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这次跟着老林买完鱼,她一个人紧紧钉着那老头,可才跟出城门不久,就不见了人影。
元墨不甘心,四处又翻寻了一遍,最终仍是一无所谓,只得回来。
一回来,就见朱大双坐在厅上。
元墨忍不住看了看天色。这会儿才不过巳时,按乐坊时间,现在正是睡得正香的时候。
“元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朱大双笑眯眯起身,“我还以为你独自先去了呢!”
元墨一愣:“去哪儿?”
“哎哟,这还用说吗?”朱大双抛给她一个“你明知故问”的亲热眼神,从桌上捧起一只锦盒,从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来看,里面的东西定然价值不菲。
瞧元墨一动不动,朱大双急了:“元公子,咱们可是说好的,一旦有机会,你就领我进姜家大门呐。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哇!”
元墨真的不知道:“什么机会?”
朱大双脸色变了变,将元墨上下打量,“元公子,这一大早的,您是去了哪儿?”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郊外的路稀湿,元墨的靴底全是烂泥,衣摆也溅上了不少泥点子。元墨笑了笑:“我一早出去走走,遇见一个美貌村姑,送她回家了。”
朱大双笑了一下,这一下不同于以往的谄媚,两只眼睛里的光比刀子还锋利:“看来元公子是当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顿了顿,他脸上端出一个假笑,假到连遮掩都懒得遮掩的程度:“元公子,你在我这儿可住了不少日子了,这房钱,咱们是不是该结一结了?您放在账上的二百两银子已经花完了,只要再付三百两便成,承蒙惠顾,多谢。”
别说这种上等乐坊,就算是普通客栈,这样上赶着要钱,基本等于是赶客了。
“朱坊主这是什么意思?还让不让人住了?”
元墨不悦地抬高了嗓门。作为客人,她当然有资格发火,但因为心中有鬼,所以这火发得略有点心虚——难道他知道她挖他墙角的事了?
这心虚落在朱大双眼里,却显得另有深意,他皮笑肉不笑:“元公子,话说得太白,伤脸面。我是开门做生意的,您是花钱买乐的,现在乐子您都享到了,我的银子却没挣到,您说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只要您付了钱,您还是我的爷,可您要是不付钱,那就别怪我不给面子。”
“得了得了,收个钱不必扯这扯那的,不就是三百两银子吗?我的钱都放在姜家,等我睡完一觉,自然去取来给你——”
“哈哈哈!”朱大双仰天大笑,“你小子还想骗我?你要真跟姜家有关系,会连今天大长公主过寿都不知道吗?”
元墨心说大长公主是谁,然后才想起姜家家主世世代代娶的都是公主。
姜九怀的娘是皇帝的妹妹,是长公主。大长公主,应该是皇帝的姑姑、也就是上上代姜家家主的夫人、姜九怀的奶奶。
这可真够复杂的。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反正银子少不了你的,等爷睡好了就去拿来给你!”元墨也懒得跟他废话了,直往里走。
“来人!”
朱大双一声喝,“你今天要是拿不到三百两,里头的东西就别想要了!”
两名护院应声而出,拦住元墨的去路。
元墨全身此时的全身家当就是一只已经瘪到前胸贴后背的钱袋,屋子里只有几件换洗衣裳,他要拿去当抵押,那可再好不过,她可以倒赚二百九十九两。
离开月心庭的时候,元墨是这么想的。
但过了一阵,怒火消退后,她就不这么想了。
大家出来开乐坊,可不是为了普渡众生,都是为了钱。当然这猪头要钱的嘴脸着实难看,可谁管他好不好看啊,要是言妩也当她是个连花资都赖账的混蛋,还会跟她走吗?
说一千道一万,都怪姜九怀。
他要不拿走她的银票,她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吗?
扬州是姜家的祖宅。
本朝以前,扬州只是姜家用来祭祖的地方,姜家的重心一直是在京城,所以留在扬州的只有一些族中旁支。
但本朝的第一任皇后姜言正好是姜家扬州的旁支,她改变了这一切。
当时天下纷乱,姜皇后是如何在乱世之中,从一名不起眼的旁支之女,最终坐上皇后宝座,个中详情已经不为外人所知。
因为这位皇后的缘故,扬州在姜家的地位大大上升,年老的家主们致仕后多半会回到扬州祖宅,年少的家主幼年也多半会在祖宅中长大。
姜家的祖宅据说当初规模并不大,但经过一百多年的扩建,它已经成为一只庞然大物,雄踞在扬州城最中心的位置,森然俯视这座在它统治下的城池。
今天的姜家宾客盈门,客人们的车轿几乎把一条长街都堵住了。
元墨寻到后门上,把平公公的那只钱袋交给门上的人:“烦请通禀,在下姓元,从京里来的,你一说平公公就知道了。”说着,塞了点银子过去。
第五十章
下人进去通禀,元墨便在树下等着。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风一阵紧似一阵,直往衣裳里钻,元墨忍不住缩了缩脖颈,心想拿到钱后,得买件大毛的衣裳才成。
钱在平公公手里,应该比较好要回来吧?毕竟平公公一看见她就用鼻孔出气,好像她的存在污染了整片空气。
一次全拿完,下次就不用来拿,平公公您老人家就不用再看见碍眼的在下啦——嗯,这个理由听上去很有说服力的样子……
还没等她盘算完,那人就出来了,竟是一脸的气急败坏,将钱袋往元墨脸上一摔,“好小子,竟敢来姜家消谴人?”
元墨微一偏头,抬手接住那钱袋:“怎么回事?”
“这钱袋根本就不是公公他老人家的!他老人家根本不认得什么京里来的姓元的!”他一脚踹向元墨,“大长公主寿辰,平公公忙得脚不沾地,我还要为这点子去烦扰平公公,平白挨了一顿训斥!”
这等拳脚元墨少说也有五六种姿势踹回去,但她是来要钱的,不是来惹事的,也不打算和他正面硬扛,便一味躲避,一面“哎哟”惨叫,一面“逃”远了。
“小子别让我再看见你!”那人犹不解气,在背后大嚷。
元墨直跑过了街角,才停下来。
妈蛋,她知道平公公讨厌她,但没想到竟然讨厌到这种程度,竟敢翻脸不认人!
难道,这就是姜九怀的如意算盘——先把她的银子撸过去,然后再把锅甩到手下人头上,反正姜家深宅大院门户重重,她又不能飞进去找他对质!
太阴险了!
太狠毒了!
老天爷你怎么不放个雷劈死这个黑心人哦!
元墨一屁股在路边的石阶上坐下,痛苦地思考自己眼前的处境。
她总共还剩二两银子。
这二两银子,既不然还月心庭的房钱,也不能让她回京城。
只能让她找一个最便宜的小店住下,每天只吃一顿,每顿只吃一碗阳春面——即使这么着,也挨不过这个冬天!
天呐,她也算摸爬滚打长大的,知道防天防地防贼,就是万万没想到,她最该防的竟然是坐拥半数天下的姜家家主!
现在怎么办?先找份活儿干干?
就在她考虑是去饭馆跑堂还是去赌场当打手的时候,一个人在她身边坐下歇脚。
这边坐的人不止她一个,有靠在墙角的叫化子,有闲聊的懒汉,是以多了一个她也没怎么在意,但那人一直发出“咝咝”的吸气声,她不由多看了一眼。
那人二十上下,莫名有几分面熟,背后背着一只巨大的背篓。
当看清篓子里放着一只大酒缸时,元墨蓦然想起在哪里见过他了。
赫然是卖酒老头喝酒的那家酒铺。
酒缸虽未开封,但一股浓香压不住,还是透了出来,好像正是那老头喝的那种。
元墨同谁都能聊,何况还是认得的,当下便攀谈起来,得知这伙计名叫阿麦,母亲多病,弟妹又小,他白天在酒铺干活,晚上还要去码头卸货,昨晚上压坏了肩膀,此时已经是高高肿起,他舍不得去看大夫,今日偏巧有客人叫送酒。
那坛酒少说也有五十斤,绳死死勒进肩头,阿麦实在疼得受不了,一路走一路歇,脸上全是汗。
元墨打小吃过苦,知道吃苦的滋味,从全副家当里分出一两银子让阿麦去看大夫。
阿麦不肯收,“没事,看什么大夫,疼疼便好了。再说客人定了中午要的,我怎么也要送过去……”
“你真要送过去,这半边肩膀就废了,真落下什么残疾,以后一家老小怎么办?”元墨说着,把背上的竹篓卸下来,“罢了,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说吧,送哪儿的?”
两炷香功夫后,元墨站在了姜家厨房。
此时此刻她只想跟老天爷说声抱歉,您老人家的眼睛果然是睁开的!
买酒的居然是姜家!
为免意外,元墨换了一道侧门进府,还机智地和阿麦换了外衣——对阿表的解释是她比较爱惜新衣裳,实际的原因当然是穿着一身甜鞋净袜人模狗样的来送酒,肯定惹人怀疑。
“怎么才送来?都等了大半天了!”厨房管事的骂骂咧咧。
元墨态度十分良好地连连赔不是。
有人走进来:“小杨子,冰雪烧到了吗?”
管事脸上立刻笑出一朵花,快步迎上去:“谷嬷嬷,您怎么亲自来了?奴才正要打发人送去!”
一位高大的老妇人走进来,她有六十上下年纪,衣着甚是华贵,神情也十分庄严,便是寻常官太太大约都没有她这样的气派。她板着脸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天阴成这样,主子腿脚益发不好了,须得烈酒热敷才舒服些,怎么这半日还不见送来?非得我亲自来取!”
管事连忙赔不是,打发人抬着酒,跟谷嬷嬷回去。一转身见元墨还在,骂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银钱跟你东家月结!快走快走!”
前庭在大宴宾客,厨房里确实是一团忙碌,元墨愣愣地道:“小人不认得回去的路。”
管事头疼,随便指了个小厮领她出去。
小厮哪里耐烦给一个送酒的领路,带了一阵随便指了个方向便要走,蓦地里脖子上重重挨了一记手刀,软软地倒下。
元墨把他拖进一间空房,片时出来,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姜家一名不起眼的小厮。
时辰近午,只要摸到前厅,找到姜九怀,她就有办法把银票拿回来。
秘招就是——如果他不肯给,她就当着满厅贵客的面,大声跪求家主大人还她的血汗钱。
总之豁出去了!
原本想着请客定然是人声沸腾,再不然乐声也很好辨认,但见鬼的是,姜家大到出奇,她竖起耳朵才能听向隐隐的乐声,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胡乱兜了几圈,不单没有摸准方向,反而碰上好几拔下人盘问。
元墨想起那位谷嬷嬷十分气派,便抬出来用一用:“谷嬷嬷派奴才去取东西。”
果然这三个字十分管用,人们立即给她让路。
她以前听师父说江湖高手快意恩仇,不管对方是达官权贵还是豪商巨贾,江湖高手们都能在一个月高风黑之夜一刀取其首级。
元墨现在就有个疑问:取首级什么的就算了,请问这些江湖高手是如何准确地在一座迷宫般的宅子里准确地找到自己想的首级呢?
元墨没头苍蝇似地在巨大的宅院里转来转去,忽然,闻到一丝酒香。
冰雪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