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好,在里面关两天可以,但不许用刑……”
元墨哆哆嗦嗦地说着,还没说完,便给姜九怀一把揽住了肩,拉了进去,“再啰嗦,当真就要关你了!”
沿着石阶一级级往下,阴寒之气越来越重,元墨忍不住拢紧了斗篷。
好冷。
不过心里倒是一松,姜九怀既然会担心她冷着,自然就不会对她下手了。
平公公和封青等在里面,最深处的牢房里,元墨看到了姜长信。
姜长信身上穿着团花锦袍,虽不是团龙衮服,但也有几分相像了,一改往日身披鹤氅的清逸模样。
今天原本是他人生中最得意的一天,却生生从云端被打入地狱。
姜长信头发披散,脸颊带着血,扣住手脚的锁链被挣得咣啷作响,他死死盯着姜九怀。
姜九怀也看着他。
松油火把猎猎作响,火光不住晃动。
良久,姜九怀开口道:“三伯。”
“哈哈哈哈哈……”姜长信抽搐般地笑了起来,“我错了,我错了!我当年就不该留下你,当年就该让你和他们一起去死!”
“你不会。当初若是没有我,家主之位会落在姜其昀身上,你没有半点指望。”姜九怀声音轻飘飘地,脸上也没什么怒意,仿佛说的都是旁人的事。
牢房四壁皆是刑具,姜九怀抽出一把刀,刀刃薄而锋利,搁在了姜长信的脖颈上,刀锋在上面轻易印出一道细长的红丝,姜九怀的声音低沉悦耳:“三伯,你知道我的性子不大好,有几句话要问你,若是你肯好好答,我会让你少吃点苦头。”
姜长信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恐惧。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姜九怀疯起来是什么模样,他亲手养成的一头凶兽,此时把獠牙抵在了他的咽喉。
姜九怀慢慢问:“我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这个问题一出口,牢门外的平公公和封青同时变了脸色。
“这得问你自己啊,怀儿。”姜长信慢慢地道,“你是怎么烧死他们的,自己才最清楚不是吗?”
“一定是你搞得鬼!”元墨一听就来气,“你这老混蛋能给他用有毒的安神香,一定也在先家主身上动了手脚!”
姜长信淡淡道:“二爷莫要血口喷人,现有人证,封青当时也在场,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刚刚从蟠螭堂跑出来,手里还握着火把。”
他向姜九怀道,“怀儿,我说得没错吧?那些年你做梦都忘不了自己是如何烧死父母的,对不对?怎么时间一久,你就忘记了——唔!”
他最后一个字蓦然变成痛呼,姜九怀的刀锋一转,深深陷进他的肩膀,血迅速涌出,染红衣料。
血的甜腥味浮动在空气里。
“看来你听不懂我说话。”
姜九怀的眼角微微发红,眸子里隐隐有熟悉的狂乱。
再来一刀……心里有个声音迷醉般地道,再来,再来,一刀,一刀,又一刀,把这个背叛者千刀万剐,让他流干身上最后一滴血。
元墨忍不住踏上前一步。
在那诡异的香气里薰了十几年,不可能说克制得住就克制得住,尤其他要面对的人是姜长信。
害死他父母的姜长信。
让他从小生活在背叛中的姜长信。
披着亲人的画皮将他推入江中的姜长信。
他要报仇,他要杀戮,他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在渴血。
连她都恨不得杀了姜长信,何况是他?
刀锋离开伤口,搁到了姜长信的另一边肩膀,姜九怀冷冷地道:“我再问你一遍,我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真的想听吗?”姜长信咬牙看着姜九怀,“好,你记不记得,你父母死前那一两年,他们总是吵架?其实不管成亲的时候有多恩爱,他们注定最后都会相看两厌。我对你父亲做的,其实和对你做的事情一样,安神香确实会让你渐渐发狂,但一个人若是心志坚毅单纯,安神香再怎么影响,也不会让他成为一个疯子。如果安神香让你发疯,那只有一个原因,你原本就是一个疯子……”
“怀儿,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如果没有你,你父母最多和离便是,为什么会走到双双惨死的那一步?是,我是在每月给你父亲的酒里下了点东西,日积月累,他的情绪会渐渐不受控制,易怒易悲,可是,这关药酒什么事呢?是他自己本来就要怒要悲,是他自己给自己选了一条死路……怀儿你一定记得吧,若不是你跑了出来,他们原本还想带你一起死呢!”
姜长信的声音轻柔,他脸上也带着一种迷梦般的神气,“你这样的妖物,活着干什么?不如去地下陪你的父母,他们可是在下面等了你十几年呢!”
“住口!”
元墨和平公公几乎是同时出声。
但是晚了,姜九怀挥刀,重重斩在姜长信另一边肩膀,血花四溅,有几点溅上姜九怀的面颊,他呼吸急促,眼角隐隐发红。
姜长信痛嚎出声,眸子里却是精光暴涨:“对,对,怀儿乖,怀儿做得对,就是这样,来啊,下一刀可不要太重,你得留着我的命,一刀一刀地割……”
姜九怀再次挥起了刀。
“阿九不要!”
元墨扑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姜九怀。
她终于明白了姜长信的险恶用心,他要用自己的死,把姜九怀激疯!
“我是妖物……”姜九怀低低地、无意识地道。
“不是,不是,不是!”元墨心痛如绞,“不要再上他的当了,你不是!”
“你也要离开我……”
“我没有!我、我不是离开,我、我只是……”元墨心里头乱极了,脑子里嗡嗡响,“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
“我……”话到嘴边,元墨却无法说出口。
姜九怀再次扬起刀,就要向姜长信斩下。
元墨死死抱住他,尖声道:“我害怕我太过喜欢你!”
就像云姨喜欢那人一样。
就像红姑喜欢师父一样。
她很怕。
这句话像是从心底最深的地方掏出来的,它埋得太深,连她自己平日里都没有察觉。
这会儿喊出口,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似的,一阵虚脱。
好在,姜九怀紧绷的身体放松了,握刀的手也垂下了,她轻轻松了一口气,就见姜九怀回头瞧着她,问道:“当真?”
“当然是真……”
元墨话没说完,猛然发觉不对。
他这两个字说得太清晰,情绪太正常。
再一看,他的眼眶里也没有了异色,眸子温润和煦。
元墨:卧抄。
上当了。
受骗了。
姜长信内心显然有和她同款的台词,脸色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愕然。
姜九怀微微一笑,揉了揉元墨的头,然后向姜长信道:“三伯,还有别的招数吗?这一招对我已经不管用了。”
姜长信脸色变幻,最终变得又青又白,他死死地盯着元墨,眼中露出杀人般的寒光。
都是这个人!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多年苦心布局,会毁在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身上!
如果他早知道,他一定在第一时间将这个人千刀万剐!
封青大步走了进来,捉住了姜长信的衣襟,恶狠狠道:“你跟主子,明明是好兄弟,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我跟他当然是好兄弟!就因为是好兄弟,所以我才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错下去!”
姜长信咬牙道,“他最大的错,不是娶了风家的公主,而是竟然真的爱上了风家的公主!为了她,他不止一次让姜家给风家让路,他当家主一日,姜家便要受制于风家一日!姜家没有这样窝囊的家主,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姜家!”
“那阿九呢?你杀阿九又是怎么回事?他又没娶风家的公主!”
元墨从姜九怀身后探出头,怒道,“说来说去,你还不就是想自己当家主?还扯这么多名堂!”
“他确实没娶风家的公主,可是,他身上流着一半风家的血。”姜长信转头盯着姜九怀,“就因为这一半的血,你永远也不可能真的对风家下杀手,对不对?”
元墨震惊了,风家可是皇家,对风家下杀手——姜长信要造反?
“你太蠢了,三伯。风家一直忍着不动姜家,为的便是天下太平。姜家如果真的犯上作乱,天下就真要大乱了。”
姜九怀冷冷地看着他,“最后再送你一个秘密,姜家经历数百年,有无数人觊觎家主之位,最终却没有一个人成功,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姜长信痛到五官扭曲,带着无限怨毒咬牙挤出两个字:“暗卫!”
“不错,暗卫。召唤暗卫之法,家主代代相传,像你这样登上家主之位的,永远也号令不了暗卫。如果我真的死了,姜家从此失了暗卫,如同斩断了一支臂膀,还是风家的对手吗?”姜九怀冷冷地看着他,“姜长信,你口口声声为了姜家,可你自己险些亲手毁了姜家。”
姜长信如受雷击,冷汗涔涔而下,用力摇头,声嘶力竭:“不,不……我没有!我没有!我全是为了姜家,全是为了姜家!”
他仿佛已经觉不出痛,脖子上的血顺流而下,迅速染红衣襟。
姜九怀示意封青让开,将刀尖对准了姜长信的胸前,慢慢地问道:“三伯,你说说看,我现在该从哪里割起?你知道我一向很听你的话,一定会照办的。”
蓦地,姜长信狂笑起来,“哈哈哈,想将我千刀万剐是吧?来啊!是我害死了你父亲,还有你那死蠢的母亲,她并没有喝药酒,只是厌倦了夹在风姜两家之间的日子,自己愿意陪着你父亲一道死!说到头,其实也不是我杀了他们,早在他们两人成亲的那一刻,他们就走上自己选定的死路!哈哈哈,这是天意,天意要他们死!”
他放声大笑,笑得恶毒而张狂,往日里清淡飘逸的假面尽数撕裂:“怀儿啊怀儿,三伯给你最后一个忠告,你这辈子就守着你这男宠终老吧!可千万莫要步你那蠢货爹娘的后尘,自己逼死了自己,莫要怪旁人——”
元墨向来很讨厌见血,但这会儿却恨不能拿烙铁堵上他的嘴。
他是嫌姜九怀受的刺激还不够吗?
刀光就在此时一闪而过,姜长信的声音生生断绝。
一缕发丝随着刀锋扬起,缓缓飘落。
姜长信吃惊。
元墨也吃惊。
刀尖停在姜长信的胸口,隔着一层透明的空气,虽然在微微颤动,但没有再前进一寸。“说这么多,就是想求速死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