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既然遇到,自然是结伴一同去溪边,只是重新迈开步子时,陆倡浩看着沈梨和陆陵天,突然说了一句:“耀王当真是好福气,叫人羡慕不来啊。”
明眼人自然能听出他意有所指,贝萦雪偷偷去看沈梨的神色,见她被面纱掩着的面微微低垂眉目,十分温柔恬静,似是无所觉。
贝萦雪偷偷在心里给她竖大拇指,处变不惊,淡定自若,小表嫂大气!
陆陵天眼里闪过不悦的厉色,一息后寡淡着一张俊脸瞥了陆倡浩一眼,快了半步走到沈梨身侧,然后便听他淡淡道:“那是自然。”
陆怀信在旁边听着差点笑出声来,怎么感觉堂兄还炫耀起来了!
不过他确实可以炫耀,毕竟四皇弟还没个正妃呢,哎哟,人比人气死人。
陆倡浩原本是想在沈梨面前戏谑一句,谁知陆陵天还真应了,叫他噎了一下一时没了后文。
沈梨面上虽然没什么,但总觉得这场面微妙,让她心里有些不安,要不是被郡主挽着,她差点要连手都无处安放。
眼前四个都是天潢贵胄,皇室中人,她区区一个侯府的小姐属实格格不入。
还是个冒充的……
沈梨觉得今日的运气实在是不好,一个长公主府的生辰宴,见着的人让她措手不及之余只得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对,生怕一个错漏就惹了祸事。
陆陵天走在沈梨身边,静静垂眸看向她,见姑娘一直微微低着头乖巧的站在一边,身子却隐隐崩着股劲儿,纤弱的肩颈像一根被拉紧的琴弦,一丝一毫都不放松。
他的眸子微沉,略略思忖了一番,突然微微俯身对沈梨道:“跟我来。”
沈梨抬头,有些不明所以,陆陵天却轻轻扶上她的背,将人朝另一个方向带了带,离开前只给贝萦雪留下一句话:“你带两位殿下先过去。”
贝萦雪看着两人带着下人一起离开的背影,直接震惊!
等等,这不是我的生辰宴么?表哥你就这样把我请的小姐妹带走了?!
沈梨被陆陵天带着往前走,因为太突然人还有点没回过神来,这已经不记得是今日的第几出了,她在心里叹气,啊……累了。
没过一会,沈梨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桃花园的八角小亭里。
陆陵天停步,在亭子里低头看向沈梨,声音低沉却带上两分温柔:“这处景好,你可在亭里休息,若不想去曲水流觞宴便不去了,不需紧张,嗯?”
沈梨没想到陆陵天会看出来自己有些紧绷的情绪,她诧异抬头,男人却面色如常地引着她在亭子的石凳上坐下来。
看着面前的男人,沈梨心绪一时有些复杂。
明明上一次他还带着沈念筱去了地牢,将沈念筱吓得回到府上都有点魂不附体。
今日却又能一眼看穿她的紧张,将她带到这儿来看景,让她不需去那边宴上绷着精神应酬。
沈梨看不透陆陵天,不知道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初初见他时是有些惧怕的,那日他来侯府当着众人的面对侍卫面不改色地说要将人“分尸”,那一瞬的凶戾足以叫人胆寒。
但后来他却在街上给她买了两串糖葫芦,还带着她去华天阁看景……
沈梨觉得陆陵天给她的感觉有些矛盾,但她记着自己今天的身份,刚想说张嘴说些什么,却见陆陵天突然对着桃枝和绿鸳冷淡的说了两个字:“下去。”
两个丫鬟不明所以但只能照做。
眼见着竹一将人带出凉亭站远了些,陆陵天突然委身单膝蹲在了她的身前。
这一蹲足以将沈梨吓得没端住面上矜持的神色,她睁大了眼,赶紧伸出手想去扶:“王爷你……”
陆陵天却虚虚握了一下她的手,灼热的掌心像是夏日最炽的艳阳,叫沈梨微凉的指尖都瑟缩了一下。
就见他握着将她的手放下后也未松开,就这么轻轻牵着,沈梨觉得他好像要说什么,另一只搭在膝上的手不禁轻轻攥了一下裙褶。
陆陵天蹲在她面前,抬眼看她的神色认真,甚至有几分郑重,缓缓道:“婚期我定下了,这个月二十七,迎你入耀王府,好不好?”
第26章
初春的风温柔的像一片轻羽, 带落枝桠梢头的繁花,在八角亭边下了一场粉色的花雨。
桃花浅淡的香味萦绕在周围,沈梨怔怔地看着陆陵天深邃眉眼, 不知为何心里好像漏了一拍心跳, 微微一悸, 让她轻轻抿了唇。
他这样认真地看着她,有那么一瞬沈梨没法分清自己的身份。
她只顾得上呆呆地应一声:“好。”
好在陆陵天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起身, 从他退开的那一刻,沈梨也似从刚刚的恍惚不辩中抽离出来, 像从一场梦里回到现实。
陆陵天已经松开沈梨的手,想了想,复又低声道:“若无聊了可四下走走,这处桃园没有禁处,我稍晚些的时候再过来送你回府?”
他此刻垂眸的神色沉稳温和, 与刚刚遇见四皇子时的冷漠气势判若两人。
沈梨好像已经笃定陆陵天这个人是看不透的,不过至少他现下待自己有礼体贴,于是她轻软的笑了一下:“有劳王爷了, 王爷快些过去吧, 今日是郡主生辰, 不该叫她久等。”
陆陵天点头,这才带着竹一离开了桃花园。
沈梨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舒了一口气,一整日都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她将手轻轻搭在了八角亭的石栏上, 缓缓靠上去, 稍稍懈了身上一直撑着的那股劲儿。
虽说今日是郡主的生辰宴JSG, 她实在不该在开宴的时候缺席, 但今日遇着的人太多, 她其实一直高度紧张的撑着,实在太怕一会曲水流觞宴上没撑住就露了馅。
既然都被陆陵天带过来了,她便就在这处歇歇吧,待曲水宴后再去向郡主表达歉意,道自己是身体突逢不适。
现下只希望寿宁郡主能看在耀王的面子上不要太生气。
沈梨坐在亭子里,看着旁边粉色的桃林,渐渐出了神。
她想起幼年在澍水的寺庙后院,大片大片的玉兰里也种着几株桃树。
她最喜欢桃树开出的粉色的花,小小年纪的姑娘时常捡了一些新鲜落下的完整小花戴在发间,一朵不够,要戴很多朵,被长云哥哥笑话像个小花精。
又想起长云哥哥,沈梨心里闷闷的有些难受起来。
她敛了眉眼小心掩住面上的愁绪,不经意抚过袖口时想起自己袖里还藏了东西。
是今日给耀王带的小礼,一片银香木的书签。
不是特别贵重的礼物,沈梨先前还着实想了一阵。
送这个礼是暗暗代表她自己,是以像荷包一类的东西便不太合适,太贵重的她送不起,只能选一个精巧的。
木书签薄薄一片,是她特意让桃枝出去找上好的木匠定制的,还熏了香,是沈梨找了许久的一种香调,近似那日去华天阁时在陆陵天山身闻到的冷香气息。
虽然耀王好像是从武的,不知道送书签他是否会喜欢,但,就算是她的聊表心意吧……
沈梨趴在石栏上想着,在几阵温柔春风和桃花的香味里渐渐生了一丝困意。
也不知是怎么的,陆陵天跟她说让她在亭子里休息,她便好像倏地放松了。
轻轻枕在手臂上,困意袭来的沈梨眯起了眼睛。
不知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沈梨心里咯噔一下,“唰”的坐直了。
她眨了眨眼睛,心里大惊,怎么能在长公主府这样的地方睡着?叫人看见了未免太失礼。
她心里惊奇,在侯府她一直过得谨慎且小心,养成了些习惯,这很不像她会做的事。
沈梨眨了眨眼睛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朝身后看了一眼,桃枝和绿鸳都在亭子里,不知为什么刚刚没有叫醒她。
绿鸳的眼里满是鄙夷和不满,现下也没人在这处,她待沈梨自然懒得尊敬,见她看过来还白了一眼,冷哼一声。
沈梨不管她,招手让桃枝到身前,轻声问:“我睡了多久?你怎么都没叫我?”
桃枝也掩唇,小小声:“其实也就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小姐你别担心,是王爷离开时跟我们说若是你睡着了不可打扰,守着就好,不然绿鸳怎么不出声。”
之前陆陵天离开时沈梨确实是瞧见他好像跟丫鬟快速说了一句什么,她没有在意,没想到竟然是这个?
心下有些奇怪,没等她深究,肚子却咕噜响了一声。
沈梨摸上自己的肚子,神色微窘,她没去曲水宴,今日就在来的时候吃了几块点心,现下有些饿了。
绿鸳听见了那声响,瞥了沈梨一眼,讥嘲一句:“啧,就算从头到脚都打扮得光鲜亮丽有什么用,不还是个粗俗不堪的。”
她本就是赵氏派来盯着沈梨一举一动的,自然不会真把她当成个主子,现下这处没人,她早就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懒得正眼瞧沈梨。
桃枝听后生气,上前便想跟绿鸳理论,叫沈梨拦了下来。
她此时已经起身,淡淡地看了坐着的绿鸳一眼,面上神色依然平静,没什么波澜,却叫绿鸳蓦然生出一种挤迫之感。
只听沈梨不急不缓道:“深宅大院,隔墙有耳,母亲让你跟来我本以为你机灵,原来不然。”
刚刚她那番话若是不小心叫人听去出了什么纰漏,沈梨可不会背这个锅。
绿鸳被一个往常在侯府里沉默寡言又没地位的庶女呛了,气得一时竟然不知要说什么。
她当然知道赵氏要她跟来的目的,只是看着沈梨今日顶着沈念筱的名字被各种人恭维羡慕,还得了寿宁郡主的青睐,她便瞧她不惯,所以趁着没人的时候想嘲讽两句过过嘴瘾而已。
沈梨说完没再看绿鸳,刚刚桃枝说约莫刚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曲水宴定还未结束,她打算去桃花园里走走,分散一下自己的心思可能就不觉饿了。
于是她提着裙子准备朝亭子外走。
绿鸳紧紧盯着沈梨,心里气得不行,却当真碍于沈梨那句话没有再口出恶言,只是在沈梨经过她身前时她突然站了起来。
原本绿鸳便挨着凉亭阶梯的右侧坐着,彼时沈梨刚要下台阶,突然便觉脚后跟被人踩了一下!
她在台阶上倏地踏空,一个踉跄往旁边倒,幸亏桃枝反应快立刻将她扶住了,沈梨右脚的绣鞋却落在了亭子里。
她只能一脚悬空倚靠着桃枝,模样难免有些狼狈。
沈梨秀气的眉终于皱了起来,这还是在长公主府,绿鸳此举过分了。
而绿鸳其实就是仗着这处没人才敢放肆,就算隔墙有耳,刚刚她也没做什么,一切都是沈梨自己“不小心”。
她隐隐得意地看向沈梨,并不把她面上的不豫放在眼里。
正准备假惺惺地再说句什么,突然便听见不远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永昌侯府的下人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倒真是让本王长了见识!”
仅离开了一炷香时间的陆陵天重新出现在桃花园里,他疾步而来,甚至微微带起一阵风,明明只能拂起衣角,却叫绿鸳冷的如坠冰窟,身子都不自觉的抖了起来。
耀王怎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陵天快步到了沈梨身边,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脚,沈梨早在刚刚听见声音便飞快地将右脚藏在了左脚后,掩在裙下。
男人移开目光,又看了一眼落在亭子台阶上的那只绣鞋,最后凌厉凶煞的眸光定在了绿鸳的身上。
绿鸳只觉得而被那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腿一下便软了,“嘭”地一声跪下,颤着声道:“求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婢……奴婢只是……”
她不住求饶,后面辩驳的话却说不出口,因为耀王看她的目光像一把寒利的刃,好似一眼将她看穿。
沈梨看着身边的陆陵天,也突然觉得他的气势一下便吓人起来。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待他的眼睛从绿鸳身上移开便好像刻意收敛,就见他无视不住磕头的绿鸳朝亭子里走,捡起了她的绣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