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朋友!”
杨幼娘慌忙抢下话题,她目前还不想让他知道她自己嫁进了霍府这件事。
而且本就要跑路,说了平添烦恼,还不如不说。
江玉风点点头,笑容明显有些僵,“没想到幼娘竟还交了这么一个武艺高强的朋友。”
杨幼娘尴尬地笑了笑,可不是么,她也没想到啊!
她尽量扯着话题,免得他看出什么。“时候不早了,此地也不宜久留,不如咱们先回去吧。”
江玉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浑身的酒渍和浓厚的脂粉味惹得他双颊一红,他连忙点头称是。
天色渐晚,此时若再不回霍府,怕是会惹怒那位活阎王,恰好江玉风此时心绪不宁,她便寻了个见朋友的借口同他分道扬镳。
当马车回到霍府,杨幼娘心神突然同时慌了,她没见过霍阎王发怒,今儿她又做了这么出格的事儿。
也不知会有什么惩罚等着她。
思及此,她的腿竟恰到好处地一软。
贼怕官是有道理的。
一下马车,霍二便同她道,相爷在书房等她。
这是她头一回来霍桑的书房,才刚迈进门一只脚,便感到了一股子阴冷的风从里面吹来。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她仿佛闻到了一股子陈旧的血腥味。
他不会在书房对她用酷刑吧?
怀着忐忑之心,她被霍二带进了书房内室。
内室里有好几张几子,几子上摆满了案卷,一眼望去,堆积如山,甚至连几脚之下,亦是一堆堆如山的案卷。
只有一张几子被收拾得很整齐,几面上放着一个精巧的食盒。
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食盒,这是淑贵妃娘娘用来放点心的。
此时,一个阴沉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她背后一凉,“今日,去哪儿了?”
她心里嘀咕着,都让霍二去给她解围了,难道还不知晓她去哪儿了吗?
可当脚步声逼近,她还是怂了。
于是正当脚步声靠近她身旁时,她猛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突然变得娇媚又柔弱,“相爷,妾知错了!”
这么多年,她唯一学会的生存之道,就是能屈能伸,这会子若是要生存,只能暂且屈一会儿!
霍桑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快认错,刚到嘴的斥责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吐出来。
于是挣扎了几息以后,他道,“错哪儿了?”
“妾不该擅自出门,不该发现妾师父留下的产业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更不该明知凶手是谁还不能将其绳之以法。”
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早就在腹中编排好的话说了出来。
“这么说,你不戴帷帽只身一人,与一个陌生男子同乘一车去平康坊,是为了抓纵火凶手?”
是……?
杨幼娘觉着有些不大对劲。
她虽与江玉风共乘一车,但红芷也在车里,而且她故意将马车停在一个相对隐秘的地方,下车后便一直戴着帷帽。
如此细节他怎么知晓?仿佛亲眼所见。难道是霍二告诉他的?
还是……
她猛地闻了一口,满鼻腔的胭脂水粉味瞬间证实了她的猜想。
她松了口气,“相爷不是也去了嘛。”
拍拍衣裳正准备起身,谁想她方才跪得太猛,膝盖又酸又痛,只好换了个姿势跪坐在地上。
他轻咳一声,“本相这是去查案!”
“妾不也是去查案?”
“你查哪门子案?”
“纵火案啊!”她耸耸肩,“凶手还被武侯抓走了!”
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杨幼娘才松的气又被她提了上来,她小心翼翼地将头低了下去。
可就算如此,依旧没挡住头顶压下的那股压迫感。
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霍桑冷言,“林幼娘,莫要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眼见着那无形的杀意降临她的头上,她猛地直起身跪好,大声喊道:“相爷!妾真的知错了!”
霍桑实在怀疑,当初给她按的那个“还算乖巧”的头衔时到底是不是瞎了眼!
她除了样貌还有些林尚书千金的意思,其余的,活脱脱就是个不受驯养的野猴!
他暗自扶额,实在头疼!
霍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即日起,不得出内院,也不得出府,否则,后果自负!”
杨幼娘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从他书房里出来的,她只记得当时害怕极了,只将脑袋埋在胸口听之任之。
霍桑生起气来实在可怕,单单那么几句斥责,便能叫人毛骨悚然,倘若是用刑,那还得了?
果真,活阎王名不虚传。
好在她去平康坊寻童氏父子麻烦一事已经告一段落,只是她依旧不甘心。
丝织坊可是梁师父给她的产业,商契和地契都在她手里握着呢!说没就没了?
思考间,霍二正从她面前路过,她连忙拦住他,她笑着同他打招呼,“霍二兄弟。”
霍一猛地一顿,夫人是府上唯一的女主人,且容貌又是万里挑一,她的笑自是比百花还要明艳几分。
霍一被她靓丽的笑吓得连连后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半晌,他才道,“夫人,属下霍一。”
杨幼娘:???
她这回倒是瞧清楚了!原来这兄弟俩竟长得如此相似!
杨幼娘抽了抽嘴角,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并毫无痕迹地改了口,“霍一兄弟啊!我有件事想向你打听一番。”
霍一受宠若惊,“夫人请讲。”
她下意识得环顾四周,确认无人之后,才将今日平康坊武侯抓了童氏父子一事,以及自己与童氏父子之间的仇怨大致说了一遍。
“你可能帮我去打听打听?”
霍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夫人,若武侯抓的当真是作奸犯科之徒,便会扭送至京兆府,霍府与京兆府并无交集……”
他的意思是无法打听了。
杨幼娘还想再问问,身后的红芷道,“二娘,咱们该回去了。”
她有些恼怒,但余光看见不远处书房门口隐约站着的一个黑影,瞬间没了气焰。
甚至笑容愈发和蔼和亲了。
“好嘞!”
刚回到内院,她便迎上了几位气质优雅的嬷嬷。她们是来教授她内宅礼仪的。
杨幼娘微微一愣,脑袋里渐渐生起了一个想法。
由于这几日内院实在太平得很,整日忙于公务的霍桑竟开始有些不习惯,霍一霍二都来报,说是夫人正在努力学习内宅礼仪。
这使他更加奇怪了。
以他对林幼娘的了解,她能忍住一日不爬树?
于是这日下午,他趁着忙完空隙,往内院走去。
果不其然,此时内院中,几个嬷嬷刚好坐下休息,水榭廊下优雅浅坐着一位女子,正在给她们烹茶。
他定睛一看,那从容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还到处惹事的他的那个“野猴”夫人!
他悄悄近前,随着那些嬷嬷一道跽坐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她烹茶的手法。
令他吃惊的是,她的手法十分纯熟,无论是手艺、火候都掌控地十分完美。
更惊奇的是,她此时正在烹的,是茶技中最难的景茶。
此茶难就难在,烹茶者要十分精通茶料们的火候原理,并利用这原理在茶汤中作画。
一个优秀的茶技者还会根据烹茶的时辰以及配制茶料的手段来给茶汤填色,还能根据茶料的特性,赋予茶汤不同的口感。
更甚至,有些大家会以药入茶,沁人心脾的同时,还能养身养神。
当他瞧见茶几上摆放了一叠百合,便知晓,她眼下烹制的茶不简单。
霍桑的视线在她行云流水的动作中来回奔走,而心思却拧成了一团。
关于林幼娘的身世,他早已派人查了个底儿掉。
若非当初领养她的杨老已经过世,他怕是连杨老的祖宗十八代都调查清楚了。
可就算如此,他依旧对她一知半解。
如此高深的技艺,没有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熏陶锤炼是决计不成的,而她却举重若轻,丝毫不像是个混迹在市井十六年的那个混子模样。
仿佛换了个人。
正此时,茶已然烹好,杨幼娘这才发现那活阎王已然入座,于是嘴角微微一扬,将烹好的茶一一端给在场的嬷嬷们以及霍桑。
眼前的几子上俨然摆放着一副栩栩如生的山水画,霍桑将信将疑地端起茶盏放在鼻尖探了探。
四溢的茶香一股脑的直接往他鼻腔里钻,还混合着一丝淡淡的百合味。
他曾有幸喝过茶艺大家陆逢春烹制的景茶,景色怡然,其茶香更是清新明目,醍醐灌顶。
虽林幼娘的茶并无醍醐灌顶之效,但茶香却异常温柔,叫他生了一丝心旷神怡之感。
他再一次将信将疑地将唇贴在杯盏口子上,轻轻地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