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二郎回道:“就是些成衣和水粉铺子,然后还买了两支簪花回去,别的也没有什么。”
陶云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她近日若再出门,你们及时来报。”
“哦,对了,还有开阳县那边沼地的事。”她说,“安王殿下会让人去处理,你们不必盯着了,只帮我把金陵城里的消息都铺排好便是。”
兄弟两个闻言不由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和振奋。
两人当即拱手应喏,斗志高昂地转身去了。
陶云蔚随后回到新昌里,刚在家门前下了车,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唤自己。
她循声转头,看见迎面有个模样俏丽的少女走了上来,对着自己恭恭敬敬地一礼,甜声道:“陶大姑娘,我家郎君想邀您去饮茶。”
陶云蔚莫名又狐疑地看着对方:“我似乎不认识贵家郎君。”
她一边如此说着,一边心下觉得眼前这场景有些熟悉,隐隐若有所悟。
果然,只听那侍女笑道:“郎君说,只要告诉大姑娘是沧浪居士诚意相邀,您便知晓了。”
这楼宴好不要脸,竟也好意思自称沧浪居士……
她不由地想到了陆玄,突然有点同情他这个“小国舅”和“一闲居士”。
许是见陶云蔚眉宇间有犹疑之色,那侍女又十分“善解人意”地续道:“就在河边的如意茶坊。”
她知道楼宴今日既有心相邀,恐怕见不到她是不会罢休的,反正那如意茶坊也不是什么偏僻之地,又人来人往的,他应是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于是思忖之后,她颔首道:“那你稍等,我先进去换个衣服。”
谁知那侍女却道:“大姑娘不必如此麻烦,郎君派了车驾来的,只说让您随意过去便是。”
这是有多防着她溜?
陶云蔚顺着对方示意的方向一看,果然见到不远处正停着一辆普通的青帷马车,对比起楼家那个高调的作风,这车驾的模样可算是十分稀罕了。
“那我先与家里人打个招呼。”她说罢,唤了杏儿上前,接着吩咐对方先进去与陶新荷交代两句的时候,暗中叮嘱道,“让三娘派人去照金巷通知陆三先生一声。”
第73章 见面
陶云蔚来到如意茶坊,果然不出所料地见到了正坐在临河窗前的楼宴。
见到她进来,他随之一笑,半是戏谑地说道:“陶大姑娘果然好胆识。”
陶云蔚腹诽他这句实在废话,若她能选择,鬼才愿意没事与楼家人打交道。
但她面上神色不动地微微笑了笑,礼道:“听闻楼起部有事相邀,云蔚自是不敢耽误。”
她有意将“不敢”两个字咬得重了些。
楼宴笑了两声,说道:“陶大姑娘大可放心,吾今日确为诚意邀请。”言罢,又伸手示意道,“请坐。”
陶云蔚也不去较那无谓的劲,从善如流走过去,端然于他对面入了座。
楼宴亲手给她递了杯茶放到面前。
“听闻你想买开阳县东郊那片沼地?”
陶云蔚意外地一顿,下意识抬眸朝他看去,须臾,平静说道:“楼起部消息果然灵通,我们家这区区小事都瞒不过您。”
楼宴笑道:“我既有心与你结交,自然要对你的事上心。”
陶云蔚倏然微怔。
“我知陶家境况并不算宽裕,令妹出嫁时,你们也将家中唯一的定产都给了她做嫁妆。”他兀自款款续道,含笑看向她,“其实你大可不必为了块沼地费这么大工夫,我可以帮你用这同样的价钱买到更好的地。”
她直觉他是想要挖坑,于是想也不想地便婉拒道:“多谢楼起部好意,不过无功不受禄,陶家实不敢领。”
楼宴轻笑了笑,说道:“你我也算得上是熟人了,这些场面话倒不必说,这份好意我也并非是冲着你们陶家,而是看在你的份上才相赠的。”
……谁几时与你是熟人了?
想到上回在五梅坡遇见的时候,他也是自顾自地在那里说什么“神交已久”,陶云蔚更觉无语。
楼宴今日是来示好的,她看出来了,可她对他的动机却是十二万分地看不懂,以至于她也完全不能去相信他的“好意”。
或是见她沉吟着迟迟未语,他看着她,忽然来了句:“怎么,陶大姑娘既有与一闲先生相交的风骨,却无与我为友的勇气?”
陶云蔚愕然地看了他片刻,窗外河风轻过,她突地福至心灵,觉得自己大约悟了。
“楼起部想必是为了重阳戏射那天,令表弟那被风吹歪的一箭感到过意不去,所以今日特意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实在是有心了。”她浅笑地从容开了口,“其实意外而已,我早已忘了,贵家也实不必太放在心上。”
楼宴没有接话,静静凝视了她良久,忽而轻弯了下唇角,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知道我欣赏你什么?”不待她回应,他已兀自缓笑着续道,“是你向上爬的心机和本事。”
“当日陶家靠上了建安崔氏这棵大树,我本来并没有太当回事,也只当你不过有两分让我不那么愉快的小聪明。”他说,“但后来发生的事却越来越有意思了,你竟有本事同时与陆简之攀上交情,还将兄弟都送入了崔氏族学——顺便不忘用手段把百叶巷徐家给踢走,而你这样分明趋势附利之人,在陆简之的口中却是‘濯濯清莲’。”
“我自然是要对你刮目相看的。”楼宴淡淡一笑,又说道,“再后来,你又为自家兄长寻到了与赵县彭氏的婚事,连江园那边都又再搭上了一层关系。陶大姑娘如此善于经营,我看令妹在安王府过得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陶云蔚一愣,正要开口,他却已先悠悠地说道:“你放心,我说这些不是为了与你过不去,恰恰相反,我是想告诉你——你和我其实是同一类人,所以比起陆简之,你同我应该会更加合拍。”
陶云蔚觉得他十分之莫名其妙。
她怎么可能与他是同一类人?
“陆一闲这个人,是世所皆知的清高。”楼宴道,“他不会认同真正的你,而且等到了那天,他会毫不犹豫地拂袖而去。”
那天,自然便是陆玄认清楚她真正模样的那天。
陶云蔚没有说话。
他打量着她面上神色,又好似随意地说道:“你可以慢慢考虑,反正我的提议长期有效——当然,仅限于你下回再与我作对之前。”
他语气里明显带着两分玩笑之意,然而陶云蔚听了,却并无什么笑意,只若有所思地看了半晌,然后,语气如常地开了口:“云蔚谢过楼起部的好意,只是,你我实不便相交。”
楼宴一顿,眉宇间随即染上了几分郁色。
“你说什么?”他蹙眉看着她。
“楼起部出身不凡,并非普通人。”陶云蔚坦然道,“当日若无霍家夺地在前,陶家初来乍到便险些过不下去,我们又怎敢去公堂上出头?当日我并非有心得罪您,同样,也不敢有心得罪别人。”
楼宴凉笑道:“说得冠冕堂皇,你当我不知?其实你不过是看不上我并非士族的身份。”
陶云蔚有些诧异,怎么也没想到他听了自己的话,第一反应居然是觉得她在嫌弃他的出身?
她正要开口缓和,就见有从人快步走了进来,俯首在楼宴耳边说了句什么。
然后她就看见他抬眸朝自己看来,似嘲似冷地一笑。
“陶大姑娘看来心意已决,”楼宴淡淡道,“那就请自便吧。”
陶云蔚就起身准备告辞。
“先前我说的那块地还是可以给你。”他忽然又道,“今日我来原本便是为了此事,至于缘由,你已经很清楚了。”
她回身对他一礼,说道:“楼起部请放心,当日之事已过,谁也不会再放在心上。至于那块地便不用了。”
楼宴没再说话,也没有看她。
陶云蔚也不多说,告礼后转身离去。
她一出来,就看见了正站在不远处的陆玄,他沉着张脸,看到她时方微有松缓,但仍是瞧得出来心情很是不悦。
陶云蔚笑着就上去冲着他盈盈一礼,谢道:“有劳先生特意替我奔走这一趟了。”
陆玄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陶云蔚愣住。
不为落后两步,悄悄对她说道:“主君听说陶大姑娘又被楼起部给诓走了,气得很。”
……什么叫又被诓走了?
陶云蔚无奈又好笑,刚要说话,就见陆玄停步转头,朝她半看了过来,淡声道:“还不走?等着还要吃过饭么?”
她忍着笑,忙快步跟了上去,口中边道:“先生待会可还有事?若不介意,晚上不如去家里将就一下?”
“就惦记着吃,我同你说的话都抛到九霄云外了。”陆玄话虽如此说着,语气却似是埋怨,神色也又再舒缓了些。
“我记得,你说要我离他远些嘛。”陶云蔚好声地道,“可他那个人心眼小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都在家门口来等我了,我若不来,只怕他后面要搞事。”
陆玄冷笑道:“他以为就他会找麻烦?”
陶云蔚见他脾气上来,忙道:“反正也没有什么事,你不要同他计较,费那个心力不值得。他今天来是为重阳戏射的事向我们家示好的,不过我拒绝了,我说不太方便。”
“你拒绝得对。”陆玄的神情彻底舒展了。
“我们走回去吧?”陶云蔚看着他临时赁来接她的马车,说道,“也好说话。”
陆玄自然是没有意见,于是示意了不为把车马处置好后,便与她并而往回行去。
“关于楼廷秀这个人,我有个问题有些好奇。”她说。
出乎意料的是,陆玄此时听她问起楼宴的事,倒并没有什么不悦的情绪,只语气平常地说道:“问吧,知己知彼,也免得你下回又被人给诓了。”
陶云蔚一脸无语。
她无奈笑了笑,然后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他是楼妃名义上的胞弟,所以,他不是楼夫人所出了?”
“嗯。”陆玄道,“他生母是乐坊的歌伎,当年楼继卓成婚成得晚,尚无嫡子,所以并没有将他带回来认宗,直到楼廷秀十二岁那年,郁氏依然无所出,而楼继卓的妾室已给他又生了几个庶子之后,郁氏自己才坐不住了,将他带回来记在了自己名下。不过楼廷秀一则自己争气,二则也会讨父母欢心,所以他后面几个阿弟都没能越过他去。”
“至于楼继卓为何成婚成得晚,那是因为他早年原本一心要求娶士家高门之女。”陆玄淡淡道,“不过始终没有成功,他又不可能一直拖着不娶妻求嫡子,也只能算了。后来他更加飞黄腾达,也想过要为楼廷秀求娶士家女,不过也被所有家族拒绝了。”
陶云蔚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懂了为什么楼宴这么爱和陆玄、崔湛这样的名门翘楚较劲,还有刚才,他为何那样敏感,觉得她是看不上他的出身。
士庶不婚。这是士族铁律,尤其是放在士家大族的身上,更是绝无可能。
庶族位低,而楼家人心气高,所以想娶高门女给家族抬高身份,可反过来同样的,盛门高族却不愿意被他们拉低身份。
“他向你示好,提的是什么好处?”陆玄忽然问道。
陶云蔚就把楼宴打算半卖半送好地的事说了。
“你要买地,怎么没有与我说?”陆玄却注意到了这个,又问她,“你要那沼地打算做什么用?”
陶云蔚道:“因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寻常买卖而已,就没有特意告知先生。至于用处,现下还得等等再看,我刚让曦月托了安王殿下帮忙解决其中枝节。”
陆玄顿了顿,轻牵了下唇角,语气不明地道:“安王才与你家二娘成婚,倒是已变成自己人了。”
陶云蔚并没太在意他这句话,不过突然想到一事,问道:“对了,之前不是传说圣上要在广庆门外修筑寺观,怎么现在还不见动静?”
提到这个,陆玄的神色便清淡了些:“我非在其位,不管这些。”
她看出来他不是很想提这个,又想起自己在小报上看到的那些消息,耳畔忽毫无预兆地回响起了楼宴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