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江亭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也该请太后来商议一下。”戴和平继续慢吞吞说着,他性格慢,说起话来也细声细气。
“太后如今伤于誉王之事,岂可惊动。”郑江亭早有决断,想也不想就撅了回去。
“立国大事,如何能跳过太后,内阁哪来的权力私自决定。”安悯冉呲笑一声,“小郑相好大的脸。”
“放屁,我爹自然会……”
“闭嘴,这里没你爹。”郑樊厉声打断他的话,随后态度微微放缓,继续喘着气说道,“他便是这样的暴脾气,也是如今国事紧张,刚行不要放在心上。”
安悯冉呲笑一声,硬邦邦讥笑道:“若是为国自然无事。”
郑江亭不服地动动嘴,最后冷哼一声,睥睨傲气地继续说道。
“燕王成年嫡子就有两人,庶子三人,未成年的也有四人,子嗣丰盈,且燕王妃宽宏大度,后院和谐。”
安悯冉强忍着暴脾气,沙包大的拳头捏了又捏,最后不耐烦地扫了一眼明笙。
明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才斯斯文文开口:“掌印意下如何?”
对面司礼监的杨宝立刻阴阳怪气开口讥道:“原来这事还有咱家讨论的余地啊。”
适才内阁旁若无人要请燕王入京,那架势可是丝毫不给司礼监开口的机会,奈何掌阅和大秉笔都不开口说话,其余三人便都忍了下来。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内阁专业和稀泥的戴和平再一次出口缓和气氛。
杨宝扫了手边前面两尊佛,见他们都没开口说话的,便自己先一步打头阵:“不如何?誉王殿下不是还好好的吗?万万没有旁落的道理。”
郑江亭冷笑:“誉王确实无生命危险,可……身体有恙只怕难以堪认。”
“不过是跛脚了,又非大事。”杨宝呲笑,“我杨宝一个粗人,说不来文绉绉的话,可往前翻有独眼的,结巴的,甚至还有哑巴的,誉王不过腿脚稍有障碍,有何不可。”
“宪宗亲子,名正言顺。”
他字音坚定,似咄咄逼人。
“正是此意。”封斋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附和着。
郑氏父子一人低头,一人抬头,并不搭腔。
倒是明笙不由蹙眉,再一次去看谢病春。
“掌印意下如何?”
杨宝瞪大眼睛,脸色大变,连带着左手边的封斋也脸色微变。
一直沉默的谢病春在众人期待中掀了掀眼皮,片刻之后淡淡说道:“不妥。”
此话一出,奇怪的是众人并未异色,便连最是狂傲不羁的郑江亭也只是哂笑一声,唯有封斋扫过堂中众人,微微蹙了蹙眉。
谢病春脸上浮现出古怪笑意,嘴角似有笑意,可随后又消失不见,可他依旧继续说道。
“先帝并非无子,转立兄弟只有一种可能。”
他慢条斯理说着,嘴角微微勾起,却又不见笑意。
郑樊脸色微变,正打算开口却被人倏地堵在嘴边。
“造、反。”
“你胡说什么!”郑江亭率先跳了出来,拍案怒骂道,“我看是掌印意有所动吧。”
谢病春抱臂不语,连着目光都不愿在他身上扫过。“郑阁老。”明笙敲了敲桌边,淡淡喊了一声郑樊。
年迈衰老的郑樊动了动垂垂而下的眼皮,扫了堂中几人一眼,最后落到郑江亭身上,不悦说道:“还不给掌印道歉。”
郑江亭冷笑一声,一屁股坐下来扭头不理。
“如深性格执拗,还请掌印大人不记小人过。”郑樊亲自给谢病春道歉。
谢病春脸上似笑非笑,不理会郑樊的低头,这才继续说道:“五皇子养在明贵妃膝下,名正言顺,当日送伞可见天性纯善,这对你我都算好事。”
明笙脸上神色明显好看起来,更奇怪的是,此话一出,内阁五人皆未有异色。
只有封斋突然坐直身子,眼眸微微眯起,咬牙看着其余人。
“可他母妃乃是南国人,而且我听闻五皇子大字不识一个。”安悯冉声入洪钟地反驳道。
“千字文已学了一半。”谢病春冷不丁开口。
安悯冉一瞬间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可毕竟年幼。”戴和平开口犹豫说道。
“幼帝登基,数不尽数。”
郑氏父子对视一眼,明笙一反平日温和之态,步步紧逼:“话是如此,五皇子读书便是耽误不得了。”
一直半垂眸的谢病春终于抬眸,漆黑的目光倒映着内阁五人身后一排排晃亮的烛火,锐利眉眼在亮堂烛火下稳然不动,只有嘴角微微有些笑意。
“自然。”
他转着手中的银戒,虽然坐在原地不动,却又颇有高高在上的架势,冷淡说道:“此事还需内阁多多费心。”
话音刚落,一直喜怒不动于色的郑樊也楞了一下,抬头打量着谢病春。
明笙更是脸上错愕半分,紧接着闪过大喜之色。
谢病春此话,竟是不打算插手万岁侍读之事。
“我不同意!”就在此时封斋拍案而起。
他算是看明白了,今日说什么请燕王入京,什么内阁内斗,兜兜转转,原来目的就是谢延的帝师。
他们,分明就是早就心属谢延!
他们,明明之前还如此看重誉王殿下!
好一群见风使舵的人。
“立长不可废。”他咬牙强调着。
安悯冉立马怼道,意有所指:“怎么,司礼监如今谢掌印说话不算数了。”
谢病春不动如山,甚至没有多余的视线给说话的两人。
杨宝见状,立马伸手去勾封斋的手,示意他冷静。
摸着大金元宝的汤拥金不安地转了转眼珠。
原本一直闭眼小憩,不理世事的黄行忠这才缓缓睁眼,眼底哪有半分困倦,被肥肉挤着的眼睛,依旧可见清亮光芒。
“自然是掌印说的算,此事便是我们司礼监统一意见。”
他在司礼监一众沉默中,笑眯眯地让此事尘埃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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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明德帝便要入帝陵,原本一起跪祭的后宫妃嫔早已被提早扭送到庵堂,偌大的內宫只剩下明沉舟一个后妃。
她跪满了时辰这才起身离开,在门口候着的桃色立马为她披上大氅。
“五殿下早就回去了。”她小声说道,“内阁那边传话想要小殿下去探望誉王殿下,掌印并未拒绝,英景便跟着小殿下出宫了,已经一个时辰了,说是天黑前回来。”
明沉舟皱眉,拢了拢披风,后接过暖炉暖手,片刻后才说道:“新帝未立,帝师未定,内阁倒是先忍不住了摆师威了。”
桃色不敢出声。
“罢了,誉王重伤难愈,身为弟弟按理也该去看看,让谢延顺道再去晟王府中祭拜,都是兄长不能厚此薄彼。”
桃色点头应下。
“娘娘,太后有请。”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拦在她面前,恭声说道。
两人还未出乾坤殿,明沉舟转了一下手中的暖炉,抬眸便看到不远处水榭中坐着的人。
冬雾蒙蒙,连着亭中坐着的人都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形容优雅的轮廓。
她脚步一顿,面色无异,转而朝着水榭方向走去。
太后此刻召见,无非是为誉王之事。
誉王出事前几日,太后便是直接宿在誉王府悉心照顾,昨日晚上才回的宫。
结果一回宫,却是变天了。
内阁和司礼监第一次同气连枝,太后便是又通天之能也推不翻此事。
谢延登基乃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算起来这是明沉舟第二次见到这位深宫掌权人。
第一次在司礼监暖阁,那时的太后还是明艳贵气,短短几日不见,神态却是惫相丛生。
“给太后请安。”明沉舟不卑不亢,恭敬行礼。
太后失神的目光自冬雾迷漫的假山上收回,见了人便露出一点温和慈祥的笑来:“起来吧,你倒是准时。”
“为陛下守灵,不敢懈怠。”明沉舟沉声说道。
太后动了动修剪精细的眉梢,目光第一次认真落在明沉舟身上,见她衣着朴素简单,头上也只带碧玉簪和绒花,端庄又不失明媚。
她生的极为好看,太后历经两朝,还不曾见过这般娇媚动人,霞光荡漾的女子,当真算得上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她眯了眯眼,悠远说道:“哀家怎么不曾在年节觐见中见过你。”
明沉舟站在一侧,眉眼低垂,可身姿亭亭,神色淡定地解释着:“臣妾并不非嫡女,无缘入宫拜见太后。”
太后啊了一声,长叹一口气:“是哀家失言了。”
明沉舟依旧面容娴静,一声不吭。
“你此番能入宫还是明笙求到哀家这边的,为让你在內宫过得体面,特求了一个封位。”太后幽幽说道,“明家不过一儿一女,他能做这样的打算,也算是一心为国。”
水榭内站了不少人,可偏偏只剩下太后和善的声音,以及呼啸而过的北方闯堂游走之声。
明沉舟谦卑柔顺说道:“多谢太后开恩。”
太后笑容越发和蔼,轻声说道:“哀家虽为你求了一个贵妃之位,可还是你自己命好争气,连着掌印都认识。”
明沉舟微微抬眸,惊讶说道:“臣妾并不认识掌印啊。”
太后失笑,眸光闪烁:“都是自家人不必谦虚,掌印为你开午门,还特意把五皇子养在你膝下,听说你和晟王闹出一点是非,也是掌印解围的,若是非亲非故,哪来这般用心。”
明沉舟一脸不解,浅眸微睁,小声说道:“五皇子不是太后说要养在臣妾宫中吗?且开午门那事臣妾也不知为何,想来是掌印当日等久了,不耐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