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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差一刻越长溪才到,当她走到万秀峰峰顶时,其余五个女孩已经站定。她们每人之间隔着一尺的距离,仿佛经过精准测算,唯独小蓝和小绿中间有很大间隙,越长溪恍惚间还能看见那里有一道青色身影,她蓦地攥紧拳头,面上则扬起笑容站在队伍末尾。
当她站定之后,神出鬼没的五先生从树上跳下来,手中还拿着越长溪这几日都快看吐的东西——一只鸟蛋。
他很快发布了今天考试的内容,“一个时辰后我们在这里集合,手中持有这种鸟蛋人数最少的考核失败,鸟蛋必须是完整的,不可以有裂痕或者缺口。”
他将手中的白色小圆球扔给宫茗颜,她看完后又传给下一个人,等最后一个越长溪观察完毕后,想要还给五先生时,他突然开口道,“考核正式开始。”
一时,所有目光都转向队伍末尾。
咔嚓——
顶着几道强烈杀气,越长溪右手微微用力,白色鸟蛋在手中碎成无数片。透明的蛋清从指缝流过,她一松手,蛋黄也顺着掌边滑下。
“各位,我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越长溪便提气离开,飞到无人处,她才叉着腰笑起来,刚才五先生目瞪口呆的表情,可太有意思了。
摘下几片树叶将手中粘腻的蛋液擦净,越长溪仔细思考起这场考核的目的。
首先这不是单纯的比武,一个时辰内找到足够的鸟蛋,这个题目看似简单,里面却有很多值得思考的地方。比如要不要去寻找,是否可以选择保存体力,在终点等着抢夺别人的鸟蛋;又或者迅速找到足够多的鸟蛋,再寻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与其说是比武,不如说是心理博弈。或者像刚才五先生所做的,引发一场争端。
作为六个女孩中内力数一数二之人,越长溪并不担心这场比赛,她更担心其他问题。
第一个,就是为什么偏偏搜寻这种鸟蛋,说完这句话,越长溪便提气离开,飞到无人处,她才叉着腰笑起来,要知道这种鸟虽然很大,但它实际非常怕人,所以筑巢大多在僻静之地,越长溪过去几年嘴上说打牙祭,将山里所有鸟巢翻个遍,实则是暗中调查梦阁周围环境以及护卫轮换时间。
同理,梦阁之人是不是也想到这点?所以这场比赛她要赢,但是不能拿第一。
第二个担心的问题,则是督主半月前送她的东西,究竟是有心还是巧合?
想起男人时常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和好奇的眼神,越长溪就忍不住发愁。她拿的剧本可是摧毁黑恶势力、追求女性独立,而不是什么囚禁带球跑之类的古早虐恋,她都想回去烧香拜佛求雕塑精放过自己。
越长溪:无论因为什么对我产生兴趣,我都改,立马改好不好?
然而老天偏偏与她开玩笑,令她退避三舍的男人此时站在五先生旁边面无表情地发问,“是我说的任务么?”
五先生挠挠头,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做了,只是您为何要这么多鸟蛋?”
这几年的考核大多由三位先生出题,六先生和九先生还好,他们一个教六艺、一个教谋略,可以出题的地方很多,唯独教内功招式的五先生很难,他根本不知道还能考核什么,所以每次考试比学生都要发愁。
半月前他正为这次淘汰抓狂,督主恰好出现,告诉了他找鸟蛋的题目,五先生简直欣喜若狂,他唯有一事不懂,就是为何督主要求把学生找到的鸟蛋都送给他。莫非他喜欢?
督主想起小姑娘的灿烂笑容,摇头道,“你不必管,事后送到我住处就好。”
五先生恭敬地点头,阁主只有督主这一个儿子,虽然他们并不以父子相称,但他也是少主无疑,他道,“是。”
做完这一切督主便想离开,这次估计会带回来很多鸟蛋,他的金缕鸟巢还没缠完,要抓紧时间做,才能在今晚前送给小姑娘。结果他都要转身了,又听对方道,“只是可惜您想的方法没奏效。”
想着鸟巢的事,督主有一搭没一搭应付,“什么方法?”
“就是让她们争夺我手里的鸟蛋,结果被越长溪捏碎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督主已经转向门口的身子又转回来,“你说谁?”
“越长溪,阁主挑出来的七个女孩中最后一位。”
越长溪顿了顿,似乎下定决定,缓慢却坚定抽出手指。
被包裹住的指尖突然接触冰冷的空气,仿佛从盛夏一瞬间迈进冬季,冷得她发颤,越长溪盯着指尖,像盯着某个无法跨越的鸿沟。许久过去,她恍恍惚惚抬头,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瞳孔。
卫良醒了。
第34章 . 33焦和 落入一个冰凉如雪的怀抱……
落荒而逃。
这四个字精准形容出越长溪的表现。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慌慌张张的,嗖一下跳起来,裙摆像花朵一样旋落在地, 她匆匆留下一句“我去喊人”, 然后就跑了。
做完整套动作后,感受到手面传来的似有似无的温度,卫良终于松口气,心满意足地继续坐着发呆,思考这场梦何时能结束,他又如何从雪崩里逃脱。
对方刚一动作时,越长溪便止住了哭。她内心十分期待,想知道经历过一场生死后,卫良会对她说什么,会不会和她一样,有止不住的爱意想要诉说。
可她等了两分钟,只等到一个“绅士手”,对方似乎还很满意的样子。
越长溪:我绅你个头,有本事以后成亲,你还继续“绅士睡”啊!
这么好的告白机会,卫良这个傻子竟然只拥抱了半下,越长溪又气又笑,终于没忍住,狠狠咬上了他的肩膀。
卫良似乎是一愣,很快就跟着放松身体,毕竟练武之人肌肉紧实,很可能对方这一口下去,他没什么事,对方的牙却掉了。
当牙齿陷入肌肉,碰撞到骨头,嘴里尝到不一样的腥甜时,越长溪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她心里似乎有无数话想要说,无数情绪要发泄,最终吐出来的却只是一句,
“卫良,你疼不疼?”
当你听见我成亲的消息时,你疼不疼?当你从康阳赶到永昌,独自伏在门口时,你疼不疼?当雪山崩塌,整个身体被掩埋时,你疼不疼?
血水混合着眼泪不停往下淌,浸没了半个衣衫,明明很冷,卫良却觉得心都跟着沸腾。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因为在他荒芜萧条的想象中,女孩永远都不会这般鲜活。
环在对方腰间的手慢慢落下,他一下下轻抚女孩的头发,“不疼。”
在找到卫良之前,越长溪内心还算稳定,毕竟她当时一心想着救他;找到他之后,各种情绪反而涌上心头,强烈的爱意伴随着沉沉的悔恨,如浪花一样不停在她心中激荡,似乎要将她撕碎。
但最终,所有复杂的、火山喷涌般的情感都在对方的轻抚下逐渐平缓,就像奔腾的瀑布化为涓涓细流。越长溪松开口,重新吻上对方的伤口——她留下的伤口,“怎么会不疼呢?我都疼了。”
卫良对这个世界没有直接的感受,他所有情感都只因越长溪一人而起。所以雪山崩塌时,他没有感觉到惊恐或惧怕,唯独因再也见不到对方而稍稍遗憾,但那一点痛苦也随着见到越长溪而彻底消散。
但此刻,他听见对方说疼时,迟来的担忧终于涌上来,他慌张地上下检查对方的身体,“哪里受伤了?”
越长溪轻笑了下,抓住对方惊慌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这里。”
心疼。
隔着一层布料,卫良感受到掌心一片柔软,还会随着呼吸上下浮动。更重要的是,他能感受到那里疯狂跳动的心脏,因他而跳动的心脏。
浅浅的热意涌到脸上,卫良脸红了。
越长溪:???
越长溪:“你瞎想什么呢?”
手掌突然被重重拍下去,卫良茫然地抬起眼,怎么,按疼了?
看着对方又恢复往常的迷茫之色,越长溪终于彻底放下心。她先从袖口翻出几瓶大补丸,看着对方服下后,又揭开他的衣服,开始上金疮药。
毕竟有内功护体,卫良身上没有太多伤。除了她刚刚咬的那一下,只剩背后一道伤口,还是因为撞在了巨石尖锐处造成的。经历一次雪崩,身体各个部分都保留下来已经是奇迹,更别提只受这一点伤,越长溪一边将布条缠在对方身上,一边忍不住想祈祷。
在她上药期间,卫良安安静静坐着。让抬手就抬手,让低头就低头,其余时间都保持一动不动,比专业的人体模特还要配合,不得不让越长溪再次想到雕塑精的称号,实在是太贴切了。
对待越长溪的一切事,卫良都格外敏感,因此很快感受到她的心情不再紧张,他偏头看向女孩的发顶,看她如同山间小鸟一般,轻盈地、欢快地四处跳动,终于,心中升起某种不一样的感受。
是和她在一起时,非常类似、但又更强烈的感受。
卫良慢慢地,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微笑。
越长溪恰好抬头,撞见了他如暮色般温柔的笑脸,以及眼底深处,星火暗燃般璀璨的光。她捧起他的脸颊,落下虔诚一吻。
“太好了,”她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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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武之人类似于太阳能电器,只要有内力,就能恢复一切功能,甚至还包括自我修复。
若是普通人,在短时间内耗尽全部内力,肯定需要修养半年以上,还会留下各种后遗症。但是越长溪不一样,她是有外挂的女人,因此几瓶药.嗑完,卫良不仅恢复如初,甚至还有隐隐突破的趋势。
打坐半个时辰,卫良身体完全无恙,他猛地起身,内力激荡,双眼迸发出暗芒。等片刻后低头,看见张着嘴、被吓到的女孩时,又变成往日温柔沉寂的状态。
越长溪原本在发呆,毕竟在不到两平米的雪洞里,她也做不了其他事,结果身边的人突然起身,让她误以为第二次雪崩了呢。
越长溪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下身边的地面,“坐下,我们谈谈。”
卫良先是听话地坐下,然后才发出质疑,“这里危险,我们为何不出去再谈?”
“你不懂,我绝对不能再立下一个出去再谈的flag,”毕竟她刚说完等你回来,卫良就遇见雪崩,若是定下出去再谈,很有可能直接被阁主抓走。
一想到这个可能,越长溪忽然觉得,在危险的雪山里谈话也可以忍受,所以,她很直接地问道,“你需要做一个选择。”
卫良:“我选择你。”
“……”
越长溪有些感动、有些想笑,但她还是严肃地解释,“别乱说,你要好好思考!我想问的是……”
卫良:“经过思考,我选择你。”
努力营造的严肃氛围终是被打破,越长溪噗嗤一笑,目光也跟着柔和下来,她主动牵起对方的手,打破了两人无形的距离,“你需要在阁主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我知道你视阁主为亲生父亲,然而他……”
卫良第三次打断了她,“我选择你。”
越长溪沉默了一会,有些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她问道,“你真的考虑过么?选择我,就意味着要背叛阁主,甚至杀了他,你明白么?”
卫良唯一不懂的,就是为何对方要反复询问同一个问题。然而那个人是越长溪,所以他永远不会厌烦,他再次点头,“明白。”
三次毫无犹豫的“我选择你”,让越长溪说不出什么感受,有些触动,但更多的,是一种蔓延到心尖的酸涩。
她究竟做了什么,能遇到这样一个人,自始至终都能坚定不移地选择她……身后是近在咫尺的轰鸣与雪浪,强力的气流不断冲击着两人后背,如海浪般激起的雪花几乎要把两人淹没,可越长溪握着卫良的手,狂奔的同时。
越长溪不敢再想,只是哑着嗓子问,“阁主把你养大,你不后悔?”
卫良:“他给我食物,教我武功,我替他做事,很公平。但如果你不愿意,我便不做了。”
如果说越长溪心中有一把尺,那么卫良心中就有一杆秤。在遇见对方之前,他一直依靠这杆秤活着,别人给他什么,他还给别人什么。
只是遇见越长溪后,那杆秤就只向她倾斜。
“我不太懂,你难道不在乎阁主?”越长溪倒吸一口气,忽然意识到自己在问什么傻话,卫良哪里懂什么是在乎,但是……但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替阁主做的事情已经够多,养育之恩早就还清,为什么不离开梦阁?”
“阁主不允许我离开,”卫良顿了顿,“而且你在那里。”
越长溪完全来不及感动,她吃惊地问,“你不被允许离开梦阁?”
卫良:“对,除了做任务,任何人都不允许离开。”
意识到他话里的深意,越长溪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你不是梦阁的少主?你其实和我们一样,都是沈昭元培养的臣!等等,那你为什么要叫督主?”
指了指被她踩在脚下的琴,卫良道,“这是逢幽七弦琴,天下排名第一的古琴,拥有它的人都被尊称为督主。”
越长溪掐着对方的手说不出话来,原来她一直都想错了。只因为卫良叫做督主,又是她们的先生,所以她一直误以为对方是邪恶组织的接班人。然而实际上,他只是受阁主胁迫,换句话说,他根本不是主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