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那人压低嗓音,催动她想要出门。
“你受伤了。”秦安却敏锐的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说话间,她猛地屈肘向后狠狠一击。伴随着那人的一声闷哼,秦安快速的后撤一步,躲在了桌子后面。
那是一个身量瘦小的蒙面人,此刻正捂着自己的腹部,刀都快要握不住了,身下积聚着一滩血水。秦安正要开口叫嚷,他突然拉下了自己的面巾,“求秦小姐救我。”
一张十分眼熟的脸,生生忍下了快到嘴边的喊声,秦安认真的看着他。半晌之后,才隐约想起他,“你是翊王殿下身边的小厮,你叫拾书?”
“正是小人,求小姐看在殿下的面子上救我一命。”拾书丢了刀,跪倒在地。
可秦安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犹豫着走上前,直视拾书的脸。越看,越觉得他也像另一个人。猛地蹲下来捏住他的胳膊,秦安将他的衣袖上推,露出他的手腕。
那里有一道十分眼熟的伤疤,她曾亲手包扎过。
拾书一时阻挡不得,无声叹气。
“原来,这一切的真相是这样。”秦安松开手,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曾说过的那个只能放在心上的人,是翊王吧……李蝶姑娘。”
撑住虚弱的身体,拾书不敢直视她的面容,“我只有拾书这一个名字,这是翊王殿下赐给我的。”
贴近她的面庞,才能看到隐在她发间的一些痕迹,想来这张脸是略微做了易容的。秦安仔细捋清思绪,“从一开始,你们就盯上了殿下,你凭借伪装到了我们身边。所谓的传递消息,包括那个给翊王的香囊,都是你做的。回京那日翊王的刁难,只不过是个幌子。”
拾书低着头,默认了她的话。
“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秦安的目光逐渐变冷,逼问道。
东宫守卫森严,她必须靠秦安,才有一线生机。拾书咬牙,回道:“我本是充入掖庭的罪臣之女,将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是翊王救的我。带你们去的那户人家,是我被救出来后躲着修养的地方。”
“我在那里住了几年,与所谓的嫂嫂和母亲都有了感情。但是我必须到殿下身边报恩,我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私放掖庭罪女,干脆改换身份,成为了他的小厮。”
于是就在他的身边,藏下女儿身这么久,怪不得全无痕迹。秦安蹙眉,仍有不解的地方,“那你今日又为何突然出现。”
“秦小姐什么都不知道?”拾书却抬起头,有些诧异的望向她,“太子殿下抓了嫂嫂和母亲,我今日是想要救她们。”
秦安短暂的呆了一瞬,魏知壑将她们抓了起来,所以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被他冤枉的。
观察她的神情,拾书似乎也猜到了,她咬牙忍下心中的愧疚和同情,继而又道:“那么青荷姑娘的事情,你也全然不知?”
用力的掐着掌心,秦安稳住心神看向她追问:“青荷怎么了?”
“……恐怕已病重去世。”拾书微微低着头回道。
双腿快要支撑不住她,秦安用胳膊撑着桌子站稳,坚决的摇头。“不可能,她正被接去太医院治病。”可一面否认着,她的心中也渐渐升起惶恐害怕。那日青荷病成了什么样子,她心里在清楚不过,况且魏知壑也一直搪塞她去看望的要求。
“青荷姑娘到底如何,秦小姐自会弄清楚。可是只从这两件事,便能看出太子对你到底如何。我与秦小姐也算是相识,以你的心性,你当真还想要依附于他吗?”
拾书的声音不断传来,强忍住心中的惊慌,秦安咬牙抬头看向她。目光逐渐坚定,她重新站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明明爱慕翊王,却还是要为他挑拨我和魏知壑的关系?”
半张的嘴唇缓缓闭上,拾书眼底闪过一丝痛苦,按住身上的伤口。
“偷盗名单又嫁祸于我,我所受的一切折磨,始作俑者算不得你们一份吗?”秦安的声音中透着怒气,直逼向拾书,“至于青荷,我自然会去问清楚,但我至少明白一点,魏知壑没有伤害青荷的理由。”
伴随着她的话语,拾书心中的歉疚越发滋长,她长叹一口气,“看来我今日,注定得丧命于此了。”
“不,我可以想办法救你。”秦安却话音一转,慢慢蹲在了她的面前。在她惊愕的目光中,秦安握紧拳头,“但这是交易,你需要答应我,一旦有朝一日我能够逃出来,翊王要助我捏造身份离开京城。”
仰头对上她的眼神,拾书似乎对她现在这样子惊讶不已,许久之后才郑重点头。“好,殿下一定会帮你。就算他不做,我也会拼死送你出京。”
灰暗的牢房中,两位农妇正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魏知壑漠不在乎的扫过她们,打量着这里打斗过的痕迹,“仔细说说。”
“是。”红伊跟在他身后,“殿下离开之后,我们就埋伏在这里。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之后,有一蒙面人闯了进来。那人极为小心,只到门口就察觉有异想逃,我们的人只好立刻现身。只是没有抓住他,还是被他跑了。”
“在他离开后,我们立即封锁宫门,并挨个宫殿搜查,但是都没有发现他。”
一边捻着手指,魏知壑听她说完,眉头却越皱越深。不经意看向那两个妇人,他突然怔忪,“不好。”低呼一声,他带着红伊便转身快步朝着云朝殿而去。
刚匆匆到了门口,砰的一声,门却从里被人踹开。
拾书刀持着秦安,慢慢从里面走出来,锋利的刀紧贴着秦安的脖子,稍微用一点力就能划伤她。
“都别动。”伸手拦下了身后侍卫们,魏知壑死死盯着那把刀,目光阴沉,“我劝你最好放了她,还能得一具全尸。”
拾书冷笑着加大手下的力气,“太子殿下可别急,秦小姐说不定有什么事情想要跟你说呢。”
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挥动,魏知壑眯起眼,这才发现秦安的表情不对。她脖上架着刀,却不见有丝毫的恐惧之色,反而望向他的眼睛是满满的悲哀难过。心脏仿佛被揪了一下,他冷声说道:“秦安,不要信挑拨的话。”
“挑拨?”秦安远远与他对视,惘然的缓缓勾唇,“殿下难道没有将那两个农妇抓来审问吗,殿下难道不是已经知道我是无辜的了吗!”
原来她都知道了,魏知壑一时哑口,下意识的发怒道:“那又如何?你不要在这个时候闹!”
双目猛然瞪大,纵然再有所准备,秦安也难免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觉得失望。她浑然不顾脖子上的刀,心寒摇头,“你竟然觉得我只是在闹。”
“我也是在不久前才知道真相,这些不是都过去了吗!”魏知壑皱眉低喝,而与此同时,一队侍卫已带着弓箭前来,对准了拾书与秦安两人。
持刀逼迫秦安更加贴近自己,拾书大声喊道:“想要她活命,你们就不要妄动!”
魏知壑的表情慢慢变得冷漠,漆黑的瞳眸中闪烁着冷意,“妄想威胁我的人,早都入地狱中去了。”手臂一伸,他接过了一只弓箭,亲自拉弓对准拾书的胳膊。
寒风能将人的手指都冻僵,只要箭射偏一寸,就会直接伤及秦安。
几乎所有人都在瞬间屏住了呼吸,唯有处于性命之忧中的秦安,双目却显得格外平静。
魏知壑不敢多犹豫,近乎是瞄准的一瞬间便松手,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他的心也悬在了空中。
“啊!”拾书惨叫一声,刀连同她的身体一起跌落在地。
秦安猛然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悄无声息的落下,转瞬她自己就拿起了刀,稳稳对准自己的脖子。
在箭射出去的刹那间,魏知壑就往前一大步,却不想她有这样的动作,猛然停下脚步。衣角被风吹出猎猎声响,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放她走。”秦安冷静开口。
用力捏着拳头,魏知壑再次朝她走去,“你是在帮与我做对的人?”
“停下!”秦安大喊一声,握着刀一划,脖子上就添了一道伤口,鲜血滴落。
怒气乍起,魏知壑在距她两三步的地方再次停下,“秦安,放手。”
“你明明早就知道了我是被冤枉的,可你依旧关着我,依旧冷漠待我。”秦安泪水不断顺着脸庞滑落,带着哭腔的声音砸进他的心底,“你要在我身上刺青,你威胁我不准离开,你在刚刚还拿我的性命冒险!殿下,你方才在小楼之中说的话,当真吗?”
她说的声泪俱下,似乎还激动的越发把刀凑近脖子。拾书勉强站起来,若不是刚才和她做过交易,恐怕连她都觉得秦安此刻是伤心失望透顶。
魏知壑也被勾出心底的歉疚,他皱着眉努力抚慰,“当然全是真的,我也不是要拿你的性命冒险。秦安,你要信我,放下刀。”
“可殿下,你又曾信过我?”秦安低落的摇头喃喃,“我要你放了她。”
“秦安……”魏知壑低唤她的名字,就像是在下最后通牒。
“果真,殿下从不曾喜欢我。”万念俱灰般的叹了一口气,秦安握紧刀柄,闭眼就要狠狠朝脖子划下。
“放了她!”魏知壑不及思索的大喊,下一刹那就直接冲了上去,用力捏住刀身。掌心被划破,他也不敢松下力气。淋漓的鲜血染红衣服,与她的血交融,魏知壑不敢错目,紧盯着秦安。
在他出声的片刻,拾书果断转身从侍卫们让开的小道疾速离开,不消几瞬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见她已经逃远了,秦安才骤然松开握着刀的手,双腿也跟着没了力气,就要委顿在地。
“传太医!”俯身接住她,魏知壑将她抱入怀中,急切的看向她的脖子。万幸伤口并不算多深,勉强松一口气,他转眼望向秦安遍布泪痕的面孔,低吼道:“你在做些什么!”
哆嗦着身子,秦安声音颤抖,“我要见青荷,带我去见青荷!”
作者有话说:
隔空和大家贴贴~我在努大力了!!但是现在三次元好忙呜呜呜,有条件的话我努力多更!!大家的评论我也都有看,谢谢宝子们!!
第39章 、青荷
秦安第一次见到青荷的时候, 是娘亲牵着她的手出现在家中,笑着告诉她以后青荷会成为她们的家人。虽然名为侍女,但也要像姐妹一般对她。
起初的时候, 秦安并不喜欢她, 谁让她老是听娘亲的话,自己去哪里就要跟到哪里。气急的时候,秦安也会口不择言,说着要赶她走的话。可青荷也只是好脾气的笑着哄她, 说等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带她出去玩。
直到有一天,那些欺辱她没有父亲的玩伴们又嘲笑她,青荷却不知从哪里提着扫帚就冲了出来。明明比她的身量还要小些, 青荷却能毫无惧色的和那些孩子们扭打在一起, 秦安愣了许久,也跟着加入混战。
那次她们脸上挂着彩, 被娘亲带着挨家挨户的道歉, 暗地里却会倔强的对视一笑。从那以后, 秦安真的把她当成了家人。从西北到京城,青荷一直陪着她。
秦安以为她会永远在自己身边,就算是以后有朝一日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嫁过去, 彼此也会经常见面。
即便她们老去, 成了白发苍苍的人, 青荷也还会在她身边。
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 青荷会离去, 死在如花的年纪。
“那日将青荷带过来之后, 她已经重病难医, 太医院的所有人聚在一起想法子, 也不过是多吊了她两三天罢了。”拂笠身着麻衣, 眼眶有些微红的给秦安说着,这几日来,他一直在处理青荷的后事。
秦安望着前面的棺椁,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一只手紧紧牵着她,魏知壑眉头紧皱,“我会给她最好的葬仪。”
“葬仪”两个字像是针一般,一下子扎透了秦安的神智,她猛烈的甩开魏知壑的手,扑到了棺椁前,发了疯一般的要推开棺椁。
魏知壑忙上前一步,按住了她的动作,“青荷已经走了!”
棺盖错开了一些,秦安看清了青荷一半的脸。她扶着棺沿,终于相信了这件事,忍耐许久的泪水喷涌而出。
而她这痛苦至极的模样,似乎也让魏知壑有些慌神,一面扶着她,他开口解释:“是我不察,给青荷看病的那个太医,是魏知易的人。他对青荷下手,目的也是通过你来伤害我。秦安,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亲者痛……”秦安低声重复着他说的话,心口如同被绞着一样痛,她直直看向魏知壑,“殿下现在想着的,还是为自己开脱?”
魏知壑逐渐不耐,明明在不久之前,她才刚答应过会永远陪着他。“我在之前也不知道太医有问题,事后也请了最好的太医来为她治病,哪个下人有她这般的殊荣!”
秦安愣愣看着他,麻木的牵唇。可若不是他,至少她能够见青荷最后一面!从青荷,到那两个农妇,他明明清楚一切,却只想着要瞒住她,只想着掩藏自己做的事情。他在乎的不是她在今日知晓一切后会不会难过,他只想要骗得她的原谅与承诺。
秦安只觉得喘不过气来,闷得头疼。她拂开魏知壑,泪水干涸,心似乎都被剜掉了一块。秦安扶住棺盖,紧紧盯着青荷的脸,一寸寸盖好棺椁。“我要为青荷守灵服孝。”
“不可。”立马否决了她的话,魏知壑上前拽紧她的手腕,“没有主子给下人守灵的规矩。”
秦安木然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着他,明明看起来什么情绪都没有,却又仿若是一个枯死之人的目光。
魏知壑深深皱起眉,越发用力的捏紧她的手腕,“秦安,你是不是以为我现在有些顾念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从放走魏知易的人,到现在要给一个下人守灵?”
任由自己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秦安连眼睛都没有浮动一下,“她于我而言,不只是一个下人。”
“我说过,唯有我,才能是你最在意的。”魏知壑强压下心底的不安,越发狠戾的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的眼中满满只有自己,“用不了多久,我要行礼娶你,你绝不可能为一个下人服孝。”
拂笠眼看着他们闹到这一步,咬牙上前冲秦安弯腰,“小姐,青荷离去前,有话曾留给你。”
眼睛这才如同一个活人般动了一下,秦安定定看向拂笠。
“青荷说,她唯一的心愿,是想要小姐过得平安喜乐。”拂笠转而看向另一边的棺椁,声音中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姐,小人会将青荷的丧事操办妥当,请小姐放心。”
话已至此,哪里还有她拒绝的余地,秦安深深闭眼。上前为青荷上香叩拜,她跪了许久,赶在魏知壑耐心耗尽之前,吩咐拂笠:“将她与我娘亲葬在一起,她的名字,还是我娘亲取的。”
“是。”拂笠立马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