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着眼睫,魏知壑勉力告诫自己她现在身子不好,按耐住躁动的情绪,他挤出一丝笑意。“秦安,先不要理会别人了。好好休息,你身体无恙,我就什么都能答应你?。”
不耐的舔了舔唇,秦安现在反倒不愿意见到他这副模样,蹙眉道:“你不打算对魏知易……”
“秦安。”魏知壑突然打断了她,就像是怕她说出什么难以接受的话似的。站起来,他局促的四下看看,“我出去看看你的药,你好生歇着,困了可以先睡一觉。”
来不及秦安开口,他就直接转身而去,身影里都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心情复杂的看着关上的门,秦安头更疼了。
他到底抽什么风,不给魏知易治罪,那她这几日算是做了什么?
出了西院,魏知壑却又不想真的离开,漫无目的的走着,一不小心就到了后厨。这里同样积了一层灰,和他第一次到来的时候一样,只是故景依旧,人心全然变了。
“见过陛下。”
他的到来,让这里忙活的人都停了下来,纷纷跪倒一地。
挥了挥手,魏知壑让无关的人先退下,亲自拿起一方抹布擦拭起了灶台,依稀间,他仿若又看到了秦安在这里忙碌的样子,眼神不由得一柔,心却猛一抽痛。
他这反常的举动,让留下来的太医傻眼看了许久,最后还是魏知壑转过头神态自若的催他一句该忙什么就忙,才回过神来。看着已经泡好的草药,太医打开柜子四下寻找起来,突然眼神一亮,自言自语道:“这里竟然还有一个适合煮药的陶罐。”
“之前用过的。”魏知壑却在他身后突然开口。
吓得太医一个哆嗦失了手,直接将陶罐往前抛了过去。
魏知壑皱着眉,眼疾手快的往前一步,稳稳将陶罐抱在了怀中。松下一口气来,魏知壑将陶罐放在桌案上,小心的擦着上面的灰尘。
觑他脸上并没有怒气,太医今日不知道被第几次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又落了下去,只是皇帝陛下这活干的的真不太行。太医小心的陪着笑,说道:“陛下,药罐须得仔细淘洗干净,不如还是让小人来吧。”
动作一顿,魏知壑知道他说的没错,才侧身把位置让开。
利落的端来干净的水,太医里里外外清洗着药罐,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多了个皇帝监工。
“熬药,费的心力很多吗?”
魏知壑又突然开口,万幸太医这次有了准备,转头看到他眼神带有怀念的盯着自己手中的药罐,笑笑回道:“自然,每一味药都得用心煎制,才敢给病人服用。”
牵着唇,魏知壑捻动指尖,低叹:“那秦安之前学着给我煎药的时候,一定更仔细小心。”
原来问起这个是因为皇后,他还以为是在询问他们太医平日里用不用心呢,太医想了想,越发点头道:“必然如此,娘娘怀有为陛下的心意,肯定不容易。”
“她还笨,不小心就能弄伤自己的手,烫得红肿。”微微弯着眼,魏知壑说是埋怨,嘴角的笑意却瞒不过人。
将洗干净的陶罐中放入药材和清水,太医随口道:“那煎好的药,一定很快让陛下痊愈了吧?”
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魏知壑愣愣看着药罐,只记起被他倒了一地的药汤。
许久不见他回答,太医诧异的转过头来,才见他阴沉着眉眼。忙跪在地上,太医懊恼不已,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尤其这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主。自己也真是的,闭嘴干活不好吗,非要跟着攀谈。
水逐渐被煮沸,空中多了一股药香,陶罐也咕嘟咕嘟冒起热气。
魏知壑突然站直,道:“你明日,教朕煎药吧。”
“好。”他总算是开口说话了,太医一口应下,随后才反应过来。错愕仰着头,他连规矩都忘了,“什么?”
第50章 、蜜饯
身披薄毯, 秦安坐在窗边,望着远处的风景出神。魏知壑走后,她也睡不着, 干脆起来坐着。
“小姐!”
伴随着红伊的声音, 门被一下子推开,她一眼就看到了秦安坐在一边的清瘦背影。眼中含了泪,红伊向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又猛然顿住。
她曾就是在这扇门外, 看守着秦安,才害得青荷重病。又记起那日秦安离开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红伊迟疑的望着她。
转过头来, 秦安也下意识的弯了弯唇角, 却见到她这透露着歉意的神情。心下一想,便知道她在纠结些什么。眨了眨眼睛, 秦安低下头摆弄自己的手指, 道:“青荷的事, 归根到底你也是无心。之前我刻意勾起你的愧疚让你痛苦,就算是报过仇了。”
“小姐即便是那日,也没有想着要伤害奴婢的性命。”红伊这才慢慢向前, 跪下来说道。
摇了摇头, 秦安抬手示意她站起来, “此后不要再提这件事, 我也不会再怪你了。往后, 若你对我再无二心, 我会想尽办法保住你的。”
“小姐往后, 只会是红伊唯一的主子。”红伊点点头, 脸色郑重。
这才启唇一笑, 她握了握红伊的手,犹豫着问道:“魏知壑呢?”
“奴婢也不知道,方才并没有看到陛下,可需婢子去找他?”
正说着话,门却再次被推开,就见到魏知壑端着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一碗药和几盏蜜饯。
魏知壑看到红伊,使眼色让她先退下。红伊望向秦安,见她冲自己微微点了头,才转身离开。
“如今她对你倒是忠心耿耿。”将托盘放下,魏知壑弯腰看向秦安,带着笑打趣。
细细眯着眼,秦安是满心的莫名其妙,“你抓到了我,就不想做些什么,也不问什么吗?”
笑容僵了僵,魏知壑端起药碗,“你刚醒过来,先喝药吧。”
“我是跟着魏知易跑了啊!”秦安突然激动的大喊一声,俯身揪住魏知壑的衣领,盯住他的眼睛,“我如今一心爱慕他,只想跟他离开,你难道就不生气?”
他怎么可能没有怒气!想起不久前秦安衣衫凌乱站在魏知易旁边的时候,他都恨不得将魏知易的眼睛剜出来。魏知壑按了按心口,认真对上她的视线,艰涩开口,“你如此在乎他?”
“是!”咬着重音,秦安明明都看到了他眼中浮动的躁郁,恨不得现在就勾得他提刀而行。
可就在秦安的目光里,魏知壑眼中的暴戾渐渐消散,他用力捏着指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带动着心抽痛,“如此,我会想办法保他无恙,但你须得认真治病。”
再次怔住,秦安怎么都想不通,数日不见,他就会是这种全然转了性的样子。
“我已经错过很多次了,所以你在意他,我就不伤害他。但你必须按时服药,留在这里。”魏知壑躲闪着她的目光,只有他自己知道,和秦安离开时自己的恐惧茫然,像是心硬生生被剜出一块的样子比起来,别的情绪都是可以被忍耐的。
他如今,倒是懂得在乎她的情绪了。秦安嘲讽的闭着眼睛,她本是一心想要逃到魏知易的身边,用他的手来给青荷复仇。却没想到反倒是教会了他反思,破坏了她的打算。果真是造化弄人,世事荒唐。
惦记着药不能凉,魏知壑抬眼,却见她眼角滑下一颗眼泪。她果真是那般在乎魏知易。酸涩的嫉妒填满了魏知壑的内心,他还不敢显露出来,只是尽力温柔的抹去她的泪水,“先喝药吧。”
“我与你的心意,注定是要错过。”倘若他之前能有现在的几分耐心与包容,她都不会受到那些苦,秦安睁眼望向他,单手接过了药碗,“我不关心魏知易,我到他身边,是为了给青荷报仇。”
“你想做什么我都应你。”本来听到她前一句,魏知壑滞涩的点了点头道。看着她仰头喝药的动作,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又说了什么,魏知壑突然一下站起来,先笑了一下,又忐忑道,“你刚才说什么?”
冷淡的望着他,面不改色的喝下一碗药,她都不觉得苦,秦安道:“没听清?”
“听清了!”魏知壑又生怕她反悔,连声道。喜上眉梢,他忍着笑在屋里走了好几圈,而后才站定看着她,小心的问:“你既不爱慕他,那我呢?”
险些都要笑出声,秦安撑着桌子站起来,连薄毯滑落都顾不上,轻声道:“秦安只一心爱慕过当时的太子殿下,可惜了,就像你说的,那只是你装出来的一个幻影。曾经我的喜欢被你嗤之以鼻,如今我也早把心意丢了。”
逐渐笑不出来,魏知壑低了低头。
现在她是全然猜不透他的心思,秦安都以为他或是怒气中烧,或是黯然离去的时候,魏知壑突然抬脚向她走来。
“就算是幻影,那也是我。”伸手扣住秦安的腰,魏知壑逼近她,噙着笑道,“心意不会消失,我总有办法把它找回来。”
抵住他的胸口拉开些许距离,秦安皱眉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魏知壑揽着她腰的手突然松开,下一瞬就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蜜饯。
“甜吗?”魏知壑轻声笑着,手指还顺势揩过她的唇角,满意的眯着眼。
被堵得说不出话,秦安将蜜饯咬成两半,含混不清的道:“消失就是消失!”
嘴巴鼓着,说出的话也没有了那么大的杀伤力,魏知壑点点她的额头。“青荷的仇,我会给你报的。但你必须留在这里,好好养病。”
观他神色认真,秦安默然许久,才勉强点了点头。“你是皇帝,自然听你的”
立马放松下来,魏知壑留恋的摸摸她的鬓边碎发,在她变得不耐之前收手离开。
房门一关,秦安便跌坐在椅子里,心情复杂的吐出果核。
——
年关将至,但因为处于国丧,京城中比起往年都少了许多热闹。百姓们在街上快步走过,只偶尔有几个笑着打闹的孩童,才能添上几分暖意。
翊王府中,魏知易倒在地上,身边还散落着许多空酒坛。眼睛半睁半闭,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
“殿下!”捧着火盆进来,拾书就看到了他这潦倒模样,心痛的夺过他手中的空酒瓶,“您不必如此灰心,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的。”
“翻盘?”魏知易却笑了起来,毫不避讳的指向一旁的禁军,带着满怀的怒气狠狠砸碎酒坛。撑着地面坐起来,魏知易只管向她发泄道:“我被他的人关在这里,连出门都不行!还有那个秦安,也是不怀好意,她凭什么要这么对我?”
拾书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却不知该如何宽慰,眼尾一转,却突然挡在魏知易的身前。“陛下,殿下已经醉了,胡言乱语,奴婢这就带他下去。”
“魏知壑!”魏知易却顺着她看去,醉醺醺的睁眼道,似乎就想冲破拾书的阻拦上前。
冷眼望着他东倒西歪的身体,魏知壑拧着眉,冲拂笠看了一眼。
明白他的意思,拂笠不忍的看了拾书一眼,将她拉到一旁。拾书还想要抵抗之际,拂笠突然开口道:“拾书姑娘,你拦不下来的。”
此言一出,不只是拾书惊讶,魏知易也被激得清醒了许多。勉力站稳,他低声冲魏知壑道:“你知道了?”
“这些日子来,朕查探了你过往的所有罪行。你害了先皇死无对证,但买凶杀害梅行的罪证却是确凿。除此以外,还有你之前处理朝政时贪墨的账本,也被朕掌握。而更重要的是,朕查到了你私放掖庭罪奴。”
恨恨瞪着他,魏知易此刻也脱下伪装,恶声道:“那又如何!魏知壑,凭什么所有好处都让你给占了,就因为你那个祸国殃民的娘?我,我是中宫嫡子,却只能给你作配,凭什么!”
咬牙忍下他的话语,魏知壑负手任由他发作。
“我杀人受贿,还不都是被你给逼得吗,你比我干净吗?”手心里藏着一枚碎瓷片,魏知易一步步走近他,“不,你连血脉都是脏的。”
不给魏知壑反应的机会,魏知易直接捏着瓷片,冲他的脖子就划去。
神色都没有变,魏知壑只往旁一弯腰,就躲过了他的动作。下一瞬,他只负着手躲避,就像是猫逗弄老鼠般戏弄他。魏知易脸色难看,酒气又上了头,一个趔趄就跌在了地上。
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魏知壑完全没了计较的兴致,只冷漠道:“即日起,你被褫夺封号,降为庶人,改名柯连,流放边地。”
言罢转身,拂笠便押着拾书跟上。
眼看着拾书满脸泪水的被带走,魏知易突然没来由的慌了神,翻身坐起来,“不!你不能带走拾书,魏知壑,你给我找这么多罪名,不就是想要表面上看起来我和秦安没关系吗?可嘴在我身上,我可以昭告天下人秦安被我睡了!你放了拾书,听到了吗?”
终于忍无可忍,魏知壑怒色乍起,转身便捏开他的嘴,锥刀对准了他的舌头。狠戾的用力,魏知壑残忍道:“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活着,是因为朕顾念着你母后于朕有恩!若是你再不知好歹,折磨一个人却保住他性命的手段,朕多的是。”
“陛下饶命!”拾书惶惶开口,哭喊道。
他刹那间的狠,逼得魏知易都愣愣的发起抖,魏知壑收手,在他领口上擦了擦刀。再次转身之际,他带走了王府的所有人,仅有的两个禁军,也直接将魏知易拖了起来。
大雪无声飘扬,不消片刻,就将空无一人的翊王府埋葬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报仇
秦安正靠在软榻上看书的时候, 魏知壑从外面走了进来,肩头还落着些许雪花。他冲着秦安微微一笑,便不管不顾的冲过来, 将手放在她盖的毯子下面。
被冰的一哆嗦, 秦安丢下书,这才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不耐的瞪着他。
她的注意放在了自己身上,魏知壑才心满意足的笑笑, 不敢真的继续让她冰着,魏知壑抽手出来。“你往常不是总爱出去吗,如今怎么总是窝在房中。”
“你曾经, 也只想把我困在这里。”一出口就是刺他的话, 见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秦安才问, “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