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要答应他的!”周静漪忍不住喊出了声,“是你们,你们从来没有给过我选择!”
“难道我能说不么?”她流着泪道,“我凭什么说不?你看看你家里是什么人,我家里又是些什么人,我敢开口对他们说我想嫁的人是你么?你不是也一样不敢同你兄长争!”
崔湛顿了顿,说道:“那时阿兄说你们是两情相悦。”
周静漪笑了,笑得无奈又悲伤:“崔有容,他那样的性子你不知道么?他从小被人宠到大,人人见了他都要赞一声好,自信又自负,他怎会想过这世上还有人当真不喜欢他?我说的话他听不懂,委婉的拒绝他更听不懂,可我那时都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也怕他找你麻烦,你说我怎么敢告诉他我心里的人是谁?”
“元瑜,你是当真不知为何我那么想回周家么?”她说,“我只有回了周家,才是周氏女,而非崔氏妇啊!”
崔湛沉默了。
良久,他开口时只是说道:“你往后还有很多个五年,不要浪费在崔家,也莫要浪费在从前。”
“我已经走得很远了,”他说,“早已不在原地。”
周静漪脚下一晃,往后退了两步,扶着手边几案,定定看了他半晌,问道:“我只再问你一句,陶新荷现在去了净因庵,你当真打算守她十年么?不长么?”
崔湛沉吟了须臾,说道:“十年很长。但我这一生,真正想要的东西不多,新荷……我只要还活着,便不能没有她。”
周静漪忽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许久没有言语。
“静漪,”崔湛道,“崔家不值得,周氏也不值得,你要为你的将来多考虑。阿娘和陆三叔已经商量过了,只要你愿意,今日回去之后她便会放出风声说要为你择婿,陆三叔给你选的是……”
“你不必说了,我答应。”周静漪没有回头,呼吸间透着浓浓的克制。
崔湛默然道:“柴家是——”
他话还没说完,周静漪已打断了他:“我说了我答应。”她说,“我相信你和崔夫人,也信得过陆宗主的眼光,这件事便拜托你们了。”
崔湛没有再多说。
“好。”他应道,“那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周静漪仍然没有回头,可耳畔清明,她将他离开的脚步声听得真切。
一如既往的从容,全不似那日他从净因庵离开时的彷徨无措。
她早该发现的。
他从未因她失去过方寸,便已是最好的答案。
几天之后,金陵城里便传出了一个消息:崔夫人夜梦长子,说不忍见周家姑娘为自己空耗青春,所以请托父母为其另择佳婿,否则九泉之下也难得安心。
陶云蔚并不知道崔园里是否有经过一场风浪,只知消息传开之后没两天,崔夫人那边就差了人来报信,说崔太夫人也同意了,另又请她通知柴家尽快上门提亲,她好在卸下中馈之权前把周姑娘的事情置办妥当了。
她便让陆玄写信知会柴家,结果信才刚送出去没几天,柴家父子就已亲自上了门,说是估摸着时间应是差不多,想着赶早不赶晚。
柴家人到崔园提亲的那天是崔湛亲自带着去的,之后没多久,崔家就传出消息来说是已为周静漪相中了人家,还很走流程地把周静漪的父母也请到了崔园,询问对方的意见。
周家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于是周静漪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婚期也经由崔夫人做主选了个最近的黄道吉日,三月初八,周静漪从崔园出嫁,乘上喜船,随柴家人去了华容。
陶新荷听说之后,久久没有言语。
转头她便差了桃枝送信给崔夫人,询问对方近况。
崔夫人没有回信,而是亲自来了净因庵见她。
“原本我也是想着索性就撒了中馈给别人去操心的,”崔夫人笑了笑,说道,“但元瑜说要接我去金陵城里住,太夫人就改了口,又说我熟悉这些事,还是让我继续管着。”
宗妇前脚出面嫁了自己那半个寡媳,后脚就被儿子从崔园接到了外面住,世人看了谁会不明白?除非崔太夫人想落人口实,否则绝不会再刁难。
陶新荷也不由弯了弯唇角。
崔夫人看了看她,又说道:“近日元瑜在忙着大计的事,卫尉卿已上疏致仕了,若无意外,元瑜会顶上去。”
陶新荷点头:“也该是他的。”又笑道,“我阿兄已定了去符节署做符玺郎中。”
崔夫人有些意外:“为何没有往殿中侍御史去?”
“我也不知,”陶新荷也不操心这些,说道,“好像兄长的意思是侍御史往上易得罪人,一个不慎上不去反容易往下掉,他也不能都靠着姐夫,所以还是该低调些。符节署挺好,也是御史台所领,而且不用怎么应酬人,还离圣上近——”
莫不是在防着崔家拿他与陆夫人斗法?崔夫人笑了笑,颔首道:“你阿兄这考虑也有道理。”
婆媳两个便又自然而然地转去聊了别的话题。
三月大计结束之后,崔湛果然不出所料地补了卫尉卿之位,同为益州之战功臣的楼宴也有了升迁,补的是都水台都水参事一职。
似是人人有所得,朝中一片风平浪静。
三月二十二日,宫中传来消息:皇后要陪同楼妃一道去普泰寺为尚未出世的皇嗣祈福。
第119章 触底
陆方让妻子康氏进宫来劝陆皇后。
“后宫已近十年没再有过好消息,加上之前又才刚没了个八皇子,圣上这回可是相当看重楼妃的这一胎。”康氏道,“殿下若能避就还是避开得好。”
陆皇后有无奈地说道:“二嫂说的这我尝不明白?”她叹了口气,“只是正因圣上看重楼妃这胎,我才无法可避。”
康氏这才知道,原来陆皇后并不是主动要去对楼妃施恩,也不是想要在圣上面前显示什么仁爱大度,而是楼妃自己太紧张这个孩子,说是近来总会梦到李德在她面前哭,有好几次在梦里头她都是因看见皇后朝自己走过来才得了安宁,于是思来想去,才向圣上提出能不能请皇后陪她一道去普泰寺为肚子里的孩子祈个福,顺便也再给李德做场法事。
李峘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陆皇后自也不可能违背皇帝的意思,再说她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去拒绝。
“总不好让圣上以为我心里盼着楼妃这胎不安稳。”她说道,“反正只是到寺里祈福,况既是她主动邀约,普泰寺这个地方也并非我提的,我想她应不至能栽赃我什么。”
康氏道:“那要不让永兴公主随殿下一道去?”
陆皇后摇了摇头,说道:“永兴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怕楼妃反而有机会借她来发难,还是算了,不必要搞得这般复杂。”
康氏只好道:“那殿下到时切莫与她独处,也别离她太近。”
陆皇后微笑颔首:“二嫂放心,弟妹早前也提醒过我注意,我省的。”
三月二十五日,陆后与楼妃在禁军的护送下乘着车辇去往了普泰寺园。
楼妃也不知是晓得对方心有防备,还是她自己也十分谨慎的缘故,倒是出乎陆皇后意料地并未主动来与其亲近,两人入园后见过了普泰寺住持,便在各自左右女使和心腹嬷嬷的陪伴下去了客堂歇息,等着寺院做好法事准备再通知她们过去。
两个人就这么一上一下的坐着,连位次都同在宫里时一样隔着距离,而楼妃也没有半点想要找事的迹象,反而人看上去颇有郁郁,不知出神地在想着什么。
大约是在想死去的李德吧。陆皇后一念及此,忽觉得自己有小人之心了。
她正想开口宽慰两句,就见楼妃站了起来。
“皇后殿下,”楼妃向着她浅施了一礼,说道,“臣妾身子有不便,想此时先去趟溷房。”
陆皇后自不会多说什么,颔首道:“你快去吧。”
楼妃便由身边女使扶着,转身出了客堂。
陆皇后看着她身影消失在门外,心情有几分复杂地叹了口气,说道:“她终究还是个母亲。”
若她们永远也能像此时此刻,莫要去闹什么、争什么,那便好了。
侍立在旁的心腹嬷嬷低声道:“殿下慈爱,但还是得防着那不知好歹的人以怨报德。”
言下之意还是劝她不要放松对楼妃的警惕,更莫要去接近安慰什么。
陆皇后微微笑了笑,说道:“我心中有数。”
她话音刚落,从门外就走入了数个年轻体壮的僧人,每个人手中都持着一根木棍。
陆皇后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身旁嬷嬷已肃惊道:“你们做什么?”
有僧人进来并不奇怪,僧人手中提着木棍亦代表不了什么,但这僧人不仅人数众多,且进来时全没有恭敬之意,可谓直闯而入,再加上他们脸上的神情个个透着明显的阴沉之色,哪里有半点佛门中人的样子?
陆皇后等人回过神后便立刻察觉到了不对。
只见那为首之人冷冷一笑,说道:“皇后殿下,今日乃是去西方净土的黄道吉日,我等特来送殿下一程。”
陆皇后赫一震。
“你们……是楼家派来的。”她没有半分疑问,只有肯定的陈述。
禁军就在寺院外把守着,这人显是提前扮作僧人混进来的,若说和普泰寺没有勾结绝无可能。
而她,是被楼妃借圣上之口引来的。
果,对方淡淡扬了扬唇角,一边率着身后众人持棍向陆皇后等人走来,一边语气如常地说道:“殿下心慈,特来为八殿下和未出世的九殿下祈福,可惜天有不测,人有意外,这客堂不知怎地竟这样不牢固。”
他这话陆皇后听懂了,她身边的嬷嬷、女使们也听懂了,瞬间都白了脸色。
谁也没有想到,楼家人竟会这样堂而皇之地布下杀局,敢公强取当今国母的性命!
陆皇后坐在原处未动,手指紧紧扣住了茶案边沿,沉沉看着对方,说道:“你以为这样的说辞就能瞒过天下人么?我乃堂堂一国之母,圣上怎可能不追究普泰寺之过?”
而那僧人却根本没有理会她,不顾其反抗将陆皇后等人绑了起来,随后又打算用布条塞口。
陆皇后死死咬住牙关,怒目瞪着对方,冲其脸上狠狠唾了一口,冷道:“楼妃既要取我性命,怎么还怕听见我喊么?你便让她将耳朵洗得干净,好好听听我最后说的是什么!”
“楼玉娇,”她扬声喊道,“你我黄泉见!”
话音未落,一阵劲风便已迎面扑来——
佛殿内,楼妃双手合十地跪在地上,闭着眼,一动未动。
普泰寺住持圆方就站在旁边,神色恭敬。
远处隐隐传来了阵轰隆之声。
不多时,有僧人快步走了进来,语气平静地说道:“夫人,客堂瓦顶塌了。”
楼妃缓缓睁开眼,目光定定落在眼前的佛像身上,须臾,开口幽幽道:“寺主快领僧弥们去帮禁军‘救人’吧。”
陆皇后薨逝了。
陆玄接到消息的时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愣,又问道:“你说什么?”
陶云蔚也呆住了。
来送消息的是陆敦,他开口时脸上满是沉痛之色:“……说是客堂的屋顶突垮了,梁上横木也掉了下来,姑母躲避不及正好砸到了头,其他人也都被压在了瓦砾木石之下,禁军冲进去营救时已无一幸存。”
“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陶云蔚皱眉道,“圣上怎么说,不会当真信了吧?”
陆敦迟疑地看了陆玄一眼,顿了顿,说道:“现在还不知,我与阿爹是分头行事的,我回陆园来时,阿爹才与昭王殿下等人匆匆进了宫。”
陆玄立刻站了起来:“我与你去金陵城。”言罢,又转头对陶云蔚道,“你们留在园中,通知坞堡那边一声。”
陶云蔚为让他宽心,立刻点头:“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