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沉舟学着钱若清的语气,摇头换脑地说着,最后吐了吐舌头:“不过他对我还不会体罚,表哥要是做的不和他心意,可是要饿肚子的。”
“听说有一次表哥被饿晕过去了,当时祖母还算清醒,把舅舅痛骂了一顿,只是骂舅舅操之过急,不过后来表哥读书突然突飞猛进。”
“钱家家风本就如此。”谢病春淡淡说道,“人求上进先读书,不读无以广才,不进无以成学。”
明沉舟眼睛一亮。
“对对对!舅舅也这么说的,掌印怎么会知道!”
谢病春斜了她一眼,冷静说到:“一间屋子前的对联。”
明沉舟嗯了一声,惊讶问道:“有吗?”
谢病春不再说话。
明沉舟打量了他片刻,这才收回视线。
“不说就不说。”
她站在门口小向门口张望了一会:“也不知万岁什么时候会出宫。”
“天黑前。”
明沉舟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太黏你了。”谢病春蹙眉,不悦说着,“他今日只会在天黑前才得空。”
明沉舟无语地看着谢病春,小声嘟囔着:“谢延才多大,他的醋你也吃啊。”
小巷口到处都是小孩,不远处的街上人影幢幢,巷子口的老树只剩下光秃秃的叶子,这里住着的都是市井小民,片瓦之下都是烟火。
即使在冬日,这里依旧热闹而拥挤。
“我小时候可是这一片的老大。”明沉舟指着巷子口,得意说着,“都是我罩着的。”
谢病春垂眸看她,眸光深邃却深情,把面前之人的模样完完全全纳入眼中。
他虽沉默,却又不容忽视,那目光就像裹着霜雪的花,虽然寒冷,却又轻盈温柔。
明沉舟顿时觉得不好意思,低着头,伸手去勾谢病春的手,缓缓收紧,最后十指交叉。
回她的是,逐渐握紧的手指。
“你逛过京城吗?”她笑脸盈盈地问道。
谢病春摇头。
明沉舟晃了晃两人的手:“那走,去逛街,我带你去玩。”
“对了,带钱了吗?”
两人走了几步,明沉舟突然停下脚步,心虚问道。
谢病春点头。
“那,走!”她又恢复得意的样子,毫不避讳地牵着他的手,朝着热闹的大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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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一个阉人,杀了这么多人,铲除异己,谢病春迟早遭报应。”
“是了,也不知万岁为何同意这些事情。”
“我听说不是万岁同意的。”
“那是谁。”
“瑶光殿的那位。”
明沉舟一口水呛了起来,扫了一眼楼下对面明显喝醉了的一桌书生。
“正经人谁现在还在聊天吹牛。”明沉舟撇了撇嘴,“马上就要会试了,表哥已经一个月没出门了。”
她觑了谢病春一眼,为他倒了一盏茶,小声说道:“我们换家店吃,太晦气了,富贵楼也不管管这些人嘛,等锦衣卫来抓人我看怎么办。”
“不必。”谢病春腰背如刀,背对着他们坐着,“口舌之争,又有何用。”
“都是读书人,一腔热血可太容易被人利用了,我看现在这个舆论十有八/九是内阁搞的鬼。”
明沉舟无奈说着,“这些书生总总想着舍生求仁,名垂青史,可也不看看,若是真死了,谁又会在意。”
谢病春抬眸看她。
“既然有不怕死的勇气,怎么就没有活着的勇气,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了,活着才能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明沉舟沉声说道:“懦弱才会选择死。”
“……怪不得,我之前就听说,那位能抚养万岁,就是因为那阉人……”
“可不是,不然一个刚入宫的人怎么能抚养天子。”
“这不就是赵姬和缪毒嘛。”
“别别,缪毒可是真男人,不是还有两个小孩,我们这位嘛……”
底下发出哄堂大笑。
明沉舟听得眉心紧皱,一口怒气瞬间涌了上来。
这些人一事无成,仗着学过几个字,只能逞逞嘴上威风,现在竟然越说越离谱,甚至扯到恶心的风月之事上。
谢病春神色平静,为她夹了一块糕点。
“是了,一个阉人,除了权欲还能要什么,只是我听说那人是明家的姑娘,怎么这么不知廉耻。”
“就是,一个阉人能给她带来什么啊。”
“鱼水之欢,我可听说太监们也有的是……”
明沉舟冷哼一声,敲了敲桌子,引了二楼伺候的小二过来:“富贵楼什么时候让不知口祸的醉汉来闹事也不管了,你当巡逻的锦衣卫是吃素的嘛。”
她板着脸,恶狠狠地威胁着。
“恶心,胡闹,不知羞耻。”
一个愤怒的声音在楼下骤然响起,打断了那群人的污言秽语:“你们这群枉为读书人的小人,数黑论白,便是草上之风,也比你们来的顺眼。”
“这般戚戚口舌也不怕生疮,我便是教了几年狗读书,狗都知道不能乱叫。”
明沉舟眼睛一亮,立马趴在栏杆里往下看去。
“是,是罗松文啊!”
明沉舟激动地拉着谢病春的袖子。
“天哪,他竟然为你说话。”她小声说着,随后又自言自语着,“也是,听说他性格最是端方,这些人说话这么难听,是他会出来的呵斥的性子。”
“你,你,是谁!”喝得醉醺醺的人,眯着眼打量着面前发须皆白的老人,不耐烦地说道,“怎么,你是谢病春那阉人的走狗,哈哈哈,这么大岁数了,讨来一官半职……呜呜……”
他的同伴突然捂住他的嘴。
只见门口出现一队杀气腾腾的锦衣卫,为首那黑脸大汉,虎目一瞪,所到之处皆是死般沉默。
“有人举报,这里有人口出恶言,不敬太后和万岁,就是你们吧,都给我抓起来。”
原本还人群涌动的一楼大堂瞬间乱了起来。
那群早已喝醉了的书生在此刻瞬间清醒过来,吓得脸色惨白,两股战战,甚至有人直接跌坐在地上。
锦衣卫冷冷看着他们,把他们直接拖走地上带走。
“不过是锦衣卫的狗,也如此嚣张。”
“谢病春霍乱朝堂,玷污后宫,难道……啊……”
这些身穿飞鱼服的人下手可不会有丝毫手软,直接一个用力,把他的胳膊卸了。
罗松文就这般站着,冷眼看着堂中的一切,不退不让。
那黑脸大汉不耐烦:“滚开,老头。”
明沉舟着急地看着下面,连连推着一侧的人:“快,快出声啊,是西厂的人,罗松文的身子骨可不能……”
“哎哎,罗老师小心啊。”
“邢铮。”
明沉舟焦急的声音里掺杂着一个冰冷的身形。
那黑脸大汉抓着罗松文领口的手一顿,一仰头,只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还有那道熟悉的背影。
“罗老师是读书人,不要这么粗鲁。”明沉舟一板一眼地说着。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的罗松文转身,抬头,年迈的眼皮缓缓掀开,露出那双沉默的眼,静静地看着那道挺直的背影。
他有些人天生就有着悲天悯人的心,所以他便也长了一双悲天悯人的眼。
罗松文就是这样的人。
他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可同样怜悯百姓,爱人爱己。
“罗,罗老师。”
明沉舟连忙挥了挥手。
“怎么就一个人出来啊。”
站着的人一声不吭,只是沉默着,他看着明沉舟又看着那道背影,最后落在明沉舟抓着谢病春衣袖上的手,在片刻失神后,突然蹙眉抿唇,大喝一声:“寒暑不可期。”
正提着一堆东西的龚自顺还未靠近就看到一堆锦衣卫,还有热闹的大门,一时间眼皮子直跳。
“老师,老师。”他刚挤了上来,正好和甩袖离开的罗松文撞了个面对面。
“老师去哪?”他目光自混乱的大厅一扫而过,又看了一眼那个黑脸大汉,焦急问道。
“回家!”
“回家,等会不是要去钱家吗?”龚自顺大惊。
“不去了,不去了,你自己把东西送去。”
罗松文恨恨拒绝者,眼尾似乎扫过楼上,又似乎只是生气地顿首,只眨眼的功夫便板着一张脸,挤开人群离开这里。
龚自顺一愣,突然心有所感的抬头。
明沉舟忙不迭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