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贵妃道:“玉宁大师,你说说城皇寺那天是怎么回事。”
玉宁道:“裴施主那日是下午来的,在城皇寺一直待到晚上才离去,有去捡柴火归来的小女孩子说,她们看见了裴施主和容嫔娘娘一同往城皇寺附近的温泉处走去,裴施主还跟她们要了火折子。”
淑贵妃道:“那两个小尼姑是什么时候捡完柴火的?”
玉宁道:“因清晨露水重,为了让柴火被太阳晒干,寺中一般是下午派小孩子们出去捡柴火,至傍晚夕阳西下时归寺。”
淑贵妃道:“那一般人去城皇寺或清静院,通常是什么时候离开?”
玉宁道:“夜晚难以视物,山路难行,人们通常是清晨或上午来寺庙中,下午或傍晚离去。”
淑贵妃道:“也就是说,裴元芳那日下午前往城皇寺,与容嫔见面,二人傍晚时共同去往城皇寺附近山头的温泉处,裴元芳晚上才离开城皇寺——皇上,您怎么看?此事可还要派人细查?”
“不必了,”皇上道,“此事事关重大,想来城皇寺修行者也不敢撒谎,玉宁,裴元芳从前一般都是什么时候去城皇寺?”
第101章 风将止
玉宁被皇上点了名,脸上却依然是一副无悲无喜无波无澜的样子,道:“裴施主从前也有过下午来城皇寺的时候,不过那时裴施主已与明净熟识,若天色已晚,裴施主通常就会在城皇寺厢房内留宿一晚,那晚容嫔娘娘在城皇寺时,裴施主却不顾夜深露重,直接下山了。”
温嫔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裴元芳莫非是心虚了?”
我道:“玉宁大师,从前裴元芳在城皇寺留宿时,一般是谁给他安排厢房?”
玉宁道:“裴施主是明净的友人,自然就是由明净安排住宿了。”
我道:“皇上,裴元芳连夜下山,不在城皇寺留宿,许是因着明净大师需要照看我的缘故,裴元芳是明净大师的友人,若他留宿寺中,必定跟明净大师挨得近,也就跟我离得近,我身为容嫔,应与他避嫌,他自然就要不顾夜深露重、即刻下山了。”
淑贵妃道:“这个解释倒也合理,只是容嫔,你为何要与裴元芳在天暗时前往温泉处呢?”
我道:“玉宁大师,除了你说的两个小尼姑,那天晚上还有谁看见了裴元芳去温泉处吗?”
玉宁道:“那天只有那两个孩子碰上了裴施主,再无其他人看见。”
这我就放心了。
那日我和裴元芳出去时,穿着城皇寺修行者统一的灰袍,为了防止树上落下虫蚁在头发上,还戴了半纱帷帽,遇到那两个小尼姑时,我和裴元芳远远就看见了她们,我当时直接停在了远处,还侧过了身子,由裴元芳去跟她们借火折子,那两个小尼姑不可能看得清我的脸。
而且现在回想起来,要是那两个小尼姑真的看清了与裴元芳同行的人是我,她们一定会行礼问好,但她们没有,说明她们也不确定那人究竟是不是我,不知该不该行礼,便只能装作没看见。
我正要开口,良妃却突然道:“淑贵妃娘娘这是怀疑容嫔和裴元芳有男女之事吗?”
淑贵妃笑道:“良妃真是心直口快,不过这种事情嘛,清者自清,若为一时平静放任不管,反而有可能滋生流言,本宫相信容嫔不会让人失望的。”
良妃道:“本宫也觉得容嫔不会令本宫失望,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容嫔去城皇寺可不止这一次,淑贵妃娘娘怎么突然就怀疑起她了呢?”
淑贵妃道:“城皇寺乃清净之地,容嫔又素来恪守本分,本宫从不曾怀疑过她,只是玉宁大师前儿进宫时提及此事,说是城皇寺有小尼姑看见容嫔和裴元芳深夜同往山中温泉,此事既已为玉宁大师知晓,想来在城皇寺中也流传甚广,本宫想着,与其让众人以讹传讹,三人成虎,不如现在就下个定论,澄清此事,以免破坏容嫔清誉,也有损皇室威严。”
皇上道:“玉宁乃城皇寺中修行者,怎么会进宫来,还跟你说起这些事?”
淑贵妃声音低了一些。
“禀皇上,臣妾近日常梦见四皇子先前的情景,杨美人也常心悸惊惧,总梦见些……总梦见几个与她没有缘分的孩子,臣妾和杨美人都觉得这是孩童的哀怨之气,便派女官从城皇寺请来了女修行者超度祈福,女官正好寻的是玉宁大师。”
皇上道:“原来如此,难怪杨美人最近总是面色苍白,淑贵妃,既然玉宁能被你留在宫中,想必功力不错,你整日为后宫事操劳,也实在辛苦了,朕便让玉宁留在宫中,一直侍奉你,无论是谁梦魇还是心悸,无论是超度还是祈福,都让玉宁去做,就不必再去城皇寺请人来了。”
淑贵妃道:“谢皇上。”
良妃道:“臣妾还道淑贵妃娘娘怎么突然就盯上容嫔了呢,原来是为着这个缘故,可怜臣妾虽执掌协理六宫之权,却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刚刚才有所察觉,哈哈,臣妾竟成了个傻子。”
贤妃道:“实在是良妃娘娘最近忙得很,本宫和淑贵妃娘娘便不好去打扰,二皇子近日可好些了?”
良妃道:“劳贤妃娘娘挂念,托贤妃娘娘的福,熠儿已经好多了,本宫也很快就能重理后宫事,绝不让淑贵妃娘娘和贤妃娘娘因我而受累。”
贤妃道:“五公主的驸马正是陈家嫡长子陈恒丰,十指亦有长短,人自有亲疏,良妃娘娘维护容嫔,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刚才容嫔似乎要问玉宁大师什么事,良妃娘娘还是让容嫔问完吧。”
皇上道:“容嫔,你继续说。”
我道:“玉宁大师方才说,城皇寺只有两个小尼姑看见了裴元芳,那本宫想问问玉宁大师,城皇寺中可有与本宫身形相近之人?”
玉宁一怔,道:“女子身形不过就那么几种,容嫔娘娘又体型适中,城皇寺中自然会有与您身形相近之人。”
我道:“我在寺中素来只梳随云髻,既然那两个小尼姑认为那晚是我与裴元芳在一起,想来她们看见的也是梳随云髻的女子了?不知寺中可有惯梳随云髻,且与我身形相近的女子?”
玉宁看了眼淑贵妃,迟疑道:“寺中多为修行者,修行者超脱凡俗之事,不会费心神在这三千烦恼丝上,因而寺中并无哪位女子惯梳随云髻,不过那两个女孩子看见的也不是梳随云髻的女子,而是一穿着灰袍,头戴帷帽的女子……”
实际上我在寺中梳的是垂云髻,之所以报随云髻,只是怕这修行者玉宁突然改口,留个后路,没想到玉宁还真这么坦诚。
我立刻打断她,道:“哦,是我记错了,我当时在寺中梳的是垂云髻,只因我不善梳妆打扮之事,不太分不清各种云髻,这才说错了——不过,既然那两个小尼姑看见的是穿灰袍戴帷帽的女子,又为何认定那女子是我呢?她们看清那女子的脸了吗?”
玉宁道:“当时天色已晚,她们并没有看清那女子的脸,容嫔娘娘在寺中也是穿的灰袍,许是因为那与裴施主同行的女子与容嫔娘娘身形相似,当时寺中又只有容嫔娘娘和裴施主两位外来的客人,那两个小女孩子便认错了人——”
玉宁突然上前一步,俯身跪下道:“皇上,那两个女孩子原是山下猎户的女儿,因猎户意外坠崖,猎户之妻被野兽撕咬至死,那两个孩子成了孤儿,这才被其他修行者带回清静院,后因清静院来往之人过多且杂,那两个孩子心性未定,住持为断绝其尘缘,将她们带进城皇寺,欲使其修身养性,然而她们终究年纪太小,玩心甚重,一有来客便兴奋好奇,想着念着,这才传出了这等流言,她们年纪小,不懂事,绝不是存心害人,还请皇上放过她们吧,玉宁定修书与住持,让住持对她们俩严加管教。”
皇上看向我,道:“容嫔,这流言是针对你的,你说该怎么办吧。”
我道:“皇上,既是小孩子不懂事,妾身还能怪罪她们不成?况且孩童戏语,向来是做不得真的。”
皇上道:“虽是年纪小,但在城皇寺清净之地传出这等谣言,就更要严加管教了。”
玉宁连念几声佛号,道:“多谢皇上。”
淑贵妃道:“如此看来,此事是臣妾错怪容嫔了——容嫔,你可会怨怼于本宫?”
呵呵。
我起身行了个礼,道:“淑贵妃娘娘是为了皇家体统,妾身能理解,绝不会对娘娘有丝毫怨怼之心。”
皇上道:“既如此,这事就算是过去了,你们可有异议?”
一片静默中,杨美人突然出声道:“皇上,妾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淑贵妃眯了眯眼,道:“杨美人。”
杨美人道:“皇上。”
皇上道:“你讲吧。”虽是对着杨美人说话,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我。
杨美人道:“皇上,妾身也是梳过垂云髻的,垂云髻发髻低垂,即使戴着帷帽,也不会压坏了发髻,是以妾身认为,容嫔娘娘其实并没有完全洗脱嫌疑,此事事关容嫔娘娘清誉,妾身以为,皇上还是该一查到底,方能真正还容嫔娘娘一个清白。”
皇上道:“容嫔,你的意思呢?”
我低眉顺目道:“皇上的意思就是妾身的意思。”
皇上冷笑一声,我的心顿时悬了起来,恰在此时,冯静仪道:“皇上,妾身以为杨美人说的有理,只是杨美人这所谓一查到底,究竟是要怎么查呢?”
淑贵妃道:“容嫔是在城皇寺与裴元芳相遇的,若要彻查,无非就是查城皇寺,再细查陈家与裴家。”
冯静仪道:“淑贵妃娘娘说得有理,只是城皇寺清净之地,又是皇家祭祀祈福的场所,若派人去把城皇寺搅得人仰马翻,怕是有些不妥,而陈家陈老先生刚从刑部清白司出来没多久,这会儿恐怕身子不太好,要是再细查陈家,陈老先生只怕就……哎呀,妾身实在是个不会说话的,容嫔娘娘莫怪。”
良妃道:“其实要查容嫔是否与裴元芳私通,有一个很简单的法子,我记得容嫔还没侍寝过,那么……只是不知容嫔能不能接受。”
第102章 风已止
良妃所说的法子,自然就是指验守宫砂了。
女子点守宫砂,是皇上登基后兴起的习俗,若女子为清白之身,则守宫砂为朱红色,待少女成妇人,守宫砂便会逐渐变暗,慢慢消失不见。
我朝女子的守宫砂大多点在肩头胸前等私密之处,验守宫砂乃是对女子贞洁的质疑,往严重了说,就是羞辱,不过相比被怀疑给皇上戴绿帽子这种事,让人验一验我的守宫砂,倒也不算什么。
反正只是看一看,又不会少块肉。
冯静仪道:“这的确是个好法子。”
皇上道:“容嫔,你可愿意?”
我道:“只要能证明妾身的清白,妾身愿意。”
皇上道:“去找宜春院的女官和嬷嬷来。”
尤安道:“是。”便招来一小太监吩咐了几句。
那小太监领命出去,淑贵妃状似闲聊道:“玉宁大师,孩童的怨气,通常要多久才会消散?”
玉宁道:“这个说不准,若是早夭的孩子,因已脱离母体,怨气便会更深重些,对母亲的影响也更大,若是女子意外失去生育能力,与原应有的孩子无缘,孩子未曾进入母体,无容身之地,一缕孤魂游离于世间,怨气也比较大。”
淑贵妃道:“如此说来,孕中流产的孩子反而更没什么怨气了?”
玉宁道:“是的,流产对女子伤害极大,且肉身需承受痛苦,算是还了罪孽,因此流产的孩子反而不如早夭的孩子怨气深重。”
淑贵妃道:“竟是如此,这倒是与我往日认知不同了,玉宁大师可曾超度过流产的孩子?”
我长姐当日就是以超度流产胎儿冤魂、为孩子来世祈福的名义去了城皇寺,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然而我没有理由阻止玉宁继续说下去。
玉宁道:“自然是有的,就在前不久……就是容嫔娘娘在寺中祈福的第三天,有位姓陈的将军夫人来到清静院,说是想为流产的孩子祈福积德,同时也净一净夫君在战场上带着的煞气,还想求神明保佑家中刚遭过牢狱之灾的老人身体康健,当时便是我为那位将军夫人超度了她的孩子,那位夫人流产的还是一对月份很大的双生子,且是母亲主动喝药物打了胎,只因母体孱弱,无法孕育双生子,是去子留母之法,实在是一桩冤孽,那位夫人流产后身体受创,再不能有孕,这便是平息了胎儿的怨气,因此那两个孩子甚是平和。”
贤妃道:“玉宁大师,你说的可是京城沈将军的陈姓夫人?”
玉宁道:“那双生子的父亲的确姓沈。”
贤妃笑道:“那便是了,那将军夫人想来定是容嫔的长姐沈夫人,容嫔在城皇寺,沈夫人又去了城皇寺清静院,容嫔可能够忍得住不与家中姐妹相见吗?”
嫔妃私自会见外人是有违宫规的,我不管是忍得住还是忍不住,肯定都得说自己忍得住啊。
我正要开口,淑贵妃却抢先道:“玉宁大师,容嫔在城皇寺祈福期间,可有与沈夫人见过面?”
玉宁道:“自然是有的,城皇寺中明净最善化解战场煞气,沈夫人又有裴施主做引荐,直接至城皇寺见了明净,容嫔娘娘由明净负责看顾,沈夫人既为容嫔娘娘亲姊,姐妹情深,如何能做到避而不见呢?”
温嫔道:“容嫔,你真的在城皇寺跟沈夫人见面了?”
我没说话。
玉宁道:“明净跟我提起过,说容嫔娘娘与沈夫人姐妹情深,却手足分离,沈夫人苦苦哀求明净,明净他出于慈悲之心,便引了沈夫人去见容嫔娘娘,那天还是明净送沈夫人下山,我从清静院回城皇寺时,正好看见了他们。”
皇上道:“容嫔,你在城皇寺跟你姐姐见过面吗?”
我吞了口口水,起身跪倒,磕了个头,道:“皇上,妾身有罪。”
皇上道:“你知道就好。”
我瑟瑟发抖地又磕了几个头。
温嫔道:“容嫔去城皇寺的时候,正好是陈老先生被关进刑部清白司时,容嫔惦记着家中祖父,与长姐私会,也属人之常情。”
这就更不得了了,原先还只是顾私情,这会儿直接掺上了朝堂政事。
然而温嫔资历比我深,地位比我高,我没法怼她。
贤妃道:“说起陈老先生,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听说二公主与沈夫人私交甚密,陈老先生在松江郡的人证物证,都是二公主帮着寻到的,皇上,您还记不记得,二公主有一回进宫,突然提出要去青藻宫看容嫔养出来的飘飘花,臣妾当时便觉得奇怪得很,飘飘花花期短暂,容嫔养的那飘飘花老早就开花了,还被嘉嫔搬去作了画——嘉嫔,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