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都两三天了,都拉茅坑里了。”许妍耍赖气他,这副气鼓鼓的样子才好玩嘛,都是乡下孩子,乡土一点嘛。
“你给剥了还给我,三十七颗整板栗,十三颗碎的。”他记得清清楚楚,板栗皮可难剥了,他一点一点扣下里扣了大半个时辰。
“想得美,老娘吃进肚子里就是我的了。”看他气的眼睛都要冒水了,许妍不得已放弃了再算计他给自己剥板栗的想法。
“那你不能再提起。”他继续追问,非要他娘给出承诺。
“娘,大弟,你俩在说啥呢?”屠小葵甩着脏兮兮的手跑过来,别过小槐的脸蛋狠亲一口。
小鱼紧紧盯着他娘,他姐不知道他尿床的事。
“我让小鱼给我剥板栗,他死活不答应。”
听到这话,屠小鱼松了口气,满意地瞟了她一眼,许妍得到一个赞赏的眼色,憋笑着暗骂:“臭小子。”
“你要想吃让我爹给你剥,小鱼再剥板栗就该给我吃了,前天的四十多个都给你吃了。”
小葵也有她的小算盘,就是她弟不上当。板栗这玩意,吃着香甜,但不管是煮熟的还是生剥着吃,外面的壳好剥,里面那份贴着果肉的皮很难撕下来,吃着又卡嗓子,家里也就屠小鱼能耐着性子坐着剥大半时辰。
两人都没搭理她,她也就罢了,小葵抽开小鱼背上打的活结,说:“我来抱小弟,你歇一会儿,你还小。”
然而就是抱着去人群里晃悠一圈,从这个手里递到那个手里又回到许妍怀里,单独一个人没法把他在绑到身上,抱着又不能做个啥事,没一会儿许妍就打算下山,对大毛说:“你最大,看好他们别跑丢了,有事喊小葵表哥。”
“那我们也回去,也没得果子可以摘,没劲儿。”随手把烤的焦糊的葛根扔给猪,把湿土踢到火堆上,拍手率先往山上跑。
许妍留在最后看了一圈,路过猪圈时给宏义说:“山包下的火已经灭了,你不用去看,晚上把猪拉回来就行了。”
“好。”他刚想说让小米待在山上,回头一看,之前还跟她两个哥哥一起玩的小丫头又没影了,只好把话憋了回去。
晚上刚坐到床上,小葵就抱着她那本医书过来了,倚在她娘怀里,说:“娘,快看葛根是不是药材。”
许妍一张纸一张纸的往后翻,眼睛都要瞅花了才看到,指着对小葵说:“呐,是药材”,她通篇看下来,发现不仅要洗要切要晒,还要混着麦麸在药锅里烘成淡黄色,好麻烦。
可得了吧,许妍合上书塞到她大闺女手里,说:“炮制非常麻烦,你年纪再大个两岁才能上手,要不又是刀又是火,很容易受伤。”
“你帮我嘛。”她撒娇道,捧着书往后翻,企图找到那一页。
“是你学医还是我学医?你对炮制草药以后给人看病有兴趣但娘没有啊,我没勉强你跟着我学绣花,你倒是要勉强我跟你学医?”许妍皱眉望着她,不满质问。
“那不是我自己不会弄嘛。”小葵嘀咕。
“小葵,我觉得咱俩可要好好唠唠。”她搬个凳子让小葵坐自己对面。
刚走到门口准备进来的屠大牛,听到这话连忙止步,拉着大儿子抱着小儿子往后院走,低头对小鱼说:“走,爹到你屋里坐坐,咱爷三个也唠唠。”
“大闺女,我觉得你现在最主要的是跟我学认字,炮制草药可以慢慢来”,看小葵想说话,许妍蒙住她的嘴,说:“先听娘说,你想给人看病是要有大夫教你的,炮制草药精通最好,懂个皮毛也没大问题,你不是想去当给人抓药或是买草药的是吧?”
小葵利索点头。
“那你是不是要先把所有字都会认会写,能看得懂医书?要是医书都看不懂,哪个大夫愿意收你当徒弟,反正我是不愿意,你愿意?”许妍翻开医书的第一页给她看。
小葵迟疑摇头,眼睛盯在书上,第一页她还有不认识的字呢。
“我只认字不懂医,我哪怕手把手花个十年八年带着你把整本书都给学会,你也只会炮制草药,那时候更没大夫愿意教你了,你现在跟我学个两三年,把字都会认了,自己看书,一两个月就能看完,然后我给你找个师父,你跟他学给人把脉看病。”许妍松开蒙她嘴的手,问:“你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没了。”她从她娘手里拿回书,犹豫了一会儿,放进梳妆台的屉子里,站在门口说:“以后我跟我大弟一起好好认字,不再乱跑了。”
“乖,书先放娘这儿,你认字学累了可以出去玩,也可以来拿医书看。”许妍跟着她出门,进她屋里,看小米钻在被窝里乱滚,也没出声惊扰她,带上门往后院走,这屠大牛给他俩儿子洗屁股洗脚洗到哪儿去了?
“我大闺女又犯啥错了你又训她?”屠大牛看她神清气爽地走在前面,一看就是泄了火心里舒坦了。
“谁给你说我训她了?娘俩之间的悄悄话。”
“嘁,小葵大大咧咧的,还没到有心事的时候。”他甚至怀疑他闺女都不会有心事,缺心眼,心里有话当场就说,憋不住话又不乱想,哪会有心事。
推门进屋,反手关上,自从小葵搬出去住在隔壁后,这个屋的门就没杠上过,就怕她晚上醒了害怕的睡不着。
许妍躺在床上,舒心的叹气:“哎呦~可算推掉了一个大麻烦,以后我只安心教认字就行了,小葵字认全了给找个师父扔出去,小鱼字认全了,几本书会背了也扔到镇上的私塾去,术业有专攻,看医书看的我头皮发麻,可把我磨疲了。”
“呐,这儿还有一个,他兄姐去镇上了他又该认字了。”屠大牛把小儿子摞到许妍身上,任他乱扑棱。
“没事,单单教认字我还折腾的开。”她搂着小儿子,一手摸着肚子,吞吞吐吐地说:“也不知道医馆里有没有不再生孩子的药,我们要不别生了吧,把他们兄妹三个好好养大就挺好的了,等小槐满岁了我也三十一二了,年纪大了,我担心我身体会垮,万一再难产,这几个孩子都落你头上了,那你可真是上有老下尽小了,搭把手的都没有。”
“行啊,三个孩子挺多的了,没一个省心的。”屠大牛赞同道:“等小槐断奶了我们去医馆问问,没娶媳妇的时候我就想着只有一个儿子,毕竟这是我老屠家的传统,谁知道娶个能生的,扑棱棱的生了三个,还能继续生下去。”
他不要脸地感叹:“得亏我能挣钱,要不光是买纸买墨条的银子就能揭我一层老皮,还有个喜欢吃排骨的婆娘,没钱买馋狠了不得卸我两根肋排来熬汤?”
“一身黑皮,谁要吃你那肋排!”许妍笑着踹他,嫌弃道。
▍作者有话说:
天太热,水分蒸干,成咸鱼了。。。
第九十一章 [VIP]
从冬月半到腊月二十四, 后山村每天都有六七辆牛车拉着肥猪出村,屠大牛跟许宏义两人把山上的猪圈清理干净,门屋上锁, 拉着五头已经习惯跟着人走的猪下山, 这五头猪跟已经卖了上案桌的猪明显不同, 肚子和猪腿上少了肥膘的拉扯,一扭一扭地走在下山的小道上, 步态轻松。
“你后天再回去,我明天先宰头猪, 你提块儿猪后臀肉回去过年,还有猪肠猪肺之类的, 这五头猪的猪内脏就我家这几个人也吃不完。”屠大牛对背着个大包袱的宏义说。
“出了正月才算过完年,多少猪肠猪肺吃不完?冬天又坏不了,你们自家吃,吃不完就拿去送礼做人情,我家养的也有猪,哪能自家猪卖钱, 拿你家猪肉过年。”宏义步履急切, 笑着说:“小姑父你利索的把银子给我,让我赶紧回去, 我家老四是男娃还是女娃我都不知道,可急死我了,马上都要满月了我还没见过。”
“反正已经生了,早一天晚一天不差啥。”屠大牛面上一派淡定, 话说的也很大气, 怄得宏义偏头呸了一声, 怪声怪调说:“我听说我小姑生孩子时, 你扒在窗户上把窗纸都抠破了,那人是你吧?”
接生婆就是后山村的,小葵三姐弟出生时屠大牛那一溜利索的动作早就在好几个村传遍了,床上铺用碎稻草和草灰缝的布垫子吸血、烧开水烫木盆布巾、扒在窗口问是头先出来还是腿先出来……
他现在在后山村是公认的男婆婆,比生产过的婆婆懂的还多。
“那不是你姑生娃时没婆婆在里面陪着……算了算了,你赶紧走吧,我这猪肉又不是塞不出去了,看着你就糟心。”他赶着猪进屋往后院走。
“那你倒是给我银子啊。”
“找你小姑拿去,我就是个老伙计,打白工的。”
“……那我还比你强了,有钱拿!”
许妍听到说话声就已经拿银子出来了,递给她大侄儿也喊冤:“我就是个管钱的账房,整天忙着给姓屠的大小东家记收支,打白工还不落好。”
“拿来吧你”,宏义接过银子,翻着白眼睨她:“你们俩口子要演躲在屋里腻歪,别出来糟蹋人,多少顾及下我们这穷苦人家的嫉妒心。”
“穷苦人,你这么说话也不怕得罪东家,看来是真欠糟蹋。”许妍笑着拧他,宏义现在比前两年放得开了,果然有赚钱的能力才有开玩笑的底气。
“小米,你衣裳收拾好了没?咱们该回家了。”
“好了好了。”她兴冲冲地空手跑出来,小羊拎着包袱跟在后面。
“小姑奶,你得给我留一根卤大肠啊,我回家过个年就回来吃,别让我表姑表叔给吃完了。”她嘱咐道。
“瞎说啥呢,好吃嘴,家里也杀猪,想吃回去让你阿奶给你做。”宏义拎着她胳膊大步往出走,租的牛车已经在村口等着了。
要过年了也放假了,没有孩子再来串门,被吵闹惯的耳朵有些不适应这难得的清净。
第二天上午杀猪的时候,刺耳的猪嚎引来了一群人,老的少的都围着屠大牛,小葵拉着她弟挤在最前面,等着阿爷给吹鼓猪尿泡绑绳拎着玩,家家户户孩子多,杀猪的人家却少,多是卖了生猪再买肉的,所以猪尿泡年年见年年都是稀罕玩意儿。
就连屠小鱼这个瞎讲究,在一群小孩羡慕的眼神里,美滋滋地挑着还残留着生猪肉的鼓尿泡显摆。
清理干净猪肉已经下午了,屠大牛把半扇猪肉剁开,捡好肉嫩排装了一竹筐,里面还有一包干木耳,从村里人那里买的六竹筒葛根粉,许妍把小儿子交给他阿爷抱,自个坐进车棚里,屠大牛赶车出门,喊还在大槐树下甩着猪尿泡玩的闺女:“小葵,快上车,跟我去镇上。”
“好,来啦。”她把猪尿泡交到小鱼手里,看到手上有灰,下意识地就想往身上蹭,但想到她娘今天早上嘱咐她要带她去给郭大夫送年礼不许弄脏衣裳,骨碌转着眼珠子,趁小鱼不注意,把人按在怀里,双手在他后背上狠蹭两下,一脸得逞的大笑冲上牛车。
“啊!你又在我身上擦手。”屠小鱼气得拧紧眉头,拽着衣摆转过头往背后看,红色的小袄上有个熟悉的灰色巴掌印,他狠狠跺脚,鼓着腮帮子往家走,倒是还记得手上的猪尿泡,伸长了手,免得猪尿泡碰着自己了。
其他孩子面色不变,习以为常了,屠小鱼比女娃还爱干净,他自己弄脏了可以,要是别人给碰脏了他就要回家找他娘给换衣裳。
“小鱼,你回去换衣裳,先把猪尿泡留这儿给我们玩一会儿。”孙鹤拦住他说。
“那不能弄破了,你先给我保管着,我换了衣裳就来。”
“行。”孙鹤高兴地接过猪尿泡,别人要玩的时候他就巴巴跟着盯着,不时说:“小心点,别弄破了,小鱼说的。”
完整地交还给小鱼,他松了口气之余又有种兴奋感,看吧,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许妍在此之前已经跟郭大夫的家人搞好关系了,这次进镇直接去了他家,他大儿子已经娶媳妇了,小女儿比小葵大一岁。
“郭大嫂,快过年了,我们来给你送点年礼,自家散养在山上的猪,比家养的猪肉好吃些,不腻还紧实,吃着香,木耳跟葛根粉也是野生野长的,给你们添个菜换个口。”许妍拉着小葵坐在郭家的堂屋里,端着茶杯捂手。
“咋这么客气?不能收不能收。”头发梳抿整齐是妇人摇头说。
“哎呀,我们是打着年礼的幌子来送谢礼,你家郭大夫这两个多月指点我家大闺女不少东西,在医馆里我买药之类的钱也落不到他手里,所以我就厚着脸皮空手进医馆再空手出来,这不,过年杀年猪了,可让我抓着机会来感谢他了,我家这猪肉比外面摊子上的肉好吃,它在山上跑,吃野葛藤、婆婆丁,还自己拱野葛根吃,吃了不少药材,肉滋补得很。”实际上许妍自己都还没尝过,但不妨碍她大吹特吹。
“那这可是好东西,我就收下了,等郭大夫回来了我可得给他说说。”至于说什么,两个女人都懂。
回家的路上,许妍隔着车棚跟屠大牛说话:“这年头,送礼还送得低声下气的。”
“你这只是第一次还不习惯,习惯了就好了。”
“习惯低声下气?可饶了我吧。”
“你就把她当杭二嫂来交往,处好关系说话就随便很多,就没了低声下气的感觉了。”屠大牛说的很有经验,但他是跟顾清他们先是有交情再有人情往来的,不像许妍没怎么正经求过人,说话要再三掂量,心里挺别扭的。
赶在腊月二十八,五头猪全给宰了,屠大牛给顾家和杭家送去,还托杭家的运粮车给县里的曹万跟李宣音家也各送了半头过去,打着滋补的名头把几头猪安排的明明白白。
许妍跟屠老汉就在家收拾猪大肠猪肺这些东西,灰面用了半包才都给洗干净,屠老汉卤了一盆子猪肠,五根猪尾巴,还有猪耳朵和猪脸肉,加了农家自酿大酱,还丢了两块黄糖,猪肠起锅时,颜色红亮,香味扑鼻,小葵跟小鱼各端着碗坐在门口边吹边吃,筷子都不用了,直接手拿着吃。
许妍闻着香味走进来,低头咬掉小鱼手里的一截猪肠,含糊地说:“猪肠这么臭,娘帮你吃。”说着要去夺他的碗。
屠小鱼趔着身子护着碗,说:“洗干净了,不臭。”
“哼,老娘洗猪肠的时候你绕道走,还监督我用皂角洗手,瞅你那狗样儿,前脚捏着鼻子嫌臭,后脚吃得喷香。”
“小鱼就是瞎讲究,假正经,欠收拾。”屠小葵坐一边煽风点火,看她娘戳小鱼的脑瓜子,还举着碗献殷勤,说:“娘,我的给你吃,小鱼小气,别搭理他。”
“好闺女。”许妍笑的像个强盗,握紧饭碗,把碗底三截温热的猪肠都给塞进嘴里,满意的松开小葵往外挣脱的手。
“好姐姐。”小鱼说完站起来就跑,但小了三岁,腿短一截,先跑了两三步也还是被抢了。
而回了家的小米在猪圈并没有看到猪,跟在她奶后面问:“阿奶,咱家的猪已经杀了吗?中午吃肉吗?”
“吃,阿奶给你们炒肉。”
等了好半天,去灶屋溜达了好几趟,中午就吃到了两片肉,过了两个月天天吃肉的日子,她想放赖,刚想张嘴嚷嚷,就看到她爹紧盯着她的眼睛,小孩子最是敏感,谁能惹谁不能惹她心里都知道,看着她爹眼中的警告和不满,又默默低下头扒番薯干饭。
“宏义,你小姑住的村子咋样?家里这几年有你往回拿钱,往年也攒了点,现在手里有七八十两,我们搬去后山村如何?买地皮后也能盖几间房子。”许老大放下筷子出声说。
“怎么这么突然?咋想搬到后山村?”许宏义惊的有些呛着了。
“不突然,十月初的时候我们在家里就商量过,你回不来我们就搬过去,一家子住一起,你们一年回来一次,像是家里来客了似的。”
宏义听了看了眼春苗,他回来一天一夜了也没听她提起过。
“后山村挺好的,有山有水,还能买我小姑父的两个猪粪坑里的土粪肥地,庄稼长的也好。”看他爹过于高兴的脸色,他给泼了瓢冷水:“正是因为都好,后山村没人卖地,我去了三年没见过卖地的,就连山脚下虫鸟多的地都给开垦了。”
“而且,后山村前面是弯堰,后面是山,房子盖的满满当当,只有一家空屋在堰边,还是有主不卖的,我们家想搬过去没问题,但得等,等多久我也不知道,不然搬去了就是喝西北风。”他不是很赞成全家搬过去,早些年没这想法,现在多是打上了他小姑的主意,而且他娘一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