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下子扑进了男人预谋已久的怀抱中。
男人稳稳地扶着她的双臂,不动声色地前移,只想她再贴近自己,一点点,再一点点。
游澜京轻声叹息:“公主,这是你第二次投怀送抱了。”
“你一人孤身在外,微臣实在不安心,倘若公主有什么闪失,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玉察咬牙切齿地低声说:“跟你在一块儿,我才是不安全!”
谁知道这个禽兽心里还在打什么坏主意?
她好像一只被逼到角落的幼猫,初亮爪子,又是哈气,又是炸毛,却不免露出一点怯怯。
玉察知道,自己说出这话,他肯定要生气了,面临着未知的惩罚,她既害怕,却不得不撞出一副强硬的模样。
游澜京似乎没料到她这种反应,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任人揉捏的玉团子,竟然用这副倔强的眼神望着自己。
看来,兔子急了也得咬人。
游澜京哈哈一笑,慢慢俯下身来,玉察以为他要打自己,吓得往后缩了一下,紧紧闭上眼。
没想到,他竟然用额头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这么碰一碰,让人心肝都颤了一下。
他的唇齿咬字,那么缱绻绵延,模糊不清。
“公主有所不知……”
“微臣,最喜欢贞洁烈女了。”
玉察睁眼,对上他眼中的温暖与明亮,好似宫墙屋檐上的雪都化了。
他平生总不爱笑,拉着一张臭脸让人憎恨畏惧,可是对她,怎么都笑不够。
烈性子?就喜欢烈的,娇软的美人越烈,他越爱极了。
“给公主一天时间考虑,要不要看这封信。”
“想好了,就去白马津,微臣为公主预备了宅子。”
“那儿十分安全,平定叛乱之前,公主都可以住着,李姑姑也可以照样伺候你。”
虚伪,虚伪透了,玉察满脸通红,又气又急,两腮挂着泪珠儿,又被男人受伤的手指接住。
他的血水混着玉察的泪水,被游澜京送进口中,舌尖轻拭,同时,一双眼压着笑意,意味不明地瞧着她。
玉察感到毛骨悚然,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开。
这次,他没有拦她。
粗布麻衫裹着的少女,漫无目的,绝望地一人在街上行走。
入夜,新旧两只大红灯笼,一前一后挂在长街两头,错落交叠的灯火燃起,与天上一把倾洒的碎星子,遥遥呼应。
快到二月祭农日了。
家家户户已经挂出了一长绺结好的五色花穗子,带着鹅黄苞的柳条儿,纷纷扬扬,缭花人眼。
贴着墙角,一溜边儿的白墙黑瓦。
盛京城,在经历过皇叔入京后,渐渐镇定了下来。
勤王军今日已经退出了城外一百里的地方,驻扎安营,像黑暗中的巨兽,蹲伺王城。
百姓们渐渐松懈了下来,先前大动干戈沸沸扬扬的勤王事件,盛京城破那一日如丧考妣,奔走怆然,闹得所有人都以为皇叔要篡位,以为自此改朝换代了。
没想到皇叔仅拿了摄政王的监国之权,便在盛京的王府中,沉寂下来,连朝也不去上,只每日听下人禀告政事,显出一副贤心为国的模样。
玉察摇了摇头,皇叔哪里是不想?是不能。
若是借着勤王的名头废了天子,得位不正,便会生出更多的祸事乱子。
北边强大的游牧部落可是时刻盯着盛京的消息,他日史书工笔遗臭万年,后人的唾沫星子能把脊梁骨戳碎。
皇叔所求,便是在礼仪上的名正言顺。
富有经验的猎人,总是具有耐心这一特质。
自己只是挨饿受冻,只是遭那位首辅大人的欺凌,可皇弟在宫里的日子,一定举步维艰,稍稍踏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无底深渊。
她抬头,不知道此刻,阿弟是否也在抬头,与她看这同一片夜空?
玉察可真想他们啊……
她手中攥着那个发硬发冷的包子,料峭的寒风,透过麻布灌入皎白的脖颈,冻得人鼻尖红红。
现在,她有太多不确定了,荒凉蔓延上心头。
曾经她可以天真地不管不顾,躺在慧娘娘怀中享福,现在,她必须面对残酷严苛的事实。
那就是……游澜京此人!
他有时锋利得像一把刀,拉锯得心中疼痛。
有时又如此模糊,像指尖的风,稍纵即逝,回过头来已经抓不住。
譬如,他真的会信守承诺,帮助自己见阿弟一面吗?
他不怕自己把他的恶行抖落出来吗?
这个老奸巨猾的男人,是不是在骗自己?他可是官场上的人精,谎言信手拈来,倘若他真是拿一个谎言,随随便便对付自己怎么办?
那自己,又该找谁呢?
踩了细碎的妇人嬉笑声,挤过胡乱窜出的小贩吆喝声,吸一口各色烹炸鲜香,消失在缭缭烟味前。
五色斑斓的灯火,飘荡的娇嫩花穗子,衬下一片孤独的影子,迷蒙蒙,夜间人如百鬼行至,不清醒,眼中晃着模糊闪烁的光,什么也看不清。
走过九曲长桥,参天古木,仿佛,完全踏入一个无人高声语的地界儿。
映入眼帘的是,一丛丛精心培育出的贵重紫牡丹,空气中弥漫淡淡檀香,定人心神。
这里便是白马津。
盛京真大,又很小,小到只剩下了一个游澜京。
白马津前,玉察蹲下身。
她小小的背缩成一团,面对面的小野猫也瑟缩着身子。
玉察掰开了手中的包子,这是她慌乱逃出时仅有的食物,她将肉馅抿在小野猫嘴前。
似乎对好看的姑娘,小野猫天生没有警惕心,就着她白白软软的手,大快朵颐。
玉察咬着包子皮,一面吃,一面有苦涩的泪珠,打落在手背上。
小野猫看到泪珠,不禁停止了进食,似乎能感知到少女的心绪,抬头,转过身子,低下脑袋,蹭了蹭玉察的手腕。
“小猫,你今天过得好吗?”
可是,野猫又能回答她什么呢?
前路是阎罗鬼殿,也得她一个人走。
玉察抹去了眼泪,站起身,眼神重新唤起坚定。
纵横分布的白马津宅院,背后倚了紫云峰的道馆。
这里平日少有人来往,静谧华贵。
漆黑发亮的屋顶,像一条没入夜色的龙脊,昂扬的异兽飞角,占去了天幕的半边儿,桃木门神,漆红柱子,镂空精雕的门梁,气派的石头狮子。
此起彼伏的层层阁楼,仿佛堆叠上到天宫,隐隐约约可见一派吉祥昌贵的气息笼罩。
虽然是适合达官贵人住的清静地儿。
但是,甚少见到有朝廷官员进出此地,先帝尚节俭,不喜奢侈,因此官员们都住得不显富贵,生怕被敌人揪住了小辫子。
商贾无论再舍得砸银子,也无法在白马津圈下一块地。
因此,这里住着什么人,便昭然若揭了。
只有紫盖大辇缓缓驶出白马津的时候,春风乱翻,微微掀起珊瑚珠帘,有人不怕死地悄然抬头,看上那么一眼。
轿辇上的,若不是雍容不凡,仪态端正的主母夫人,便是锦衣绫罗堆叠出来的大家小姐。
除了这些权贵的家眷,还有一块空荡荡的大宅院。
是首辅游澜京名下的宅子。
单薄落魄的少女站在一处大门前。
小小的身子,仿佛要被威严辉煌的门吞噬了去。
第11章 . 一比一复刻的外宅 游澜京……
游澜京的宅子,像一只暗沉沉蛰伏的恶兽,披金挂碧,以鲜花金玉作掩饰,缓缓张开了血盆大口。
少女身子削瘦,一身陈旧衣衫与白马津格格不入,不由引得人多注意了一眼。
谁能知道,她上一次来白马津,是万人空巷争相一顾的景象。
花车拥簇,华盖宝辇,两列侍女随行。
她亲手在这里栽种了一棵橘树。
后来,游澜京在她种橘树的地方,圈了一块地,修筑了私宅。
那栋宅子已经是遥远的几年前的事情了,据说请了一百多个修缮皇城的巧匠,修葺了足足一年才竣工。
因为修这宅子,当时朝堂上好热闹,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闹得形势很紧张,每天上朝都是新的一轮弹劾骂战。
游澜京一定要逆流而上,不顾天子忌惮,不顾世人的目光和口水,坚持修这间私宅。
这些年,他一直精心护着那棵不适应盛京气候的橘树。
为的就是这一天吗?
玉察慢慢地抬脚,走上流云泄月的台阶,走得那样漫长,似乎在跟过往尊贵受宠的日子作别。
她清楚,一旦叩门,踏上的就是一条回不了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