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出游到底还是心生雀跃的,秦安迈步跟上。两人沿着乡间的土路慢行,朝着漫天的红霞走去。天宽地阔,让人也不由生出些许惬意,秦安轻声道:“要是能永远如此就好了。”
“什么?”避开泥地上的一滩污渍,魏知壑蹙眉问。
笑着摇了摇头,秦安抿唇掩饰一丝低落。
瞥到了她手中提着的包裹,魏知壑又问:“拿的什么?”
“做的绣活啊。”冲他得意一笑,秦安心思一转,又补充道,“是帮李蝶去卖的,她下午也不知遭遇什么了,弄的好生狼狈。”
瞬间驻足,魏知壑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以后能不能收一收你的善心?”
“啊?”不解他这句话是从何说起,秦安莫名其妙的挠挠头发。
而正在此时,几个小孩牵着手冲过来,拍着手嬉笑着呼朋引伴。“快走啊,不然赶不上放烟火了!”
“今日会放烟火!”秦安听到他们的话,立马眼神亮起,牵着魏知壑的手就加快步子。
“不过是个烟火,有什么好赶的。”魏知壑被拽着往前,凝视与她十指交错的手,嘴角笑意若有若无。
不多时到了镇上,才发现这里果真是热闹非凡。本就不宽的路上,行人摩肩擦踵,街道两旁还有不少小摊贩。油果子的香味与炙肉的油汁交错在一起,时不时跑过一个举着糖葫芦的冒失小孩,一不小心就会弄脏路人的衣服。
方一踏足这里,魏知壑心中就多出一万分后悔。那矜贵自持的气度,在此刻也荡然无从,想要尽力与周围的人拉开距离,却也只是徒劳。
“噗嗤。”望见了他这格格不入的样子,秦安不禁笑出声,随后在他瞪过来的目光中屏笑。转眼看到不远处恰好有家绣铺,秦安凑在他耳边道:“殿下,你在此处等等我。”
不等魏知壑回答,她就松开自己的手,窜入了人流之中。手心一空,魏知壑喊她,声音却被喧沸人声盖过。正是恼火之际,魏知壑突然觉得手重新被一只油腻腻的小手牵住,再一低头,就见一个鼻涕满脸的小孩盯着他。
脸上怒气乍现,魏知壑甩开他的手,却不料下一瞬那孩子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引得周围人都开始围观。
“……”从未有过的无力感袭上心头,孩子的哭喊声被他亲生爹娘带着走远,魏知壑再一抬头,就怎么都看不到秦安的身影。而下一瞬,蜂拥的人群就又带着他朝前挪去。
当日听到李蝶的话,秦安还半信半疑,今日不想刚拿出她做好的香囊,就被绣铺老板尽数买走,价格还比京城更高。数着赚得的碎银,秦安小心贴身收好,带着满足的笑意走出绣铺。
可下一瞬,她就呆到了当场。
魏知壑正抱着绣铺前面的旗杆,艰难的躲避人群。他今日难得穿一件月白衣衫,此刻上面来自小孩的油手印分外清晰。见到秦安出现后,立马眼含控诉的直直盯着她。
活像是年幼时老家的那只,威风凌凌出征邻村,却意外打架打输的大黄狗。
彻底被心中的联想逗笑,秦安快速到了他身边,越发笑的大声起来。
魏知壑憋着气问:“笑什么?”
“就是觉得,从没见过殿下这么生动的样子。”秦安仰着头,清澈的眼睛盛着笑,装满他的倒影。
一时间看痴了,目光不受控制的移向她红润的嘴唇,魏知壑慢慢俯身。可还没如愿以偿,就见秦安嬉笑着拍手。
“殿下你看!”
顺着她的手指转头,一朵绚烂的烟花恰在他眼前绽放,紧接着烟花越来越多,像是在天上争奇斗艳的开放。
只是民间最简单的烟花样式,远远比不上京城中的光彩夺目。可魏知壑侧目看着秦安在灯下的脸,只觉令人失语的美。
看着烟火逐渐消失散落,秦安随着众人,满足的喟叹一声。
下一瞬,她的双眼就被魏知壑用手蒙住。唇畔被轻柔的吻住,像是冰凉的雪花在她舌尖融化。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挠着魏知壑的掌心,他移向她的耳尖,厮磨纠缠道:“秦安,今夜住镇上吧。”
人群早已散去,取代烟花出现在空中的是一轮残月。
凌乱的衣物从房间门口一路散落到了床边,青丝缠绕,一截细嫩的胳膊从床幔中伸出来,红色的痕迹细细挨着。伴随着一声嘤咛,无力垂着的手指瞬间绷紧,下一瞬就又被另一只手十指交握带回帐中。
身影晃动,无限旖旎。
作者有话说:
(我自己DIY过香囊,图样简单的话,其实一两个小时就能做好。如果是熟练的绣女,又有人帮忙的话,应该会更快一点。)
第29章 、梦醒
马车缓缓行至道观门口, 秦安裹着一件披风,严严实实包住所有裸露的皮肤从车上走下来,缩在衣领中的下巴都泛着羞怯红意。
今日早晨, 是魏知壑先来叫走马车, 才去接的她。腰侧又被熟悉的掌心揽住,秦安半垂首不语。
“累了?”
饱含着暧昧意味的一句话,秦安刹那间脸色更红,微微摇头。
暗如漆墨的眸子盯着她, 魏知壑低笑一声,道:“去收拾一下,我们便准备出发。我还有些事要做, 事毕后去找你。”
现在是巴不得能与他分开片刻, 秦安忙点头推他,“你去吧, 我没事。”
他还站在原地看她, 秦安只好自己先行。走出两步后又忍不住回头偷看他一眼, 四目相接,下意识的启唇轻笑。
等她逐渐走远,魏知壑却神色一凛。他早与黎穆先生道过别, 只远远朝着藏书阁的方向弯腰一拜。随后转身, 向道观的正殿而去, 锥刀从袖间滑落。
木门推动的声音打断念经声, 跪在蒲团上的郑道长猛地睁眼转身, 问道:“尊客前来, 所谓何事?”
“送你, 早登极乐。”
——
“李姑娘, 你的伤口可好些了?”刚一换好衣服, 秦安惦记着李蝶,去她的房中问道。
彼时也刚收拾好自己的包裹,李蝶笑着点头,拉开袖子给她看,“还要多谢姐姐为我包扎,已经好多了。”
为她拉好衣袖,秦安又递过去一个钱袋,“昨日卖了所有的香囊,这是你应得的。”
“不,这我如何能收?”李蝶推拒道,“我不过是帮了些小忙,万万没有收钱的道理。”
秦安摇头,继而道:“出一分力自当赚一分钱。”
“姐姐!”李蝶加重语气,诚挚的牵着她的手,“你教给我的,远比这些银两贵重的多。而我,对你也并非全然好意。”
突然想起昨日下午,魏知壑恶声问自己能否收一收善心的神情,秦安收回手低头笑笑,片刻后,才将钱袋收好不再坚持,她看着李蝶道:“我那日救你,只是因为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往后的路,你我都要走好。”
一些彼此尚不明了的介怀,在此刻默契消弭。
同她对视一笑,李蝶主动道:“我去将你们的包裹都放到马车上去,郑道长帮了我们许多,姐姐定会同他道别吧?”
“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秦安看着她受伤的小臂,“只是你一人可以?”
把另一边完好的胳膊伸到她面前,李蝶一个劲点头,“放心,大不了我多跑几趟。”
被她逗笑,秦安想着包裹也不重,便任她了。念着确实该同郑道长道别,秦安出去寻找他的身影,一路走过供奉诸位神仙的殿宇,都没看到他。最后走到了最大的正殿门口,没等秦安走近,却见魏知壑从里走了出来。
“你来做什么?”把锥刀往袖子里更深的藏了藏,魏知壑蹙眉道。
而跟随着他的一股风,带来些许腥味,秦安回道:“我来谢过郑道长这几日的照顾。”
走下石阶,魏知壑面不改色的说道:“我以已和他说过了,现在他在打坐,不便见客,我们走吧。”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味道越发明显,秦安颤抖着闭上眼。
是血腥气。
睫毛在微风中轻轻颤动,仿若是她纠结的心神。心中不断有一个声音告诫,听他的话,转身离开,沉迷在昨日烟花般绚烂美好的梦中。
慢慢睁开眼睛,秦安只看到他平静无波的视线,他冷眼旁观着自己的选择。
猛地提着裙子疾步绕过他,秦安一把推开了殿门,随后扶着门边干呕出声。
“本不想让你看这些的。”魏知壑叹道,声音中竟然还有些荒谬的悲悯。
大殿之中,神像座下,郑道长如同一滩烂肉般倒在血泊中。手筋尽断,而更可怖的是他微张的嘴巴里空空荡荡,不远处落着半截舌头。
秦安只瞟了一眼,就埋首不敢细看,可只那一眼就能记得这般清楚。
走到她身边,魏知壑伸手欲关上门,却不想他手腕刚抬起来,秦安就瑟缩着躲开。手指在空中僵了一瞬,魏知壑面色陡然变冷,一把拉上门后,强硬的按住了她的肩膀。“如今看清楚也好,让你早些明白,这次回到京城后会是步步惊心。”
“他只是个乡野道观里的道士。”秦安茫然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他知道我的身份。”就像是要按下她此刻的隐隐反抗一样,魏知壑加大手下的力气,“他也不只是个简单的道士。”
讷讷摇头,冲天的血腥味让秦安都快要站不住。
“况且我还留着他一条命呢,断手断舌都是为了让他不能传递消息。”魏知壑近乎架起了她,带着她朝着观外而去,“今日须得赶路,早些走吧。”
明明离大殿越来越远,秦安却还是觉得那股血腥味缠绕身侧,她勉强依靠自己走路,拽紧魏知壑的手心道:“你要好好养着他,保他性命。”
与她对视,魏知壑依稀都能看出她眼底闪动的泪意,未出口的话绕了一圈,他最后只沉着脸点点头。
李蝶早已等在了马车边,秦安敷衍的跟她打了招呼,就被魏知壑抱了进去。
马车笃笃前行,秦安被揽着腰,无力的靠在他肩上,她尽力放缓呼吸。明明还是昨夜那个臂膀,可如今她却只觉心寒。这几日被她遗忘的京城与身份,在这一刻连同郑道长的血一起压了过来。
而失神的秦安,自然也没有发现李蝶一直躲避不敢看魏知壑。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秦安也积攒起些许力气,他们到了李蝶的家乡。走下马车来,秦安挽着李蝶,轻声嘱咐她往后要好好过日子。
“所谓送佛送到西,李姑娘何妨请我们去你家中一坐?”见她们寒喧完毕,魏知壑突然斜插一句道。
秦安却陡然面色发白,挡在李蝶的身前看他。目光浮动,隐隐有些惧意,仿佛在央求他手下留情。
看懂她的表情,魏知壑神色更冷,索性逼向李蝶,“姑娘不方便吗?”
“怎么会?本该请你们去家中小坐的。”李蝶也避开他的目光,勉强笑道。
侧身让开,示意她在前带路,魏知壑顺手将秦安牵住。不管她隐约的反抗,就带着她朝村子里面走去。
没走几步,就遇见了几个树下闲聊的老者,见到李蝶纷纷激动的站起来,念叨着说好久不见,问她过的怎么样。
话语质朴,全然是村中的温暖人情。李蝶笑着同他们闲谈几句,就急忙带着两人朝村子深处走去。
“我们这村子贫苦,公子与小姐可千万别嫌弃。”手指着前面的土房,李蝶笑着转头介绍,“那就是我家了。”
方才认真观察过那几个闲谈的老者,都是些简单的庄稼汉,没有什么反常。魏知壑心中残存的怀疑,此刻也逐渐消解。
推开木栅栏,李蝶惊动了院子里的狗,它吠了几声就热情的扑过来与李蝶亲热。同时,从门里走出一个抱着被子的中年妇人。
那中年妇人看到了李蝶,瞬时间瞪大眼睛,“你怎么回来了!”
“嫂嫂。”李蝶站起来,先难堪的与秦安对视一眼,才鼓气道,“我回家,不要嫁人了。”
匆匆把被子挂在院中的绳子上,妇人柳眉倒竖,上前一把就揪住了李蝶的耳朵,一面看着魏知壑与秦安,一面叱骂:“没良心的赔钱货,我把你卖出去,你现在自己跑回来,万一别人来找我赔钱呢?是不是那两个客人买的你,你还敢让他们送你回来?”
秦安哪里能看得下去,忙扑过来拦下妇人的手,护住李蝶道:“大嫂,你先消气!李蝶回来,会想办法自己养活自己的。”
“我呸。”一时打不到李蝶,妇人又不敢对秦安动手,只能大声咒骂,“她能做些啥?她就只会在我家白吃白住,我给她找好出路了,她竟然还敢跑?”
李蝶哭泣着喊道:“你找的什么出路!我才不会吃你的饭,我这次接了娘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