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俞姝听着,越发低了头。
“婢妾不敢。”
她这般谨慎的态度,令詹淑贤愣了愣,她抬头又瞧了这韩氏一回。
她从前也觉得韩氏相貌清丽淡雅,虽然说是出身乡野,但不卑不亢不胆怯,如今再看,见她垂着眼眸,生了儿子又马上就要做国公夫人了,竟然脸上没有什么兴奋喜气,一脸冷静而沉稳。
詹淑贤讶然。
从前她可真没瞧出,韩姨娘这般不同寻常。
怪不得五爷和她娘都愿意将她扶正。
她笑着,仍是道,“我可是孩子姑姑,心疼他的紧,巴巴地从京城来了,不抱怎么甘心?”
俞姝无法,下意识不想把孩子给她,恰在此时五爷走了过来。
五爷低头瞧着小儿,道了一句,“暮哥儿睡了,让他睡吧,回头等他醒来再抱不迟。”
他都这么说了,詹淑贤说了声好。
俞姝一颗心放了下来。
然后老夫人也过来瞧了瞧暮哥儿,替他念了两句祈福的佛语,叫着詹淑贤一道走了。
“你这一路也累了,等孩子醒了再来看吧。明日还要办洗三,忙完再说。”
詹淑贤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走之前,轻轻拍了拍俞姝。
“好生歇着吧。”
俞姝低头,“多谢夫人。”
詹淑贤笑着看了她一眼走了。
房中只剩下俞姝母子和五爷。
五爷坐到了床边,“阿姝怎么如此拘束?淑贤听说我要让你做妻,便答应回京和离。你同她不必如此拘束,她日后是要叫你一声嫂子的。”
俞姝沉默着没说话。
五爷瞧着她有心思,便问,“你有什么想法,同我说便是。”
俞姝犹豫了一下。
“五爷是好意,当年国公夫人这般位置,恐不是我能坐得住的。”
一来,她不想做朝廷的国公夫人,二来,宴夫人为五爷又是纳妾又是催子的,就这么容易答应和离退位?
她说了,五爷笑起来。
“阿姝怕什么?有你夫君给你撑腰,有什么做不得的?只有你是国公夫人,咱们的儿子才能立稳国公世子之位,一切才顺当。”
他说着,俯身抱了抱她。
他在给她鼓励,俞姝明白。
但她也明白,这定国公夫人,她是真的没办法当。
旁的夫人都是世家贵女,她是小民也就罢了,可小民的身份都是编的。
起初国公府问及她姓甚名谁、从何处来,她用了姨母夫家的韩姓,祖籍说得是姨母夫家的祖籍。
可她五族被灭,姨母一家也都没了,韩氏一族剩下多少人,她亦不知。
更不用说,她是反王妹妹了。
*
俞厉自立虞城王的事情,朝野皆知,五爷当天临时得了宫中的传令,快马加鞭地回了京。
五爷一走,俞姝心里越发不安起来,晚间没让奶娘把孩子抱下去,放到身边亲自带着。
小儿依偎着她,呼呼大睡着。
她摸着小儿柔软的头发,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念经的声音。
她问姜蒲,“外面有师父念经吗?”
姜蒲去看了一圈,念经的声音没了,她说没有,“奴婢没瞧见念经的师父,想来是姨娘听见佛音了。”
俞姝笑起来,安排了姜蒲守夜,自己搂着小儿,慢慢定下了心来。
……
梨娘子和秀淡被叫去了詹淑贤的院中。
詹淑贤问了一番五爷和俞姝在外的情况。
邓迎儿只管伺候,如今孩子顺利生了,她算是完成了差事。
而秀淡却完全没成宴夫人的交代。
不过她也不担心了。
五爷已经安排了人提前回京,去把她姐姐从教坊司转到绣坊去。
虽然罪臣女的身份不能改变,但绣坊都是女子,由宫女来管理,而且不必抛头露面,秀淡已是万分感激。
当下在詹淑贤眼皮底下,秀淡还算沉得住气。
詹淑贤问她什么,她便如实回答,问到为何没能成事。
秀淡低着头道,“五爷爱重姨娘,不许奴婢近身,奴婢也曾装做姨娘的样子,却被五爷训斥。奴婢便没能成事。”
“是吗?”詹淑贤挑了挑眉,“那你可知道,五爷爱重韩姨娘什么?”
秀淡也不想再继续宴夫人给她的命令,她直言。
“韩姨娘性情虽冷淡些,但洞察世事,与人为善,心中自有丘壑,是以五爷爱重,是奴婢等所不能比拟。”
秀淡从前也是知府女儿,见过的女子颇多,但韩姨娘这样的女子却少,并非闺阁中人。别说五爷爱重,她亦钦佩。
她这般说了,希望宴夫人能替她另外安排差事。
但詹淑贤笑了一声,“我怎么瞧着,你倒是想认韩姨娘为主了?”
这话吓得秀淡一跳,“奴婢不敢,只是奴婢实在做不到夫人吩咐。”
詹淑贤没有再说什么,看了秀淡两眼,没赏没罚,让她去了。
俞姝从外走了进来,端了一盘子点心给她。
“夫人想什么呢?”
詹淑贤支了脑袋,用帕子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口中。
“我在想,乡野出身的韩氏,倒是颇多被人夸赞有大家之风。她这大家之风是怎么来的?我很好奇。”
“您既然好奇,何不让人去查查呢?”
詹淑贤说是了,“是该让人查查了。”
她之前总想着这孤身的盲女在国公府的威严下,没什么胆量骗人。
但如今却不这么以为了。
她说完,就让俞姝去安排人,“去她祖籍上好生查个明白,我可真想知道,韩姨娘到底是怎样的出身?”
俞姝去了,詹淑贤继续支着额头,目光向外看去。
她越想今日的事情,越发笑了起来。
可笑她巴巴地赶来普坛寺,竟得了个要退位让贤的结果。
她又好笑,又疑惑起来,拾起了手边的扇子轻轻扇着,自言自语。
“小妾扶正。看来五爷是忘了他们二房,是怎么宠妾灭妻,起了祸家之乱的了。啧啧……”
*
五爷赶在洗三前,从京城返了回来。
他这一路纵马疾驰,回到普坛山下,水囊见底。
天热的厉害,山路又难走,他稍作停留,让文泽去附近田庄讨一些水来。
“我记得这些田庄里,就有定国公府的,你去问问。”
然而两人刚停下,就听见有人从旁边的小路上走过。
五爷看过去,对面两人也看了过来。
其中一人见了五爷,连忙上前行礼。
五爷讶然,“李榭?”
此人正是之前主管火器的工部侍郎李榭。
而他身边站着一个黑衫男子,在日光下人显得十分阴郁,见到五爷,只远远浅施一礼,便转过了身去。
五爷几乎没认出来。
那是他多年未见的同父异母的兄弟,詹司松。
当年,二房出事之后,朱家人临时接管了二房。
五爷过了近一年生死不知的日子。
每日天不亮,便被拉起来,听着朱家人在他耳边说一句,便在他耳边重重摇一下铃铛。
“魏氏该死,母债子还!”
一铃一声,重落耳中……
后来老国公爷将他接了出来,过继到自己膝下,朱氏一族反对强烈。
朱家人道,“二房宠妾灭妻,国公爷还要立那妾之子做嗣子,那妾生子以后便是下一任定国公,二房的嫡子反而成了旁枝,这算怎么回事?!定国公府以后,要从根儿里便宠妾灭妻么?!”
朱家嚣张,仗着自家受害,詹氏不会为难。
但这是詹氏的私事,老国公爷膝下无子,早晚要过继族中子侄。
朱家人愤慨,又无法干预詹氏族内之事,就要求要把二房无人照看的詹司松,带回朱家教养。
老国公爷并没有允许,让隔房的大堂兄,他们那一辈最为年长的詹安堂,将詹司松领过去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