垂着头不说话。
余光落在她袖口没掩住的手腕上的深深红痕和小脸上的巴掌印上,薛靖谦的目中骤然迸发出浓烈的杀意,右手不自觉地抚上腰侧方才在席间郑渊谨送给他的,削铁如泥的宝刀。
若是杀了薛靖淮,会有什么后果?
程柔嘉站在他左侧,没有注意到这动作,被注视着的薛靖淮则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石桥那边匆匆赶来的侯夫人全看在眼里,捂着心口道:“这是怎么回事?”
薛靖谦骤然惊醒,摸着宝刀的指尖微微发凉。
听完了方玉嫣口中的“来龙去脉”,侯夫人的脸色难看至极,方玉嫣等着看她狠狠处置不守妇道的通房,却见嫡婆母一言不发地走到夫君面前,抬手就给了薛靖淮一巴掌。
薛靖淮愕然地捂着脸看她。
侯夫人心中却是愤怒不已。
这个贱婢之子,发迹时敢抢自己嫡出弟弟的未婚妻,如今落魄了,竟然还敢沾染谦哥儿的身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