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还能说什么?难不成要告诉喜欢的女子, 我准备砸钱让情敌离开京城,再也不见你的面?
这样的行径若是出现在话本子里, 怕是妥妥的嚣张跋扈男配角。
早知如此,方才卫珩成竹在胸地要来这小倌馆,说什么也该把他拦住的。
卫珩静立在原地,默然不语。他眼中暗光流转,似是在思考应该如何解决眼前这荒诞的局面。
宿月等得不耐,便开口催促道:“王爷, 除了离开京城, 还有一个……”
“本王改主意了。”卫珩沉声打断他,语气已然平静无波,听不出半分窘迫,“本王要请你演一场戏。”
***
午时刚过,莳花阁里的小厮不紧不慢地洒扫擦桌,为下午的开张做着准备。
苏三娘百无聊赖地倚着门边,与隔壁的商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这个春日的午后,却不像往日一般平静祥和。苏三娘余光一瞥街角, 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靠近。
一群衣衫华丽,俊逸出挑的小倌气势汹汹地朝莳花阁走了过来。
为首的便是清风馆的头牌,宿月公子。
苏三娘与那清风馆的鸨公也算熟识,毕竟两方的客源交集不多,也常常聚着吃个饭,交流一番生意经。故而对这位宿月公子的脾气,她再了解不过。
他性子冷僻孤傲,看不上眼的客人一句话都不愿与他们多说。前些日子礼部侍郎家的混账公子强闯了他的房间,直接被打个半死,丢在街口任人围观。
偏生这位头牌背后不知道有什么靠山,吃了这么大的亏,那公子也只能咬牙忍了。在清风馆里,这位爷可以说是横着走也不为过,鸨公同他说话都只敢柔声细气的。
是以苏三娘看他面色冷峻,浑身散发着来者不善的气息,顿时觉得头皮有些发炸。
“哟,什么风把您这几位吹来了?”她甩着帕子,揣着笑脸将人迎了进来,“可是要找哪位姑娘呀?”
来的有七八个小倌,加上他们随侍的小厮和几个护院,浩浩荡荡有二十来人。
“三娘说笑了,”宿月冷冷清清地开口,满脸都是不悦之色,“我来找东西。”
这倒真是让人有些惊诧了。苏三娘眉头皱了皱,脸上的笑还没褪去:“咱们莳花阁能有您什么东西?”
宿月“啪”地一声,将一张画纸拍在了大堂的桌子上:“我来找这块玉。”
那画纸上画着一块玉佩,有半个手掌大,雕刻着精美的花样。
正是出自阮秋色的手笔。
苏三娘瞧着这玉佩有些熟悉,她每天迎来送往,对客人的衣饰多会留个心眼。细细想了一会儿,她突然一拍大腿道:“这不就是贺兰公子身上的玉佩嘛?”
“没错,”宿月下巴微微扬起,眼神睥睨,“我送的。”
苏三娘下巴都要惊掉了:没听说过贺兰公子有龙阳之好啊。他也是莳花阁的常客,难道是男女通吃不成?
“这是我的护命玉,”宿月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如今丢了,三娘说我是该不该找呢?”
“该,当然该!”苏仨娘回过神来,忙道,“可为什么要来我们莳花阁里找?”
“昨天夜里那人来寻我,身上的玉没了。我一问才知道,前个他来了趟莳花阁,找了你们水芝姑娘。回去便不见这玉了。”
宿月说得有条有理,声音冷冷淡淡:“他自己不好意思来寻,我可咽不下这口气。我珍之重之的信物,所托非人也就罢了,总不能落到旁人手里。叫你们水芝姑娘出来问问吧。”
苏三娘拿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尴尬道:“水芝姑娘,前些天让大理寺带走了。就是在贺兰公子来的那日。”
“哦?”宿月眉梢一挑,轻笑了一声,“那我便只能自己去找了。”
他眼皮一抬,跟在身后的小倌们便要往楼上走。
这一番动静大了些,莳花阁里的姑娘丫鬟们纷纷出了屋子,站在三楼的栏杆处往下瞧。
苏三娘只来得及去拉落在最后的那名小倌:“等等,使不得呀……”
那小倌衣袖被她扯住,便回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苏三娘定睛一看,他戴了面纱遮住了下半张脸,只余一双精致如画的眉眼露在外面。那眉目生得极美,眼神却锐利地吓人,让她不由自主地便松开了手。
看着小倌们前呼后拥地上了三楼,苏三娘还在原地愣神:方才那位是新来的小倌?虽然盖住了半张脸,皮肤也粗黄了些,可是以那眉目间的风华,以后的风头难保不会压过宿月公子呢。
宽敞的走廊现下站满了人,不光是来的那一二十个小倌,莳花阁的姑娘们也都带着丫鬟,好奇地站在门边张望。
水芝性子冷傲,人缘说不上好,是以今日这出闹剧居然没一个人前来阻拦。
水芝房门上落了锁,宿月淡扫一眼匆忙跟上来的苏三娘:“钥匙。”
苏三娘硬着头皮上前道:“钥匙在水芝姑娘贴身的丫鬟红药手里。水芝姑娘走的时候吩咐了,她私房的财物都留给这那丫鬟。红药也是个忠心的,只说锁上门,要等水芝姑娘回来。”
有人挤过了走廊上的人群,来到了水芝的房门前面。她穿着莳花阁里丫鬟统一的衫裙,面上妆容素淡,落入人群,也不是会引人注目的面孔。
那日卫珩闯入莳花阁里捉拿水芝,便是她在门前拦了半晌,却没能阻止他们进去。
“水芝小姐怎会偷拿您的东西?”红药走到众人面前,冷冷开口道,“还请公子不要污蔑别人清白。”
宿月抱着手臂站在廊道内,好整以暇地看她:“清不清白,一搜不就知道了。”
他见红药仍没有开锁的意思,便朗声对着带来的护院道:“把锁破开。”
一名魁梧的护院捡了个板凳,便去砸那锁。红药冲上前想要阻拦,却被另两个护院按在了一旁。她挣脱不开,只好气愤不已地瞪着宿月。
“差点忘了,”宿月轻快地拍了拍手,“凭水芝姑娘的身份,倒也未必会看得上我那块玉。可她的丫鬟就不一定了。”
他走到红药面前,居高临下地轻笑一声:“她的屋子也要搜。”
红药的目光瞬间变得有些阴狠,她挣扎了几下,却扭不过人高马大的护院,只高声叫道:“你们欺人太甚!霸道!无耻!”
宿月挑了挑眉,愉快地对她笑了一笑:“谁说不是呢。”
***
一番搜寻下来,却是没什么结果。
兴冲冲进屋的小倌们,出来时多少都有些垂头丧气:“公子,什么也没搜到啊。”
“我就说嘛,”苏三娘上前打圆场,“我们莳花阁里的姑娘怎么可能做这种不干不净的事。宿月公子还是上别处再好好找找吧。”
她也不敢怪罪这位脾气老大的主,只好声好气地想将他赶紧劝走。
“哎呀,那是我弄错了?”宿月笑眯眯地接住了苏三娘递来的台阶,“既然没有,那我们就告辞了。”
众人看他态度急转,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大张旗鼓地来,却又这样没头没尾地走,看上去并不像很在意那玉佩的样子。
宿月想起什么,又走了几步,停在了红药面前。
“姑娘方才表现得那样激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房中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红药愤愤地瞪着他,一言不发。宿月轻笑了一声,对着带来的小倌使了个眼色,转身便走。
“等等。”
众人身后传来了一道清冷疏离的声音。
苏三娘闻声看去,只见方才被她拉住的那位漂亮小倌,此刻正面朝着红药,右手微抬,指向了天井上方东南角的屋梁。
“去搜那里。”
一楼大堂里有人应了一声,几步便飞身上了房顶。
红药的脸“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
莳花阁门前的车道旁,阮秋色坐在宁王府的马车里,隔着车窗向外张望,想知道现在里面是什么情况。
先是看到以宿月公子为首的一群小倌出了莳花阁的大门,接着就见一人,戴着面纱,在时青的掩护下匆匆走了出来。
他径直上了马车,带进来一股淡淡的香味。阮秋色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他一把扯下了面纱,轻嗅了一下胳膊上的衣料,满脸的嫌弃:“什么味道。”
阮秋色凑近了些闻了闻:“好像是苏合香加上一点点麝香味,宿月公子惯用的熏香。”
其实这么说也是多此一举,毕竟卫珩身上穿的就是宿月的衣服。
卫珩淡哼一声,目露不悦:“你倒是了解得很。”
阮秋色怕他又将自己当成了潜在的情敌,连忙摇头解释道:“宿月公子喜欢男人的。”
她说完这句,一想起自己前途无望的爱情,脸上的神色多少有些失落。
这神情落在卫珩眼里,又是另一番意味。
卫珩的目光更不悦了几分,牙齿咬得死紧:“本王知道。”
第36章 上妆 阮秋色觉得有些好笑,张口便道:……
马车里静默了片刻,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谁也没有开口。
今日卫珩为了扮作小倌,穿的是宿月公子的衣裳。月白色的衣袍外是一层浅青色的罩衫, 更显得清雅秀逸, 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风流情致。
方才在清风馆, 他摘下面具的那一瞬, 就连宿月也看得失神,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王爷的计划我听明白了。要我配合您做戏,引得那丫鬟露出马脚却也不难。”
“只是您若是这样出现在莳花阁里,只怕没人会信我才是头牌。”宿月说着, 轻笑了一声,“您这容貌太过点眼了些。”
卫珩眼神不善地盯紧了他, 正要开口说什么,阮秋色却扯住了他的袖子,轻声道:“我有办法的。”
清风馆这样的场所,文房四宝并常用的颜料总是常备的。阮秋色讨了些藤黄和赭石的粉末,兑上珍珠粉,再与面脂调匀在一起, 调成了暗黄色的膏状。
又向鸨公借来了未开封的眉黛等妆物, 才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妆画得不熟,很难将人画得更美,但若要画丑,还是力所能及的。”
宿月饶有兴致地抱着手立在一旁:“能一睹宁王对镜贴花黄的奇景,真是三生有幸。”
卫珩目光一横,时青便会意地站到了宿月面前:“还请公子移步大堂稍候片刻。”
他话里没什么商量的余地,宿月也没说什么,似笑非笑地看了卫珩一眼, 转身便离开了。
宽敞的房间里便只剩下了卫珩与阮秋色两人。卫珩施施然走到桌边坐下,看了略显局促的阮秋色一眼,声音淡淡的:“愣着干什么。”
“哦哦,”阮秋色回过神来,忙拿着调了黄粉的瓷碟过去,“我是在想要怎么画。”
“就像你从前那样画。”卫珩看着阮秋色用手指将粉膏蘸匀,语气随意道,“看你熟门熟路,以前应该没少给自己画过。”
阮秋色抿唇笑笑,才道:“女孩子太过白嫩,容易招贼惦记,在路上危险的很。所以我自己琢磨的方子,这个颜色涂上去就像皮肤里透出的黄气,很自然的。”
她犹豫了一下,才将手探上了卫珩白皙如玉的皮肤,轻柔地抹开,将那粉膏涂匀。
入手处肌肤光滑细腻,阮秋色讪讪地笑了笑:“不过跟王爷一比,我可算不上白嫩。”
卫珩看着她眼睫微垂,目光认真地落在他脸上,便觉得两颊有些发热,幸好被粉膏盖住,看不分明。
他轻咳一声,别开了视线,任由阮秋色微凉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擦过。
半晌才轻声说了句:“那也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