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一向敏锐,一眼就看穿她平静下的不安。
明沉舟握着他的手微微一松,谁知,谢延立马追了上马,立马握紧她的手,大眼睛眨巴着,看着她。
“娘娘为什么要松开手。”他不高兴地念着,又狠狠握紧她的手指。
明沉舟失笑:“我想拿个东西。”
谢延哦了一声,大眼睛滴溜溜的一转,最后一本正经地伸出手来:“我拿零食盒。”
明沉舟无奈,只好把另外一只手的东西递给他。
那盒子不重但颇长,被明沉舟握着的时候还看不出来,但一落到谢延手中就显得格外明显。
“太长了。”他停在原处,看着拖在地上的礼盒,嘴巴高高撅起,嘀嘀咕咕地说着,“我要快点长高。”
“少吃点糕点零嘴,多吃点奶和肉,不要挑食,就能长高了。”明沉舟说着风凉话。
谢延扭过脸,不理她,反而踮起脚尖在拥挤的人群中张望着。
很快绥阳就踩着步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一侧。
“你拿着。”谢延把东西递给他。
绥阳哎了一声,拿了东西又不着声息地走了。
“你看,还有其他解决办法。”他这才慢条斯理地反驳了一句。
明沉舟不由仔细打量着身侧的小孩,这一看,越发觉得谢延和谢病春有些地方当真是说不出的相似。
谢延被她看得脸红,摸了摸脸,冷静岔开话题:“娘娘刚才要拿什么?”
明沉舟这才伸手自腰间拿出一个香囊。
“万岁是不是让太常寺的人去明家帮忙了。”她随口问道。
谢延的视线一直落在香囊上。
“嗯,周夫人已经和明笙和离了,明家子嗣也只有娘娘和一个明自流,旁支都在松江,虽然我不曾迁怒冬至之事,但当时五品以上官员携带家眷入宫。”
他一顿,话锋一转,淡淡说道:“所有今日大部分都不敢靠近明府,倒是安悯冉、戴和平以及郑樊一大早就上门送了祭品了。”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明沉舟捏着香囊不说话,目光总是忍不住在拥挤的人群中扫过。
“娘娘想说什么?”谢延的手终于忍不住摸上了那个香囊,“这是给谁的。”
明沉舟回神,失笑一声,把香囊拿开,冷酷无情地嘲笑着:“不是给你的,我不是给了你很多吗,怎么还整天惦记着别人的,小黑都没这么护食的。”
谢延讪讪地收回手,冷静找补着:“我就是问问而已。”
“一直没有明家的人来看榜。”她停下脚步,深深叹了一口气,“明自流怕是早已没了章法。”
谢延闻言,神色冷淡:“他已经二十一了,也该撑起明家了。”
相比较这位是娘娘的亲哥哥,但他还是更喜欢娘娘的表哥一些。
娘娘喜欢,他便喜欢。
明沉舟垂眸看着他。
谢延立马警觉,解释着:“我是听说周夫人连夜回了明家,所以不会有事,娘娘不要着急,娘娘当年一人入宫,无人帮扶,他如今还有一个周夫人,男儿当自立,娘娘何必多加操心。”
“他是我亲哥哥,谢延。”明沉舟低声说着,“我虽与他并不亲厚,但我们终究是一起长大的兄妹。”
谢延睁着眼睛看着她,神色无辜又不解。
明沉舟笑了笑,站在树下,挥手叫来一个穿着私服的锦衣卫。
“你去换个飞鱼服带几个兄弟去明府,把这个送到明家交给英景,然后站明家门口他们穿个信,说明自流考中了贡生十五名,之后你们就留在明家,等事情了解。”
她柔声吩咐着,把手中的香囊递了出去。
锦衣卫接过香囊,恭敬应下。
谢延扬眉:“娘娘这是给明家撑场子。”
明沉舟看着人远去,这才说道:“不是给明家,是给明自流。”
“有区别吗?”谢延歪着头问,“在外人看来,这就是给明家的荣耀,你派了瑶光殿的大总管,又让锦衣卫上门,还给人送香囊,派人去送成绩。”
他一顿,长叹一声:“明家的门槛怕是又要开始热闹了。”
明沉舟揉了揉他的脑袋:“做事何必在乎外人所想,我的东西就是送个明自流的,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情。”
谢延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快上马车的时候,才突然问道:“娘娘给明自流的香囊里装了什么?”
“考试顺利的平安符而已。”她把人扶上马车,笑说着。
谢延蹲在车门口,错愕地看着车辕边上的人:“娘娘不想他去接明笙的遗体回京。”
明沉舟面容冷静:“三月初一便是殿试,来来回回两个月的脚程。”
“可那是……”
谢延欲言又止。
“万岁不是说,他已经二十一了,该撑起明家的门楣了吗。”
明沉舟的神色格外冷酷:“考上进士,继承明家家主,是他要迈出的第一步。”
“明家也该从他开始改变。”
她把人推上马车,冷淡说道。
“娘娘这么信他。”谢延咕噜爬到马车里,认真问道。
“信。”
明沉舟眉眼低垂,淡声说道。
“哦。”谢延哦了一声,半晌没说话。
“娘娘,我一时不知道你对明自流到底是好还是残忍。”
马车晃晃悠悠穿过热闹的大街,冬日的阳光透过湛青车帘,在马车内晃开明亮的光,马车内堆满了出门逛街的东西。
谢延盘腿坐着,突然开口说道。
明沉舟解着手中的九连环,不曾说话。
“对了,胡呈儿想要回安南了。”谢延随口说道,“本来内阁和司礼监都同意了,结果今日一大早,郑相递了折子上来,说安南陈兵边境,唯恐他们因为解决不了内患就开外战。”
明沉舟抬眸看他。
“安南老国王是中意这个大皇子的,奈何大皇子不争气,三皇子母家外戚又格外十大,这次胡呈儿偷偷入京请兵未必没有老国王的默许。”
“那现在搞砸了,就要逃回去?”明沉舟扬眉,讥笑道。
“当日冬至大宴他确实是被太皇太后和明笙耍得团团转。那两人与他他之所以一直不能面圣,就是因为掌印一直反对,所以当日只要进献一只舞女,魅惑谢病春,一切就会迎刃而解。”
“他信了?”
谢延脸上露出无奈之色。
“信了,说是早就听闻司礼监掌印深得万岁信任,这才信了他们的话,而且我之前查过,掌印和大皇子在富贵楼见过一次面,但不欢而散,想来时他先找过掌印,但是没成功,然后又遇上太皇太后和明笙他们,凑巧撞一起了。”
“凑巧。”明沉舟把这两个放在嘴边滚了几遍。
她突然想起冬至前一月,她蹭谢病春的马车出宫陪外祖母看戏去了,谢病春则说是去西厂。
那日他心情不悦。
谢延并未察觉出她的异样,只是继续说道:“人都是在台子塌了之后换的,胡呈儿竟然没察觉出不对,明笙当时只是想杀了掌印,所以说他也是被太皇太后摆了一道。”
“他一向看不起这位深宫长大的太皇太后,自视甚高,被反杀一点也不奇怪。”明沉舟讥笑着。
“只是我不明白太皇太后怎么算到,娘娘不准舞姬入殿?”谢延摸着下巴问道,“若是他们入了殿,那些偷梁换柱的人不是就进不来了吗?”
明沉舟笑说着:“因为她是聪明人,冬至大宴是她一手操办的,而且那是外邦舞姬,又是突然提出的要求,我于情于理,为了万岁的安全都不会让她们入内献舞。”
杀人谋心,这位太皇太后当真是看得清清的,这也是她能在明宗一朝就脱颖而出的原因,只是她千算万算终究棋差一招。
谢病春是来复仇的,权力,欲望,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你汲汲以望的权力巅峰,也许在别人眼中不过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这也是薛珍珠功败垂成的原因。
“万岁打算把东厂给谁?”明沉舟随口问道。
“杨宝。”
明沉舟拨弄着九连环的手一顿,随后点头说道:“万岁做得对。”
权力在于制衡,西厂既然在谢病春手中,东厂就必须在杨宝手中。
谢延摸出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眼尾的余光慢慢吞吞收了回来,含含糊糊地说着:“本来打算给汤拥金的,汤拥金怕得跪在门口不肯起来,说来也奇怪,我查过杨宝对此事确实并不知情,真是奇怪。”
明沉舟笑说着:“万岁想明白就好,说起来,司礼监这样也少了一个人,万岁打算递补谁进去?”
谢延已经拿起第二块糕点,小声说道:“绥阳。”
明沉舟惊讶地抬眸看他。
绥阳聪慧稳重,对万岁忠心耿耿,可他到底是司礼监书令出来的人,说到底他曾是谢病春的人。
“用人不疑,娘娘。”谢延打算去摸第三块糕点,却被明沉舟打了一下手,只好故作镇定地收回手,“我是信他的,他也知道该怎么做。”
“而且,我听说历代帝王身边的大太监都在司礼监就职,我想我也不能例外吧。”
谢延的声音格外平静,可说出的话却足以令人震撼。
他已经开始有意识收归内阁和司礼监的势力。
“怎么了?”谢延眨眼,小声说道,“我做得不对吗?”
明沉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奖励地递出一块糕点:“万岁做得对。”
谢延高高兴兴地接过糕点,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
“那内阁呢?”
“先从今年吏部考核中的优等中选一个人上来。”谢延对这些事情早已心有沟壑,有条不紊地说着。
“年纪大点也没事,戴和平和郑相年纪也大了,再做几年也可以致仕了,我便选几个年轻的来,这样也不会太过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