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墨腿一软,“扑通”就跪下了。
打死她也想不到,之前偷酒喝的那位老太太,竟然就是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和颜悦色的,“你就是那位元二爷了?听说安宁说,家主对你很是宠爱,嗯,我瞧瞧,长得果然是俊俏。”
“回大长公主,家主大人和小人只是萍水相逢,并无深交,更谈不上什么宠爱,公主殿下误会了。”元墨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今天是小人头一天到尊府,来此只为一些钱财上的小事找平公公,旁的事一概不知,不然,早该准备一份厚礼给大长公主贺寿的。”
“旁的事一概不知”——这是在向大长公主保证,她绝不会把冰雪烧的事说出去。
大长公主的脸色益发和蔼了。
元墨紧跟着道:“小人是到了尊府,才听闻今日是大长公主仙寿,小人出身低贱,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寿礼,唯有一片至诚敬慕之心,愿大长公主事事顺心,越活越乐呵,活到一百岁开始返老还童,再活一百岁!”
说毕,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一百又一百,可不活成老妖精了吗?”大长公主呵呵笑,“你这孩子挺乖觉,我老人家喜欢。”
元墨听着这句,心里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既然你不是家主的人,又这么合我的眼缘,不如就留在我这里吧。”大长公主慈祥地道,“我身边也没个说话的人,也怪寂寞的。”
大意了,竟没防到这一招。
若她真是姜九怀的男宠,把她弄过来,一则给安宁公主除去拦路石,二则捏住了姜九怀的软肋,三则顺便把元墨拴在身边,元墨再不敢乱跟任何人说她偷酒的事,一举三得之余,还不用吵不用闹,笑嘻嘻就把事情处理了,高,当真是高。
可问题是,她什么都不是啊。
她就是单纯来拿点钱。
拿的还是自己的钱。
元墨一肚子转过无数牢骚,口里还是毕恭毕敬道:“承蒙大长公主看重,是小人的福气——”
“那就好。”大长公主和和气气地接过了话头,“你肯留下,我很高兴。”
元墨差点把舌头咬了,脑子转得飞快,想搜寻出一个脱身之计。
一旁,古凝碧起身道:“大长公主……”
“郡主啊,你祖父的身子可还硬朗?”
元墨发现大长公主当真是截得一手好话头,单凭这老大的辈份,古凝碧便不得不答:“托大长公主的福,祖父他老人家还好。”
“可还耍枪么?”大长公主看来根本不打算给古凝碧开口求情的机会,接着又问古凝碧叔婶如何,有没有孩子云云。
古凝碧只能一一回答,叔婶还好,还没有孩子,等等。
大长公主同古凝碧闲话了好一顿家常,打了个哈欠:“人老了,容易倦,你们且去安置吧,让元二这孩子陪着我就好。”
三名晚辈乖乖起身行礼告退,同时看了元墨一眼。
安宁公主一脸得意。
古凝碧一脸同情。
姜其昀悄悄向元墨道:“放心,我奶奶心地挺好的,你跟着她不吃亏,可比跟着那妖怪强多了。”
元墨欲哭无泪。
痛定思痛,总结出一个经验——自己的钱,万万不能放到别人的兜里。
要不然,就会像眼下这样,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无尽麻烦。
三人正要离开,院外忽然传来喧哗之声。
第五十五章
晓晴阁阔朗深长,院外的动静听起来遥远而模糊,姜其昀、安宁公主、古凝碧都站住了。
大长公主闲闲地端起茶碗,谷嬷嬷起身出去,走到门口,一名侍女急冲冲进来,险些和欲嬷嬷撞了个满怀:“嬷嬷,白将军说有急事求见主子。”
谷嬷嬷道:“什么事这么着急?主子这儿正待客呢。”
“白将军说大厨房有个小厮被人敲晕了,衣裳被剥走了,说极可能是有刺客冒充了他的身份混了进来,此时正带着府兵在各处搜查……”
话没说完,所有人都望向元墨。
这是白一来捞人啦。
元墨一脸正气挺身而出:“大长公主,事情是小人干的,小人不能给您添麻烦,小人这就去自首!”
大长公主抬手虚按一下,阻止她,口里吩咐那侍女:“你出去告诉白一,就说我知道了,让他去忙吧。”
侍女迟疑:“白将军说那人就在这里,他要进来搜查……”
大长公主眼皮一抬,眸子霎时精光四射,强大的气势伴随着怒火腾空而起,此刻她不再是那个不修边幅偷喝烈酒的老太太,而是一位威严的公主:“他好大的胆子!
一声令下,羽林卫冲向院门外,隔着屋子看不见门外情形,但听得一阵阵呛啷之声,那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元墨懵了,姜其昀和安宁公主也懵了,三个人面面相觑,两人不是没见过大阵仗,但在家里头几句话功夫两边就兵戎相见的,还是第一次见。
古凝碧脸上神情淡淡的,倒没有多意外。
安宁公主忍不住道:“祖姑母,这里头有什么误会吧?”
姜其昀也道:“对啊对啊,要不把人叫进来问问吧?”
“误会?”大长公主冷笑,“确实有误会。姜家很可能觉得我们风家是纸糊的,觉得我一个老婆子他们不用放在眼里!还敢搜我的院子,哼,我看他是不知道这天下姓什名谁!”
她说着,忽然转头向安宁公主厉声道:“看清楚了,安宁,这就是你要嫁的姜家!我嫁进来四十五年了,他们还是这样对待我,明璃甚至被他们烧死了!看清楚,他们就是这样对待风家人的!”
迎娶公主固然是莫大的荣宠,但本朝的驸马向来只能担任闲职,旁的王孙公子或许无所谓,姜家家主却是生来便要权倾天下,所以每一位嫁进来的公主在姜家人眼中,无疑是一条条华美的锁链,一座座尊贵的牢笼。
作为一个平头老百姓,元墨只知道皇后就该姓姜,姜家就该娶公主,完全不知道这种内情,内心顿时受到不小的冲击。
“给我传令下去,今儿谁要是敢进来,就给我砍了!”
大长公主怒喝。
这个命令还没有被传达下去,就听外面传来一声:
“谁敢?”
两个字咬得并不算重,声音也不大,森寒冰冷的气息却像是从声音中化为有形,笼罩在整个晓晴阁。
元墨先看见一步步倒退的羽林卫,然后是羽林卫手中的刀尖,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姜九怀迎着雪亮的刀尖,走进来。
他衮服外系着玄狐斗篷,锋毛根根直立,无风自动。
阳光与空气触到他的身上仿佛便起了奇异的变化,化为无形的气罩,刀尖畏缩地后退,握刀的手在发抖。
白一率领府兵从他身后涌入,将羽林卫团团围住。
姜九怀一步一步走到了厅上,站在了大长公主面前,颔首一礼,神情冷漠而倨傲:“太夫人若是真想砍我的脑袋,今天可真是个好机会,不要错过。”
大长公主冷笑:“姜九怀,你不要太过分,本宫是大央的大长公主,这里是本宫的宅院!”
“孤是大央的亲王,而这里……”姜九怀环顾一圈,“是姜家的宅院。”
大长公主怒道:“难道本宫不是姜家的人?”
“太夫人总算想起自己是姜家的人了,真是难得。”姜九怀微微一笑,只是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姜家家规,谋害家主者死,违逆家主者死,太夫人可知道?”
“好大的罪名,本宫可担不起!”大长公主道,“本宫只不过是看这孩子机灵可爱,想留在身边说说话罢了,未料到家主如此小题大做,兴师动众,知道的说你是来找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弑亲呢!”
大长公主说出了元墨的心声,元墨也不敢相信姜九怀这么大阵仗是为了来找她,她几乎可以肯定,姜九怀是以她为由,借机发作,要报京城遇难之仇。
所以现在怎么办?
外面的府兵和羽林卫剑拔弩张,别说等谁一声令下了,就算哪个人手抖一下,刀光稍一闪动,很可能就要打起来。
作为一个平头老百姓,元墨只知道姜家和风家世代连姻,共享天下,好得像是同穿一条裤子,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人世间最高贵的家族之间的关系居然已经紧张到这种程度。
她忍不住开始四处打量,嗯,一会儿真打起来,她可以翻窗逃走……
“元二!”元墨蓦地听到大长公主喊自己的名字,大长公主眼睛犹盯着姜九怀,口里问道,“告诉家主大人,本宫可有为难你?”
元墨赶紧道:“没有。大长公主待小人十分亲切。”
“本宫可有伤你?”
“没有。小人毫发无伤。”
“家主大人可听清楚了?”大长公主冷冷一笑,“若你真是来寻人的,那就把人领走吧!”
她的神情虽然自若,但握着茶杯的手已经微微发紧。
外面的府兵有近百人,这阵仗哪里是为寻一个男宠?
姜家的势力越来越大了,大到风家无法控制的程度,风家一直用连姻的方式来牵制姜家,姜家也一直想摆脱这种牵制,现在,姜九怀准备动手了么?
这么多年她一直为风家办事,一是仗着姜家不敢反,二是仗着自己辈份高,但她从未忘记风姜两家越来越难两立,一旦撕破脸,嫁入姜家的风家公主就是首当其冲的牺牲。
“怀兄……”一直安静的古凝碧忍不住出声。
只是唤了一声,但担忧与阻止之意尽在她微含焦急之色的双眸中。
一旦在这里对大长公主动手,那便是姜家对风家宣战。
大央表面的和平将被打破,天下将再度陷入动荡之中。
最重要的是,明面上的引子只是一名男宠,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不知是不是听进了古凝碧的意思,姜九怀朝元墨抬了抬手:“过来。”
元墨乖乖过去。
也不敢抬头,只敢盯着姜九怀玄狐斗篷下露出来一点金线蟒纹看。
这就是传说中“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吧?
明明是姜家和风家的争斗,明明是亲王和公主的争斗,却是拿小小的她做筏子,她可真是被殃及池鱼。
“好叫太夫人得知,我的东西,从不许旁人染指,我的人,也从不许旁人使唤。”姜九怀的视线有意无意从安宁公主身上扫过,“这样的事若有下次,休怪我不客气。”
他的声音冰冷至极,眸光极其锋利,安宁公主整个人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往姜其昀身边缩了缩。
姜其昀也被这个眼神唤醒了久远的恐怖回忆,两人鹌鹑一般缩在一起取暖。
呜呜,好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