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宏一怔,半晌才犹豫着点了点头:“不知毒源,微臣也说不准,只是按照世子如今的脉象,若不能及时解毒,恐怕撑不过三天。”
卫珩正要说什么,却见到时青带了个人来。
瘦瘦小小,穿一身秋香色的男式短衫,跟在时青后面,目光闪躲。
可不正是阮秋色?
“呵,”卫珩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她,“是谁跟本王说了‘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阮秋色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她前两日才说了狠话,今日便主动过来找他,确实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可为了云芍,她只能腆着脸笑笑,打了个哈哈道:“还有人敢对王爷这般说话?真是……真是应该好好责罚。”
卫珩勾起了嘴角,声音里藏了两分讥诮:“阮画师对自己了解得很,知道自己记性不好还喜欢狡辩,所以特意找人做了见证。”
他微微错身,身后站着的傅宏尴尬地和阮秋色打了个招呼。
“那依阮画师之见,本王该如何责罚你呢?”
第18章 有毒 “阮画师说的对,本王再怎么凶恶……
阮秋色站在原地一声不吭,任由潮水般的尴尬将自己淹没。
她那日话说得重了些,美人王爷恼她也是自然的。但说到底吃了亏受了委屈的还是她自己,相信他也不会真要对她如何。
卫珩见她一副乖觉听话的样子,觉得这几日积郁在心里的气消了几分。便淡淡地说了句:“罢了。本王今日没空,念在你知错就改……”
听到他口气松动,阮秋色心中一喜,急急问道:“那请问王爷,云芍姑娘是犯了何事?我能见见她吗?”
时青想要阻拦已是来不及,果然看见王爷刚刚放松的嘴角又绷了起来。
他家王爷等阮秋色请罪已经等了三日,眼看耐心就要耗尽,若不是镇北侯世子出事,保不齐今晚就要抓她去大理寺按头认错。
向来心高气傲的王爷勉强给了她个台阶,阮画师却偏往枪口上撞,这二人今日怕是不得相安。
“阮画师心系好友,本王怎么能不成全。”卫珩盯住阮秋色的双眼,嘴角笑意凉凉,“此案云芍姑娘凶嫌最大,理应被大理寺收押的。阮画师与她姐妹情深,不如就去做个伴吧。”
镇北侯府的东厢房外,围拢了不少下人。镇北将军平日里治下甚严,故而此时无一人闲谈议论,皆是恭谨地站着,满面肃容。
卫珩进了内室,就见镇北侯和夫人正守在床榻边,目光焦灼地看着榻上沉睡不醒的青年人。
侯夫人咬着帕子低声啜泣,镇北侯亦是双眉紧蹙,满面愁容。这位手握重兵征战四方,一生杀伐决断的将军,此刻在爱子的生死面前,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并不比寻常的父亲更有力量。
“阿珩……”镇北侯嗓音沙哑,觉出不对,马上改了口,“王爷来了。”
他想要起身行礼,肩头却被卫珩按住:“舅舅不需多礼。”
他迟疑着看了一眼榻上的年轻人,此刻正安静睡着,面上却隐隐透出青紫色,昭示着他命悬一线的危机。
“裴昱的情况,我已经听傅大人说过了。”卫珩声音低沉,暗含了罕见的安抚之意,“稍后审问过那莳花阁的舞姬,查出毒源是早晚的事。”
镇北侯听到“莳花阁”三个字,眸中闪过一丝薄怒:“这不成器的逆子……”
他半生戎马,治军甚严,对自己也是克勤克俭,最恨铺张奢靡,莺莺燕燕之风。他平日里都在京畿大营里待到酉时之后才回府,竟不知自己的世子白日里就敢在王府宴饮取乐。
侯夫人抽噎着说道:“昱儿都这样了,你还计较这些……”
镇北侯一噎,瞪了夫人一眼:“还不都是你惯的?早跟着我出去打仗,他何至于如此!”
卫珩正想打断二人的争执,就听见侯府里的管家急匆匆地奔到了门口:“侯爷不好了,端王府,庆国公府,还有户部尚书府里都派了人来,说是家里的公子来咱们府上赴宴回去,都中了毒不省人事了,要找您讨说法呢!”
镇北侯听了一惊,眼下他自己的儿子尚且命悬一线,哪里能给别人说法?但闹上门来也不得不去处理,只好心乱如麻地起身。
“舅舅稍安勿躁。”卫珩抬手拦下了他,转向管家,目中一片沉着:“你去告诉他们,此事本王揽了。若要说法,便来大理寺讨吧。”
***
云芍眼下只是被拘禁在镇北侯府的偏房,时青带了阮秋色过去,到了门口,还是忍不住说了句:“阮画师,今日王爷心情不好,有什么话你便顺着他……”
阮秋色十分疑惑:“我也没敢和他顶嘴啊。”
时青回忆了方才情境,倒也真是如此,只好温和地笑笑:“那便请阮画师能不说话,就别说话了吧。”
阮秋色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按说心里委屈的是她才对,却还得顾着美人王爷的心情,谁叫她有求于他呢。
偏厅里光线昏暗,她进了门,四下里望了半天,才看见角落里缩着的云芍。
她精致美艳的小脸上满是惊惶之色,一个人可怜巴巴地缩在墙角,全没有往日里神采飞扬的样子。
“阿秋?”云芍愣愣地看她进来,满脸都是惊讶的神色,“你怎么来了?”
阮秋色走到她跟前蹲下:“我听说你出了事,来看看你——”
她话没说完就被云芍扑了个满怀。
“他们都说毒是我下的,我没有!”云芍在她怀里有些发颤,“连铁面阎王都来了,你说他可会对我用刑?都说没人能在他手里熬过一晚上……”
阮秋色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温声劝道,“那铁面阎王,其实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云芍惊魂未定地看着她:“很可怕的,就是他让人把我关到这里的。他戴着个铁面具,眼神凶得能吃人。还有他那个护卫,对女孩子一点都不客气,可没礼貌了。”
阮秋色想起自己第一次被时青押着去见卫珩的场景,也不禁苦笑了一下。她虽然这样劝云芍,可当初也是被吓得不轻。
“那铁面阎王虽然凶恶得很,但是更看重真相,你没有下毒,他一定会还你个清白的。”
云芍靠在她肩上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门口,突然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弹了起来。
“阮画师真是了解本王。”卫珩站在门口,周身笼罩在暮色里,像一尊冷面修罗。他缓步走进房中,在桌边坐下,侍从也赶紧进来点上了灯。
灯影下卫珩的目光明亮如星子,先是扫过了瑟瑟发抖的云芍,又定在跪坐在地上不敢转身看他的阮秋色身上。
“今日之事,云芍姑娘说说吧。”他声线清冷,含着一点隐约的讽意,“阮画师说的对,本王再怎么凶恶,总归是不吃人的。”
***
“今日宴会散了之后,我本来就要回去的,可那镇北侯世子说自己寻得了一本谢玉娘传下来的舞谱,我便留下来,等他差人去拿。那人寻了许久,我与世子就在凉亭里喝茶聊天。”
云芍与阮秋色坐在桌子另一边,有了熟人壮胆,她也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便一五一十地讲起了今日的情况。
见卫珩点点头,云芍接着说下去:“没想到舞谱还没拿到,世子突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发作。先是狂喊乱叫,接着便呼痛,整个人滚在地上抽搐,满脸都是冷汗。闹了有一个多时辰,镇北将军就回来了,先是派人查验了今日宴会的菜肴,然后派人去请了您过来,后面的事您都知道了。”
阮秋色理了理事情的脉络,赶紧问她:“他们为何怀疑是你下的毒?”
云芍委屈地眨了眨眼:“我来的时候,不是带了一盒杏仁酥吗?他们验过了宴席里吃剩的吃食酒水,没发现有毒,只有我带来的杏仁酥,当时被吃了个干净。”
那杏仁酥阮秋色是知道的。这几日她都同云芍一起待在莳花阁里,今天上午云芍在厨房鼓捣了许久,才亲力亲为地做了这么一盒点心,说是要拿去讨贺兰公子的喜欢。
她当时还调侃,随便从哪里买一盒就可以充数的,偏要亲手去做,怕不是真对那贺兰公子有了心思?
云芍难得有些忸怩。那贺兰公子喜欢看她跳舞,总来莳花阁里一掷千金地捧场,她想做个点心回报点心意,也是情有可原。
没想到这好心好意也能引出祸端来,阮秋色不禁叹了口气。
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睛道:“那杏仁酥,我不也吃了吗!”
云芍与她面面相觑,这才想起她刚做好那盒点心,美滋滋地去找阮秋色献宝,却被她眼疾手快地拿了一块吃了。
阮秋色面上不禁有了几分喜色:“那就是说,杏仁酥无毒,那毒不是云芍下的了?”
卫珩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喜悦:“那只能说明你吃的时候还没有下毒。云芍姑娘,这杏仁酥做好后,都经过谁的手?”
云芍仔细想了想:“没……没有了。我做好以后先是盛在盒子里拿进房间,然后阿秋吃了一块。之后我把它包起来一直贴身带着,没经过别人。”
卫珩点点头,沉吟片刻道:“那么云芍姑娘还是洗不脱嫌疑。今日赴宴之人皆身中此毒,此案牵涉甚广,只能让你去大理寺委屈一晚了。”
第19章 又同车 “我坐了三次王爷的车,真是荣……
要将嫌疑人带回大理寺,通常是由差役套上枷锁,一路押解着回去。
可今日卫珩吩咐侍从向镇北侯府里借了辆马车,让云芍乘车过去,所有人都觉得有些诧异。
一来是他身为大理寺卿,从来不会过问这些押解犯人的小事;二来他一向冷面无情,让人怎么也无法将他和怜香惜玉联系在一起。
阮秋色自然不会觉得卫珩是存了照顾她朋友的心思,但她稍微想一想,倒也是想得通的。花魁让差役押解着游街,此案定会闹得满城风雨,加上案情仍在一片迷雾中,实在不利于京中的安定祥和。
她扶着云芍上了车,正想自己也上去,就听见不远处,宁王府的马车里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还不过来。”
阮秋色转过头,隔着车窗正对上卫珩的视线,才确定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云芍的眼神里更是带了满满的质询。
阮秋色不自在地低了头,挤出一句:“我和云芍同乘就可以了……”
她对卫珩才闹了那样的龃龉,若是同车,难免有些不自在。
“阮画师急着蹲大理寺的牢房,本王无意阻拦。”卫珩的目光平静无波,“但眼下本王要去莳花阁里搜查,需要有人带路。”
他说着又斜了阮秋色一眼:“听说阮画师是那里的常客,自然熟悉得很。”
阮秋色原想陪着云芍,听他这样说,也只好点头应了。她隔着车窗与云芍耳语了几句,又抚了抚她的手背,便朝着卫珩的马车走了过去。
她到了马车边上,看见傅宏还恭敬地站在一旁,半是好心半是私心地去问他:“傅太医可要上来同乘?”
若是三人同乘,似乎不会那么尴尬。
”不不不不,“傅宏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又小声对她说了句:“王爷向来不喜欢与人同乘的。”
相熟的官员上下朝时同车,本是同僚和睦的佳话,可那宁王从不与人交好。
某日早朝路上,丞相的车辕当街崩裂,宁王乘马车从旁经过,竟是无情拒绝了丞相同车之请,害得丞相误了早朝,这事满朝人尽皆知。
阮秋色站在原地愣了一秒,就听到卫珩不耐烦地声音从车里传来:“磨蹭什么?”
她不知怎的便有些愉快,轻轻一跃,跳上了马车。
卫珩私下里似是不喜欢戴着面具的。阮秋色上车后关上了车门,他便把面具拿下来搁在一旁。
几日不见,阮秋色觉得他的脸又好看了几分。她不敢一直盯着他瞧,便转了脸,有些没话找话地与他闲聊:“听说王爷平常不喜欢与人同车的,那我坐了三次王爷的车,真是荣幸得很。”
她刚说完就觉得车里的气氛又尴尬了些,正想打个哈哈遮掩过去,就听见卫珩竟然接了话:“阮画师怎么能叫平常。”
他这话多少有些暧昧了,阮秋色觉得自己的心脏跳乱了一拍。
卫珩顿了顿,补上了后半句:“你是灾难。”
他面上的神色一本正经:“人应对灾难,总要用些非常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