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一样,要脸面也要给人脸面,反正你跟我见的人不一样,你心胸开阔,为人大气又和善,还请嫂子教教我,只求能有你一半的功力。”
“呲”,许大嫂绷不住得笑开了,扯扯许妍嘴边的肉,开怀地笑,“都说读书郎会骗人,我看这话是真的,看你就这几句话,把嫂子夸的都要漂在房顶上了。”
“说啥呢,好久都听见你俩在院子里叽喳,就是不见人进屋,还非得要人来请一趟?”许大踢踏着走过来,驴子都在吃草料了,这桌上的饭就是进不了肚。
许大嫂高兴,也没计较他说话难听,许妍夸她的时候她觉得每句话都适合自己,就是听了就忘,可能是读书人用词高明,现在死活是想不起来是咋说的。
看到许大,她眼睛转了转,掐着她男人故作恶狠狠道:“看你大哥以前跟着他爹也是个读书郎,谁知道一有娃全变了样,也成了个死面疙瘩,小妍,把你刚刚说的那话再说一遍,让你大哥学学,免得他说话奔着噎死人去的。”
许妍愣了愣,转而憋笑,大嫂真有趣,像个小孩儿性子,看前面墙边有小孩探头,她拉着大嫂往屋里走,边走边对她大哥说:“我刚刚说大嫂心善有胸怀,做事大气,说话风趣,是个值得我佩服的人”,眼见要进屋了,她偏头问:“大哥你认同吗?”
许大正经点头,“妍妍会说话,把我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就是我嘴笨,不过我都记住了。”
就着昏黄的油烛,许妍看到大嫂脸色爆红,被眼皮半遮的眼睛里有光,满面含笑又有些羞怯,想瞪旁边的男人一眼,眼睛里开心却泄露了她的心思。
真幸福,是让人旁人见了会忍不住高兴的幸福。
接下来的会面没有虚假的客套,四个侄子侄女都还记得有个差不了几岁的小姑,时隔已久的见面说不了几句话就没了生疏感,大侄儿媳妇也是个长相可亲的小妇人,只比许妍小一岁半,喊第一声小姑的时候还笑了场,关系瞬间就拉进了。
大侄子已经有了个两岁的儿子,许妍注意到大侄儿媳妇春苗有时候会下意识地护住肚子,她撞了撞大侄子,熟稔地打趣:“宏子,明年我又要当小姑奶了?”
许宏义抖抖眉毛,得意一笑,“那可不,保准能让你中年当上姑老太。”
许妍笑眯了眼,“怎么像没长大一样?”转而也斜抬下巴,“你紧着生,到时候一溜串的喊比他们小的奶娃娃喊叔喊姑。”
宏子睨了她一眼,“你哪来的脸来说我没长大?你长大了?张嘴胡咧咧。”
“谁胡咧咧?我哪句是说的假的?臭小子说话小心点,大一岁也是你姑,哪怕喊小小姑也还是你姑。”
离了婆家的第一晚,许妍愉快地入睡。
第二天早上起来两个侄女还古怪地打量她,“小姑,你昨晚做啥美梦了,睡到半夜呵呵笑,把我俩都给吓醒了。”
许妍抹把脸,痛快地瞎扯,“回家高兴,梦见了斯文的郎君,他对我百般求娶,梦中我乐开了花。”
就看俩小姑娘羞红了脸,都不敢看自己,啧,真老实。
“走,清芦清葫,带上你们小侄子,我带你们赶集去。”
之后钻进灶屋,对做饭的大嫂说:“嫂子,我赶驴去趟集市啊,把宏英他们都带走的,不在家里吃饭”,说罢就跑,听大嫂在后面喊米都下锅了,她也是挥手,“你少兑点水,熬稠了你们四个也能吃完。”
今日逢单,不是镇上的集市,就往北绕三个村,那里是乡下的集市,卖的菜少,多是猪肉、羊肉之类,还有一些卖早饭的摊子和卖糕点、布料之类的铺子。
许妍带着三个年岁不大不小的侄子侄女,还有刚走稳路的小侄孙许旭阳,赶着驴车去吃了顿猪肉浇头面,又去砍了三块儿猪肉,包了三份糕点,又给两个侄女和小侄孙各买根糖葫芦,荷包里也就只剩二两银了。
许旭阳名字起的大,为了好养活,小名就喊的是小羊,他爹娘手里没钱,家里又有三个未婚叔姑,日子过得紧巴,平日里零嘴吃的少。这不,刚到馋嘴的年纪,家里竟来了个好看的小姑奶,又是带他赶集吃面,又是往家里买肉买糕点,他只恨不得小姑奶就住家里不走了,只要睁眼就要跟着小姑奶走,在自己家,去二叔爷和三叔爷家。
他娘喊他都喊不动,背地里说他是个好吃嘴,他也不反驳,小姑奶在家两天,除了早上,他顿顿都能吃肉,只是在二叔爷和三叔爷家吃饭,觉得肉好少,还没吃两嘴,盘子里就只剩青菜了,但好在炒肉的油拌饭也好吃,就是他说没肉要浇油的时候叔奶不笑了。
回家后,他跑去他奶身边,“阿奶,我跟小姑奶在二叔爷和三叔爷家没吃饱,你明天多炒点肉。”
他记得阿奶说了几声好,晚上睡觉都梦到有吃不完的肉,但早上起来就找不到小姑奶了,跑了大半个村,问了二叔奶和三叔爷,他们都说小姑奶回她自己家了。
他有些伤心的往回走,踢走碍脚的土坷垃,都喊她小姑奶了她还回什么自己家,阿奶不就跟自己住一起嘛。
▍作者有话说:
屠大牛:小孩,喊我一声小姑爷,姑爷保你有吃不完的猪肉。
第十章
冬天的早晨,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只想窝在干燥暖和的被窝里从天亮躺到天黑,许妍闭着眼睛,被角半遮住嘴巴,她撅起嘴唇在带有暖香的棉被上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反正记忆里从小就这样,喜欢棉布做的衣服和被套,洗干净后被太阳一晒,那是一种让她贪恋又安心的味道。
睡觉前把棉被折出一个略带坚硬的角,嘴唇在上面剐蹭,不疼不痒,就是有些许酥麻。睡着后不知道还会不会无意识的抿嘴摩挲,但醒着的时候一定要把嘴埋在棉被套上,不得已要起床也要把脑袋扎在棉被上深吸一口气,胡乱秃噜一把,心里才能满足。
许妍穿着整齐地打开房门,屋外灰蒙蒙的,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要来了。大哥已经把灶缠好又烘干,她现在架上铁锅添水,点火后不一会儿水就热了,外面风太冷冽,不能在檐下洗漱,只好又把水盆端进堂屋架在凳子上勾着腰洗脸,还要注意头发别垂地上了,大早上的只是烧水洗脸就折腾了好一会儿。
走出门去吃饭,看巷子里没人,路过的房门都从里面杠的严实,不像是在乡下,不是吃饭的时间,门檐下总是躲的有人,可能是小孩玩泥巴摔响炮,也可能是八卦的妇人聚一起说小话顺便看孩子。
常年不跟外人打交道,这种有距离的居住环境让许妍很放松,脚步轻快的边走边打量,出了巷子转头乱看,就看到有衙役从右边巷子外面的大路上路过,那黑红交加的衣服看着让人安心。
许妍摸摸有些咕噜的肚子,打算吃完饭回来绕个圈,从衙门前的那条路回来。
摆摊卖菜、开铺卖货的街上人来人往,把自己丢进人群里毫不显眼,许妍兴致勃勃的左望右看,听摊贩们说家长里短,看买菜的挑拣青菜上的泥巴和枯叶,扯着嗓子要让卖菜的给她少几个钱。
许妍还没吃饭就像是已经吃撑了,满脸八卦的站旁边看那两人红着脖子黑着脸地讲价,一脸的得趣。顾老歪好不容易打发走一个嚼舌的,呸了口吐沫,大冬天的青菜还有你挑选的价?
就见那看热闹的大姑娘还站在一旁。
他粗声粗气的问:“丫头,你买什么?可别给我说不买,看热闹看了好半天了,不是在学着磨舌挑刺吧?我可给你说,我顾老歪是出了名的一口一个价。”
许妍被点名了,也不好转身当什么都没听见地走了,摊上有什么东西她早就看清楚了,青菜腌菜之类的她肯定是用不上,买了也是糟蹋了,只有那还带泥块的番薯她还能买回去填填嘴。
她把脸上的笑收回去,指着角落的番薯说:“给我秤三五个番薯。”
顾老歪抬头瞅她一眼,往秤锣上捡了五个大番薯,也没把秤给穿着端庄的姑娘看,直接喊价:“三十文钱。”
许妍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又看看旁边两个摊贩的反应,直起腰板垮脸就骂:“嘿,大白天的黑心贩子也敢往出钻,五个番薯三十文,咋滴,你家番薯地是用猪肉沤的肥?你就原封不动的带回去喂猪去吧。”
说罢也不停留,转身就往人多的地方走,几下子就不见影了。
吃了一碗素粉,感觉肚子还没饱,但又不想在早饭上多花钱,走到街角,买了十个鸡蛋和五个半大的红皮番薯,又用几文钱买了人家半旧的小箩筐,挎在胳膊上就往回走。
官衙门前的大路只有少许过路的人,但并不安静,走路的人很放松的说话,还有像许妍这样的,走在路的最外边还勾着头往官衙里面瞅,在里面走出来人了赶紧转头,不一会儿又转头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的背影。
直头直脑地走过官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走过了,左右瞅瞅,还是硬着头皮转过身往回走,拐进巷子了还好像听到若有若无的笑声,先是不好意思,后来想着想着自己也笑了,半低着头轻快地 往回走,仔细瞅路面上的泥坷垃,以防踩上面再崴了脚。
拐进巷子里的时候就注意到里面有两个男人凑近了在说话,其中一个还穿着衙役的衣服,等她走近了才觉得一个其中一个说话的声音熟悉,抬头一看,果然是他。
屠大牛在她拐进巷子的时候就认出来了,先是顾自傻笑,又一直低着头走路,也就没发现他一直盯着她。他像匹饿狼,直勾勾地打量她,六年没见,个子长高了,也丰腴了,身形更是张开了,这些年别人介绍认识的姑娘长的都不如她,最重要的是那股端庄斯文劲儿,咋看都美,让人想离近了仔细琢磨。
许妍看他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旁边的衙役瞅瞅自己又看看他,捏了捏手指,笑着回应:“大牛哥,衙役大哥,这么冷的天站在外面说话啊。”
顾青不认识她,没有说话,只是冲她点点头示意。就听糙汉屠大牛低着嗓子问:“你在这儿住?不是在下河村?”
生生给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嗯,就住这附近”,说罢不想再继续,就动了动脚,“眼看就要下雪了,天冷,我先回去了,两位大哥慢聊。”
刚走一段路,就听到后面重重的脚步声响起,是屠大牛跟上来了,两步的功夫就撵上自己了,那位衙役也在往官衙走。
许妍故作不知,平淡地搭话,“你回家也往这边走?”
“我家在你姐夫家附近,你说是不是这个方向?”
“噢,我对这边不熟,应该能绕过去吧。”
屠大牛没再吭声,就跟着眼前的女人拐弯继续走,看她像是没注意到一样,一副你随便绕路的样子,服气地叹口气,“不怕把我引你家去?”
许妍疑惑,“你不是从这儿回去?”
他认真地盯了她两眼,也辨不出来她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的,搓了搓手指,直白地说:“我是想看看你住哪儿?之前去下河村送猪我也没看到你。”
“噢,我就住在衙后巷”,许妍抿了抿嘴,就是不顺着他话问。
屠大牛这才看出来她是故意的,装不懂。刚想问她什么,就见她停下步子,打开了门,两三步就跨进去了,进去之后冲他说:“我到家了,也不请你进来坐了,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俩也没必要常见面,也没啥事好聊的。”
“砰”的一声,门合上了,屠大牛听里面挪动栓杠的声音,仰头的靠在墙上,伸手敲了敲门,“你去看你姐吗?我这几天都来镇上,可以把你捎过去。”
“不去,要去我也会搭车,不劳烦你。”
“不劳烦,我家牛有劲,牛车跑的又快又稳当。”
这下只听到脚步走远点的声音,他又敲了敲,“真的,我不怕劳烦,你有事可以喊我。”
没回应,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屠大牛恨恨地捶墙,看下雪了才一步三叹的离开了。
架着牛车到家了,头发都白了,牛身上的雪化成水一直往下滴,他先把牛给牵回牛棚,扯捆草料扔槽里,又从墙缝里扯出一块儿旧床单,铺到牛背上把水给擦干才大迈步的回屋。
屠老汉也刚从猪圈里出来,边刮鞋底的猪屎边骂:“砍脑壳的臭猪,拉屎拉尿不知道出来拉?愣是给尿稻草窝里,老子都不该给你们换草,一个个冻死了算了。”
屠大牛瞥了他老子一眼,“我要跟猪称兄道妹了?”
迎面就甩来一只臭鞋,接着就有人进来锤他,屠大牛也不躲,挨了两拳把人给按椅子上了,他盯着炉子里嘣出来的火星,搓把脸,有些为难地说:“老爹,快过年了,我去摆摊自己卖肉,多挣点钱我们也过个好年。”
屠老汉斜眼看他,“你个兔崽子又在憋啥屁?之前恨不得不出门,一个庄上的人十天半个月都看不到你影儿,这大冷天的你要去摆摊?打量老子老糊涂了?”
“我养猪自己卖肉挣的多些。”
“放屁,老子饿到你了?还是你贼心不死想去勾搭你那天看到的小媳妇?”看屠大牛听到这话竟然还笑了,屠老汉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这贱样子就是那意思。
屠老汉顿时觉得一股气直冲脑顶,站起身就急着找棒子,棍子瞅不到只好冲过去拧住他耳朵,啪啪啪的冲他头就拍了几巴掌,恼火地说:“老子叫你贱,学到你继父老子那套了?勾搭人家媳妇,你要不要脸?个狗东西,要不是你长的像我,老子都怀疑给那狗东西养儿子了。”
屠大牛还没来得急躲,脑壳就挨了几巴掌,这老头子不愧是杀猪的,手劲真大,脑子里嗡嗡的。他赶紧把人给按了下来,看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不得不赶紧解释,“不是谁的小媳妇,那是许妍,陈奇他小姨子,六年前你还见过的,她男人死了,现在是一个人。”
“死小子,你不早说,挨打也不屈”,随后想到这小子要娶媳妇了,激动的手发抖,想到什么又气的站起来把他儿子给揍一顿,“以前还浑啊,人家丫头你从小就认识,愣是别个憨头说不成家,瞎了狗眼,黄花大闺女你不娶,现在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你,憨货。”
也就话赶话说出来了,坐下想想还真不敢说,前几天看到那小媳妇,一身斯文气儿,长的又俊,说不准还真看不上自己这糙汉儿子,他就那把个子看着还中用点。
又愁的想揪头发,邪门了,好好一小伙子,愣是给混成一个娶不到好婆娘的汉子,再耽搁几年老子也要去寻摸养孙子了。
屠大牛也叼了根稻草在愣神,找不到下手的点啊,许妍如今那模样,完全不愁嫁啊。
明天起早卖猪肉去,反正晚上净做瞎梦,晚上着急不如白天使劲。
▍作者有话说:
拍了。
第十一章
没管门外人的瞎叨叨,许妍进屋后把鸡蛋和番薯放进堂屋的角落里,免得出出进进的给踩着了,随后进了搭的棚子里烧碗开水喝,水还没烧开雪就下起来了,她侧耳听听,门外已经没说话声了,想也知道不理他,他自己就走了。
端水进屋,关上飘雪的房门,坐在窗边,就着窗纸透进来的光,给帕子锁边。这是个精细活,光线又差,不到一刻钟眼睛就盯的犯晕,脖子勾的也疼,就连脚也冰冰凉,但想到荷包空空,还是站起来走走接着继续绣帕子,她的帕子卖价略高,因为别人的主要是绣花鸟虫鱼,而她还会绣花字,接受别人指定的字或词。
或是绣男人的汗巾子,但镇上读书人也不多,绣字的汗巾子卖出去的量不大,但只要绣的好,卖价也高。给她接单的蔡二娘是个聪明人,不压价钱也不谎报价钱,在陈家的时候卖帕子都是让帮佣婆子带出去的,每半个月蔡二娘还会写个价钱单子递进来,现在她离了陈家,卖绣帕也是直接卖给蔡二娘,随她喊价。
到了中午风雪没停,家里又没备伞,许妍不想迎着风雪出门,只得烧水煮个番薯加两颗鸡蛋,糊弄完肚子爬上床躺着,想到上午屠大牛的一番话,只觉得好笑。
六年前他十九岁,正值娶媳妇的年龄。过了二十还未成婚,每年就要往官衙交罚银了,那个时候他都不急着成婚,有不少姑娘明示暗示他还满脸嫌弃。六年没见过面,现在猛一见就被自己吸引了?可不见得他是对自己念念不忘,对他表明心意的姑娘绝不止自己一个,他还单了六年,只能说他现在行情不好了急着成婚,或是被自己这副皮囊给看愣眼了。
想着这两次见面,他上下扫视的眼神,许妍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高,心里不免怄的慌,翻个身骂了句“狗男人”,只会盯着女人屁股和胸脯子发情。
脑袋埋在被窝里逐渐昏沉,许妍还不忘念叨以后离狗男人远点,他看着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第二天早上起床就看雪已经停了,院子里瓦檐上都是厚厚的白雪,院子里空闲着,家里也没有锹铲之类的,许妍索性也没管,顺着檐下往棚底下去,踩在飘落在屋檐下的薄雪,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昨晚锅底没唰净的水已经结成冰块了,用雪烧水洗脸时,心里还美滋滋的,讲究的雅士储雪泡茶,而自己用雪水洗脸漱口,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