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芷神色平静地低下头,屈膝朝裴仙姑行礼道歉:“裴仙姑见谅,实在是我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之后不会再这样了。”
裴仙姑打量她一眼,本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发现她眼睛似乎有些红肿,虽然面上用脂粉遮过一遍,但仍带着些憔悴。裴仙姑缓和了一下面色,颔首道:“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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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芷跟着裴仙姑学完剩下的篇目,天色已经很晚了。
她还没用过晚膳,问了书圆说赵苏叶那边刚送了晚饭,她便去厢房找赵苏叶去了。
赵苏叶看见她这时候过来,愣了一下。
颜芷直接在她旁边搬了个凳子坐下,两手托着下巴,闷闷道:“我来找你蹭饭。”
赵苏叶忍俊不禁:“我这吃食可比不得你堂堂国夫人的,只怕你觉得简陋。”
虽然颜芷叮嘱过瑶华宫的宫人好好照顾赵苏叶,但那案几上放着的,也只有简单的四菜一汤而已。
颜芷现在听到她说自己是什么“国夫人”,心里就烦得慌。她摆摆手:“别说话,先用晚膳,吃完再说。”
赵苏叶诧异地看她一眼:“怎么了?有心事?”
颜芷摇摇头。
赵苏叶也不追问。宫人又来添了副碗筷,颜芷便闷头吃了起来。
旁人心情不好时,惯常是吃不下东西的。颜芷这会儿却相反,赵苏叶几乎没吃几口,桌子上的菜全被颜芷夹进了碗里。她双目无神,口中只知僵硬地咀嚼着,就仿佛那唇齿之间不是饭菜,而是想害她的仇人。
不一会儿,两人就用完了晚膳。
宫人上前把案几收拾干净,又扶着赵苏叶坐回床榻上。她拉着薄被盖住身体,等宫人都退下了,才侧目看向颜芷,轻柔地笑了笑:“现在可以说,你遇到什么事了吧?”
颜芷看赵苏叶一眼,又垂下目光,难以启齿地说:“我知道钱远说的,我‘活不了太久’,是什么意思了。”
赵苏叶微怔,神色凝重起来:“什么意思?”
“陛下沉迷修道,他听信玉景真人,要拿我做法祭天,给另一个人招魂。”
赵苏叶并不知晓关于江贵妃的隐秘之事,因此颜芷并没有说得那么详细。
她握住赵苏叶的手,眼神中带了一丝惧意:“时间就定在腊月,赵姐姐,我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赵苏叶一惊,忙问:“你从哪儿得知的?消息可属实?”
颜芷道:“这是我今日去乾元殿的时候,从皇贵妃娘娘与殷王那里偷听来的……他们并没有发现我,应该是真的。”
皇帝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她,他的恩宠一直都浮于表面,甚至当她表现出不符合他心中完美贵妃的模样时,他还会生气。
如此多的细节组合起来,颜芷没理由怀疑皇贵妃的话是假的。
颜芷苦涩一笑:“赵姐姐,接下来这段时间,我想办法把你送出宫去吧,你只是个宫女,待在瑶华宫,还有可能被我牵连。”
“你在说什么!”赵苏叶反握住颜芷的手,“这次还多亏了你救我,我怎能丢下你一个人走?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定能有转机呢?”
颜芷心中悲痛,倒不想做这种无意义的畅想。她想了想,问:“你之前帮我往扬州送信的时候,是怎么送的?找了谁帮忙?我还想再给家中寄一封信。”
如果她真的活不过腊月,那她至少要跟家里人告别,想办法往家中送些珠宝金银,也不算白费了她这条祭天的命。
赵苏叶听了,愈发心疼起来:“尚服局有个宫女名唤金兰的,她与广渠门的一个侍卫是熟识,平日里有什么出宫采买的活儿,也都是交给她。你若是想找她送信,只需……”
赵苏叶把过程一五一十地讲给颜芷听,颜芷一一记下,颔首道:“多谢赵姐姐。”
赵苏叶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轻叹一声:“跟我还客气什么,之后有需要帮忙的,也只管告诉我。我只盼着你千万别想不开,船到桥头自然直,总归有办法的。”
颜芷忍住心头泛起的酸涩之意,连连点头。
她与赵苏叶分别,出了厢房的门,看一眼立在旁侧的书圆,抬步往寝殿走。
书圆一直跟在她的后面,等她在床前停下,才伸着脑袋,打量了颜芷一番。
“夫人今晚瞧着有些不对劲……”书圆小声试探。
颜芷没吭声,她弯下腰,从床板下摸出来那枚铁制的腰牌,然后转身,递给了书圆。
“帮我送去御马监,”颜芷牙齿轻颤,面色发白,“就说我有要事,想见江公公一面……”
第31章 . 约见(三更) 伸手抚上了她轻轻颤抖的……
书圆怀里揣着腰牌, 在宫道上艰难行走。
今儿风大,秋日里天气又凉,风刮在耳边呼呼地叫,冷得跟冰刀一样, 把书圆的耳朵都刮红了。
她两手抱臂, 环在胸前, 抬腿一步一步地往御马监的方向走。
冷不丁却听见后面传来人声。
“站住。”
书圆脊背一僵, 转过身去。叫住她的人,赫然就是钱远。
钱远走上前来, 随意地看一眼书圆,背过手问:“这么大的风,你干什么去?”
书圆道:“奴婢给荣国夫人办差……”
钱远盯着她, 抬了抬下巴:“怀里揣的什么?拿出来看看。”
书圆应声,顶着钱远直勾勾的目光,用一只手臂挡着,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那枚腰牌。
"是去找皇太孙?"钱远看见那腰牌上的字,诡异地笑了一下,又把腰牌扔给书圆。
皇太孙表字霁之,在民间时更是以“江霁”的身份行走, 他一看就知道这是谁的东西。
“去吧,”钱远闲闲道,“有什么新进展, 记得及时告诉咱家。”
书圆低首, 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恭声应诺。
钱远看着书圆走远,转身往出宫的方向走。
他今日不当值,可以回去到宫外的宅子里休息。
他在望京城有三处住宅, 不过长住的是长平街的那一座。宅中除了养着他六十多岁的老母,还养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妾室。
不过那两个妾室跟他多年,他早就没了新鲜感,因此才更喜欢在宫女中物色合适人选,给他做对食。
这般想着,钱远难免又想起赵苏叶。其实他对她还没那么快腻掉,如果不是荣国夫人横插一手的话,说不定他今天就不回宅子,还是找赵苏叶快活去了。
钱远眯了眯眼,身边带着十几个护卫,乘坐马车出宫,往家宅去。
却刚进了一条小巷,就从旁侧飞出来一只羽剑,直直地朝钱远乘坐的马车射了过来!
锵地一声,铁质的箭头擦着钱远的耳廓飞过,插到马车壁上,力道之大,入木三分,以至于钱远偏过头看去时,箭尾还在轻轻颤动。
钱远大惊失色,连忙高喊来人,转瞬间,马车外就响起了兵器交错的铿锵声,钱远悄悄掀开车帘,往外看去,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
谁?!谁刺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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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芷心神不宁地跟着裴仙姑看了半日的书,等到中午书圆回来,她连忙遣退宫人,急切相问:“你可见到人了?”
书圆摇了摇头:“奴婢只是把那个腰牌拿给了安才忠安公公,安公公说上头若有吩咐,会遣人来告知奴婢的。”
颜芷闻言,有些失望。
她以为书圆是江霁的人,应该有些自己的渠道去联系,不至于要通过御马监的安才忠,却没想到还是这么麻烦。
书圆试探问:“发生了什么,夫人怎会这般急切要见江公公?”
她可是记得很清楚,之前的时候,她几次三番想撺掇二人见面,荣国夫人都不肯,对皇太孙避之不及呢。
颜芷不会在这时候就与书圆说实话,她得见到江霁,问些事确定一番再说。因此她只是抿了抿唇,略过了这个话题。
“等那边有消息传过来,你再告诉我吧。”
书圆温声应了。
颜芷按捺心绪,一如往常地跟着裴仙姑修习,努力忘掉刚刚得知真相时的恐惧,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此过了三日,书圆终于拿着一张字条来报说:“夫人,江公公传讯过来了!”
颜芷面色一喜,慌忙接过字条,长指动了两下,把字条摊开看去——
是一个时间和一个地点。
明日午时三刻,明光阁。
颜芷长呼一口气,唇角不自觉地弯起,她两手捧着字条,把它贴在了胸口。
江霁肯见她了。他之前一直或多或少地暗示她江贵妃、诏书的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那钱远竟带着皇贵妃来捉他们二人的“奸”,是否说明他与钱远一系是不合的?他给自己留腰牌,让她去找他,是不是意味着他愿意出手帮她?
颜芷脑中混沌的一片,但她整颗心都轻快了一些,仿佛在绝望中看见曙光。
不管那江霁想要什么,有什么目的,她都得去试一试。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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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寂寂,颜芷结束在裴仙姑那边一天的修习,往厢房去找赵苏叶。
赵苏叶原本都睡下了,硬是被她从床榻上拉了起来,让看看她那一身打扮好不好。
赵苏叶狐疑问她:“你这是要去见谁?”
颜芷摇了摇头,只道:“你就说,我穿昨日那身妃红的好看,还是现在这身淡紫的好看?”
“昨日那身艳丽,今日这身柔婉,都好看。”赵苏叶摸了摸下巴,“看你喜欢。”
颜芷撇了撇嘴。
这么说她要怎么选?她又不好意思问书圆,免得书圆再跟江公公那边透露出去,怪丢人的。
“如果是一个有权有势的……”颜芷停顿了一下,问,“会喜欢什么样的?”
赵苏叶接话:“有权有势的什么?宦官?”
颜芷立时抬头,否认道:“不是,我就随便一问。”
赵姐姐伤才好了几天,她不想提起任何宦官,勾起那些伤心事。
赵苏叶嗤地一声,不在意地笑了:“是就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过去那些时日,我就当被狗咬了,还真当我多在乎不成?你想问钱远什么,都随便问,没什么不能提的。倒是你,什么有权有势的宦官?你也遇到了?”
颜芷面色窘迫,抬目觑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是真的不在意的模样,才稍稍放下心。
她点点头道:“是有个宦官……我想去试试看,看他会不会帮我。”
赵苏叶蹙眉:“那些太监大多心理扭曲,他要帮你,定是要你付出代价的,你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