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越扬眉,将竹篙搁下与她对坐,沉声问:“你何错之有?是朕与母后将你留在宫中,朕自然不会阻隔你与父兄的来往。”
可是、可是太后娘娘阻隔了,贺眠眠咬了咬唇,自然没将此事告诉他,郑重地谢恩。
萧越顿了下,微微眯起眼睛,语气危险:“朕听说,帮助贺骁进宫的人是陈若白?”
听说?贺眠眠心中咯噔了一下,她想解释,可是事实就是他说的那样,只好抬起眼睛,怯怯地望着他。
荷叶很大,遮住了阳光,在湖中围成一个小小的屏障,笼罩着他们两人,叠影重重。
萧越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松松地捂住她的眼睛。
“不要这样看着朕,”他喟叹着,“这样让朕怎么舍得训斥你?”
贺眠眠迷茫地眨了眨眼,长而卷的睫毛似有若无地扫过他的掌心,酥麻感从右手传到心间。
萧越凝眸打量她,她跪坐着,双腿隐在裙摆中,脊背微微放松,乖巧又恬静。
藤萝紫色的烟罗裙穿在她身上也格外好看,多了几分明艳的张扬感,萧越有些庆幸今日来的人是他,不然她这副模样被别的男人瞧见怎么办?
“朕等着你的解释,”他压下心间澎湃,尽力控制着平静的声调,“眠眠,是不是陈若白?”
贺眠眠却没由来的察觉到压迫感,她的身子往后缩了缩,这才敢回答:“是,陈公子说他游历江南,与哥哥一见如故,哥哥想入宫,他便帮了哥哥一把。”
她和盘托出,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因为这些萧越很轻易便能查得到,没有瞒着的必要。
只是他问这个做什么?贺眠眠抿唇不语,强压下心中不安的感觉。
覆在眼睛上的手终于离去,她抬眸,看向面色平静如水的萧越。
“你们两人便是这样认识的?”
贺眠眠颔首。
“所以,陈若白对你暗生情愫,但是你不喜欢他,”他平淡地开口,“既然不喜欢,为何依然要在寿宴那日与他私下相会,给他希望?”
贺眠眠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陈公子是她的朋友,并没有什么感情纠葛,那日在寿康宫被萧越碰见了,为了隐瞒哥哥进宫的事情才不得已撒谎。
可是今日却说不清了,若是早知道皇上不在意哥哥进宫的事情,那日陈若白便不会说谎了,可是既然已经说了那些话,今日更不能道出实情,欺君之罪她担待不起。
贺眠眠为难极了,不敢贸然开口。
萧越平静地看着她,心却沉到了谷底,他尽量淡然道:“眠眠,你与朕说实话,你是不是同样爱慕陈若白?”
“当然不是!”贺眠眠脱口而出,“眠眠感激陈公子,但是从未对他心生爱慕。”
萧越捏了捏眉心,可是这怎么解释的通,她口中能有一句实话吗?
“既然你不说,那朕便去查了,”他假意威胁,“若是与你说的不一样,朕便要惩罚你了。”
贺眠眠闻言方寸大乱,在道出实情和继续隐瞒之间徘徊,犹豫极了。
她不由自主地绞着衣裳,却没发现萧越似笑非笑的神情。
许久,她下定决心道:“皇兄,那日眠眠喊住陈公子,是因为……是因为眠眠想让他帮眠眠带个话给哥哥。”
“什么话?”
“哥哥也去修栈道了,可是那几日眠眠不在,怕哥哥担心,所以才去找了……”
话还没说完,萧越忍着笑开口:“眠眠,再转,朕的衣裳便被你扯坏了。”
贺眠眠疑惑地垂眸,这才发现她手中绞着的是萧越的衣裳!
她连忙松开手,拼命道歉,想帮他抚平褶皱又不敢,双手落在半空中,又连忙放下。
“愣着做什么?”他瞟她一眼,“难道要让朕亲自动手?”
贺眠眠这才敢上手,小心翼翼地将衣裳的褶皱慢慢抚平,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角落。
萧越的目光便落在她的发顶。
今日她特意打扮了一番,发间簪着蝴蝶簪,随着她的动作颤颤巍巍着,振翅欲飞,周围还有几颗小小的珍珠,在隐约的日光中熠熠发光。
微风轻拂,露出她小巧的耳朵,红了个彻底。
她的耳后还藏着一颗小小的痣,一碰便会发出娇娇的轻吟,他眸色渐深。
“唔……”贺眠眠几近瘫软,抬眸嗔他,“皇兄做什么?”
萧越回神,这才发觉右手已经顺着自己的心意触碰到了那颗隐秘的小痣。
他从容地收回手,淡声解释:“方才朕以为你耳朵上有个小虫,没想到摸到了才知道是颗痣。”
顿了顿,他又问:“没弄疼你吧?”
贺眠眠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摇摇头,没多问什么低头继续抚平衣裳的纹路。
萧越却再也平静不了,她已经进宫月余,给母后做够女儿了吧?
再晚一些,她便会听从母后的吩咐与众多世家子弟相会,就算她一个都不喜欢,母后也有喜欢的,譬如今日要与她相见的林廷。
此事发生一次就够了,不能再多出几个。
“皇兄,弄好了。”她怯怯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萧越回神,随意瞟了一眼,匆匆颔首。
“皇兄,上次在小花园隐瞒你,是眠眠不好,”她咬着唇,“眠眠以为您并不赞同哥哥进宫,所以才出此下策……”
萧越垂眸,他并不在意她的小心思,而是迫不及待道:“眠眠,叫一声哥哥,朕也是你的哥哥。”
贺眠眠微怔,连要说的话是什么都忘记了。
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叫贺骁哥哥,因为血浓于水,这是本能,可是皇上……
她抿了下唇,终于道:“哥哥。”
少女嗫嚅着喊了一声,神情不太自然,萧越温声道:“再叫一声越哥哥。”
“越哥哥。”这次倒是乖乖的。
萧越怔了下,恍然回到梦中,那个伴他长大的小姑娘,一声又一声地唤他“越哥哥”。
小舟在湖面上轻晃,涟漪搅散了许多心事,三蒂莲随风起舞,几重花瓣不堪重负,慢悠悠地飘到裙摆上。
萧越俯身捡起那片花瓣,放在贺眠眠手心。
她抓住了世人口中象征祥瑞之兆的三蒂莲,便会在他的羽翼下一生顺遂。
他揉揉她的发顶,忍下心间澎湃,尽量淡然道:“好,日后便这样叫朕。”
贺眠眠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觉得他有点奇怪,放着好好的皇兄不叫,叫什么越哥哥……
“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贺眠眠忘了眼天色。
萧越并不理会,紧接着问:“眠眠,朕的香囊绣好了吗?”
贺眠眠摇头,哪有那么快。
“选好花样了吗?”
贺眠眠点头,指着三蒂莲兴高采烈道:“绣三蒂莲,代表母后、皇兄和眠眠。”
“……”萧越无奈地望着她,道,“朕不喜欢。”
为何不喜欢?
贺眠眠抿了下唇,不过她也没多问,想着下次给太后绣三蒂莲好了,便问他:“皇兄有喜欢的花样?”
萧越就等着她这句话,闻言脱口而出:“绣朵并蒂莲。”
湖中莲花盛开,一枝一花,随风摇曳,翩然若仙。
可一枝双花不常见,不然也不会有并蒂莲的寓意——琴瑟和鸣。
贺眠眠咬了咬唇,心中惶惑,皇上为何要让她绣并蒂莲?
妹妹为哥哥绣香囊已是偕越了,若是还要在香囊上绣并蒂莲像什么话?
这样想着,她直言道:“眠眠不能绣。”
她的语气软绵绵的,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强硬,萧越微怔,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拒绝他。
“朕不是那个意思,”他斟酌着,“朕只是觉得你是朕的妹妹,虽不是一母同胞,胜似一母同胞,一枝双生花,有何不可?”
贺眠眠疑惑地望着他:“那可以绣两朵花啊,为何非要绣并蒂莲,惹人误会,万一母后发现了,你我都说不清。”
太后娘娘有多不想他们两人互相来往,没有人比贺眠眠更懂。
但是萧越帮了她,她只能瞒着太后娘娘与他来往,两个人都对她好,都是她的亲人,她不想让任何一个人不高兴,哪怕她左右为难也无妨,只要三人关系能维持现状。
萧越抿紧了唇,眸色渐深,他尽量平和地开口:“眠眠,在你心中,朕与母后谁更重要?”
贺眠眠张了张口,又抿紧了唇,一个字也不说。
纵然萧越早已知晓她心中的想法,但是看她犹豫,还是叹了口气。
“回去吧,”他淡声道,“朕累了。”
贺眠眠松了口气,赶紧起身,抢在他前面拿起那根竹篙,笑着道:“眠眠来划船。”
萧越便没再动作,调整好姿势在身后护着她。
贺眠眠许久未划船,手法生疏,竹篙在水中点了好几下,小船才颤颤巍巍地驶离。
不过荷叶实在有些多,她转了好几个弯还没发现回去的路。
她皱了眉,回头问道:“皇兄,该往哪边走?”
萧越好整以暇道:“唤朕什么?”
“越哥哥。”她连忙改口。
“嗯,朕也有些忘了,”萧越垂眸,“先坐一会儿,让朕好好想想。”摆明了不想让她离开。
贺眠眠没办法,小心翼翼地坐下,顷刻后又弹了起来:“完了!”
小船不大,她动作又格外激烈,几个摇摆后便有了要侧翻的趋势。
贺眠眠吓了一跳,她无法保持平衡,控制不住地跟着小船的节奏左摇右晃,眼看着马上就要落到水中,她闭上眼睛,想着落水便落水,反正她会凫水。
一阵天旋地转后,身体感受到的却不是被太阳晒得温凉的湖水,而是滚烫的、带着苏合香的气息。
她颤着眼睫,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