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安排了人手在两旁护持,险险都拦不住热情的人们。
四壁凿空,原是为了大家能一睹花魁真面目。但是本届花魁特立独行,不仅带着面纱,四壁还拉上了轻纱。
花车驶过的时候,纱帘飘飞,轻盈如梦,而帘后的美人若隐若现,让人浮想联翩,思慕成狂。
遵照旧例,花车要在内城绕上一圈,让整个京师的百姓都目睹花魁的光辉。
路线年年一致,沿路挤满了百姓,纵然有八匹骏马,车夫也只能一步一挪。
车夫回头道:“姑娘,这么下去可赶不上去姜家献艺了,要不,咱们抄一条近道?”
车内“嗯”了一声。
车夫甩开马鞭,扬声长喝,将马车拐进了一条小巷。
“咦,今年改道了吗?”
看热闹的人们不由道。
“管他呢,快跟上!”
大家伙儿追上来。
但车夫显然对附近的道路极为熟悉,七拐八拐,不知拐了几道弯,马车驶进一家院落,院门在车后砰地关上,大片的人群呼啦啦从门跑过去,好一会儿,门外才安静下来。
院子里更安静。
车夫既没有掉头出去的打算,也没有说话,马车里更是一片寂静。
“吱呀”一声,院门被打开,两个人走了进来。
夏婆子和玉菰仙。
“哟,这不是咱们的新花魁吗?怎么到这儿来了?”玉菰仙款款走到车旁,带着一脸完美的讶异,“阿九妹妹,你不是要去姜家献艺吗?这里可不是姜家啊。”
纱帘微微拂动,帘内没有声音。
“这是我一个客人的别院,送给我住的,平时没什么人来,甚是清净。就算死个把人在这里,十天半个月都没有人知道呢。”
玉菰仙撩起车帘,车内的人缩在一角,浑身发抖。
玉菰仙笑得更加欢畅了,“阿九妹妹,原来你也会害怕啊?也是,刚得了花魁,正在风光,准备去天下第一尊贵的门阀去献艺,结果却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人拉到这里来,换作是我,也会怕得发抖呢。”
夏婆子道:“跟她废什么话?快点动手。”一面吩咐那车夫去守住大门。
“妈妈,别着急,外面且要乱一阵才能发现不见了花魁,再有一阵古清他们才会收到消息。等他们求我去救场,我慢慢再出现不迟。所以,我们有的是时间。”
玉菰仙上了花车,伸手拂向柱子上的鲜花,折了一朵簪在发上,“原来的花车用的是绢花,虽然逼真,却光有姿容,没有香气。于是我告诉他们,今年要全部用鲜花。还有这八匹马,全是我让人物色的,你坐着舒不舒服?”
阿九似是怕得狠了,手掩着脸,一句也不敢开口。
“为这一切我费尽了心思,你什么也没做,却大模大样地坐进了我的花车,夺走了我的花冠!”
玉菰仙一把扯下了阿九头上的花冠,扯断了流苏,珍珠在车内四溅。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贱人,装模作样装什么清高,你哄骗那些臭男人还行,要在我面前甩这套把戏还早着呢!”玉菰仙眼睛里、声音里全是恶毒,拔下头上的发簪,一点一点凑近阿九,“你凭的是什么?不就是这张脸吗?我倒要看看,等我划花你这张脸,你还怎么装清高,怎么去献艺!”
最后一个字落地,玉菰仙手中的簪尖狠狠划下。
“啊!”
车上纱帘轻飞,传出一声尖叫。
第二十五章
事情办成了!
夏婆子恶狠狠地笑。
那张脸……那张天怒人尤的脸终于可以毁了,她的心情就无比舒畅。
只是这声尖叫……怎么那么熟悉?
夏婆子脸色剧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车旁,掀开车帘,整个人顿住。
车内,玉菰仙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她的手里握着簪子,簪尖对准的却是自己的脸。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迫使她极力往后缩。
手的主人面纱已经摘了下来,披散着头发,转过脸来对着夏婆子微微一笑,笑得眉眼弯弯,光辉灿烂。
“元墨!”夏婆子尖声,“怎么会是你?”
“唉,原本我也不想来的。”元墨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本想着,你们一动手脚,我马上就跟师兄去逮你们。可我家阿九说,逮得了你们一次,逮不了两次,不如由我充当诱饵把你们引过来,到时候就算你们还想动什么歪脑筋,时间也来不及了。”
“你、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夏婆子声音发颤,猛地抬高音量,“你安插了人?”
元墨心说我才没那个闲心呢,更何况人是那么好使唤的吗?我哪儿来的闲钱?
这就是阿九要她答应的事了。
话说自从阿九那夜在会真楼扬名之后,红馆有生意好了很多。
许多客人想方设法要见阿九,偏偏不巧,阿九那阵子在生元墨的气,闭门不出,别说这些客人,连元墨都见不着面。
客人们三番五次都见不到人,自然很是失望,渐渐便不来了。
却有那么两三个人,即便回回都吃闭门羹,依然再接再厉永不气馁,使尽法子甚至想往后院闯,这就很不对劲了。
摆明是替会真楼打探敌情的。
元墨当然知道,夏婆子和玉菰仙已经把花魁的位置看成了自己家的,现在陡然冒出阿九这么个劲敌,她们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东西被抢走,定然会有后招等着。
所以元墨早就拜托了叶守川,一旦有会真楼有什么异动便立即出手帮忙。
不然今夜单是巡逻镇场子,是用不着劳动叶大捕头大驾亲至的。
但阿九另有安排。
游街之前,花魁先回彩楼更衣。
但更衣的不是阿九,而是元墨。
花魁的衣裳有个名目,叫做“霞衣”,用得是最最轻盈的薄绡,层层叠叠,有如烟霞。
元墨换上之后,整个人仿佛都陷进这团烟霞里,脸颊微微发红。
不,不是害羞,是害怕。
这回不单穿了女装,还在整个京城的人们面前招摇过市……万一给红姑知道了……
当时她强烈建议换个人,比如欢姐或是腊梅,然而阿九用两个字回绝了她:“太矮。”
元墨没有做声,心里道:“不是她们太矮,是你太高了啊姐姐!”
阿九身段之修长,在女伎当中无人能出其右。云姨算是少有的高挑身材,在阿九面前都矮上一截。红馆上下也只有自己的身高勉强接近,只差半个头。
好在戴上花冠,这差距便不再显眼了。
就在穿鞋的时候元墨猛到想到一个好主意,兴高采烈地抬头:“咱们把鞋子再垫高点不就行啦?反正遮着脸,谁上都一样!”
“不一样。”阿九将花冠戴到元墨头上,理了理流苏,端详她,“正因为遮着脸,所以一双眼睛更为引人注目。整个红馆,也就你这双眼睛生得勉强还过得去。”
流苏上的珍珠沁凉,阿九的声音淡淡。比起高台上耀如白昼的灯光,房子里的光有些昏黄,元墨看到阿九的眸子里好像有浅浅的笑意。
这是……夸她吗?
元墨忍不住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珍珠有温润的珠光,白纱也有洁白的光晕,但这些光好像都比不上她眸子里闪烁的神采,她从来没有仔细照过镜子,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眼睛竟然这样明亮。
“没有我,其实二爷可以自己来评花榜的,若是早能如此,红馆便早就有新花魁了。”
阿九声音和缓,细听一听,还能辨得出其中深藏的一丝笑意。
“那怎么行?”元墨马上大义凛然,“我可是男人!”
阿九一笑:“是吗?二爷这么一打扮,倒让我忘了这一茬。”
阿九极少笑,便是笑,也很少笑得这样轻柔温和。那一丝浅浅的笑意停驻在嘴角,就好像一汪花蜜停留在花心。
真不愧为花魁啊!
元墨心醉地想。
面纱加花冠已经将一张脸遮得差不多,元墨被扶上花车,放下纱帘,激动的人群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花魁已经被掉包了。
夏婆子和玉菰仙显然也没有。
所以这会儿才惊诧莫名,疑神疑鬼,元墨乐得成全她:“这个嘛,你猜?”
夏婆子脸上阴晴不定,估计脑子里正把身边的人全怀疑了个遍。
“那个贱人呢?”玉菰仙尖声道,“那个贱人在哪里?”
“我在这里,我家阿九当然是去献艺啦。”元墨微笑,“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姜家了吧。”
啊,她家阿九是这世上最聪明的花魁。玉菰仙和夏婆子虽有一肚子坏子,到底邪不压正,败在了阿九手下。
玉菰仙气得浑身发抖,一口咬在元墨的手臂上。元墨剧痛之下,一脚把她踹下了马车。
“杀了他,杀了他!给我杀了他!”玉菰仙滚在地上,簪环散乱,状若疯狂,“给我杀了他!”
元墨嘿嘿一笑,光是咒骂可不能反败为胜哟前花魁!应付两个女人,还难不倒她。
然后就见赶车的车夫刷地从车辕底下抽出一把雪亮的长刀,一振手腕,向元墨劈来。
元墨一个翻身上了车盖,震惊:“你们来真的?”
“快把刀收了收了!谁让你乱来的?”夏婆子一脸惊慌,一迭声叫,“他在衙门里有人,真杀了他还了得?”
“速战速决,姓叶的不会知道的。”玉菰仙喘着气,眼中有可怕的冷光,“不杀了他,难道要等红馆东山再起,压倒你的会真楼吗?没了他,红馆便是你的了,还白添一个现成的花魁!”
夏婆子顿时迟疑了。
车夫身形魁梧,刀法凌厉,竟然有两下子,是个高手。
元墨只能借着身形灵便,腾挪闪避,险险闪过刀锋,刀砍进车上的花柱,“喀喇喇”连声作响,车盖塌下来。
元墨大叫:“师兄快来啊!师兄救命啊!”
夏婆子脸色一变:“姓叶的不是好惹的,背后还有一个姓楚的,罢罢罢,毁张脸事小,闹出人命事大,快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