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小祖宗彻底醒了,自己就会起床。
没过一会儿,果真见纱帐里纤弱的身影动了动。
江碧连忙将窗打开一道缝儿,丝丝光亮传入内室,与此同时侍女们也鱼贯而入,将迟盈昨晚睡乱的被褥打理干净。
迟盈扶着床框慢幽幽走下榻,没有睡好只觉得浑身不舒坦,一起身只觉得脚步虚浮,眼前一阵银光闪烁。
白竹最了解自家姑娘这早起时浑身无力不能视物的毛病,立刻搀扶着她重新往塌边坐下。
“快将蜜水拿过来!”白竹连忙吩咐起一旁叠被子的小丫鬟。
奉茶的奉茶,上甜羹的上甜羹,屋里屋外七八个丫鬟一溜烟的忙活起来。
迟盈头晕眼花的喝了一盏蜜水,吃了两块甜的发腻的糕点,半盏茶功夫手脚才回温。
她这是娘胎里的病,双胎总归是弱些的,身为弟弟的迟越生下来倒是丝毫不弱,反倒是她这个当姐姐的瘦小了许多。
且她母亲年幼时患有顽症,常常咳血不止,后来随着年长病根倒是被压下去过再没复发过。
可怀她时又引发了旧疾,无奈只得用了药,也不知是不是那药的缘由,自己生来便多病,更是独独遗传了母亲的喘疾。
一到冬日,轻易不敢出门,唯恐嗓子痒不舒坦了,片刻就喘息不过来。更是有诸多忌口,有些忌口之物沾了点儿当即就要犯了疾。
后又落得个气血空虚的毛病,成日燕窝花胶滋补着,总不见得好。
迟盈心里也为自己这不争气的身子郁闷,压着声儿问起从外间捧着衣裳进来的侍女:“前院什么事儿?”
侍女搁好熨烫平整的衣裳,上前拿了玉梳替迟盈轻轻梳起头来,“是襄阳的姑奶奶来了,天没亮就登府了。”
迟盈一听才想起有这么回事儿来。
原来是早些时日就听母亲说过的,祖母的侄女儿迟盈的表姑要来府上借住些时日。
只不过上回来信,信中说的是下月中旬,竟是这般快就来了?
“既是表姑来了,为何不早点叫醒我?”
“老夫人传话说天色还早,知晓姑娘早上起来身子乏累,叫人不准叫醒姑娘,等姑娘睡醒了在叫姑娘过去呢。”
谁敢吵了这个小祖宗睡觉呢?
生性温吞的主儿,发起脾气来也是不当玩儿的。
迟盈听了是祖母吩咐的,无奈一笑。
她对着襄阳再熟悉不过。
幼时家中人打听到襄阳有一云游神医可治喘疾,恰巧离京城也算不得远,祖母便带她亲自去了一趟。
可惜后来所谓的神医并没有寻到。
迟盈捏着一只流苏珠钗慢慢随意簪在一侧发髻上,对着八角铜镜照了照。
铜镜中的女郎不施粉末,容颜却绝色出尘,如清水芙蓉,春日娇蕊,眉间红痣更如同画龙点睛之笔。
有客来,迟盈仔细穿戴打扮了一番,便乘着软轿过去。
随国公太夫人住往府邸最靠内的鹤松院,南面院子里植着一排松树,因此而得名。
太夫人信佛,成日里只吃斋念佛,一年出一次门,也是去京中四处寺庙中添些香油。
所谓两耳不闻窗外事,太夫人若非娘家侄女多年不见上门来投靠,恐怕寻常也不得见。
才落过雨,地上泥土湿润,天也有些阴沉,夹杂着湿气。
迟盈带着江碧白竹二人去时,抱厦底下立着的侍女连忙小跑过来迎迟盈过去。
春雨的娘是老夫人身边丫鬟,满府上的都唤一声春嬷嬷。四十多岁才生了这垫窝的老闺女,春嬷嬷早早想把春雨塞到迟盈房里来当大丫鬟。
只是迟盈院里伺候的丫鬟实在太多,老夫人也觉得春雨性子还要磨磨,便没给她。
“姑娘你来了,今日来了个长得很漂亮的表姑娘....表姑娘一来就给我们里院伺候的丫鬟一人送了一盒香膏。”
春雨一面说着一面将放在袖里的香膏递过来给迟盈看。
迟盈凑上去略瞧了两眼,红粉色儿的油膏,闻着似乎是混了桂花丁香,倒是衬这脸蛋红扑扑的丫头。
迟盈升起了几分好奇,里头那位应该是表姑家的那位孟表姐。
说来在襄阳时,二人小时候还玩过一段时日,当年这表姐可不是什么好气性,如今竟学会送礼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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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表姑
迟盈提裙迈入内室,闻见檀香袅袅,熟悉的香味叫她心里跟着舒缓下来。
里头隐隐传来女眷的抽泣。
“那老三,跟他媳妇儿两个都是畜生!自己把家产败光了,缺钱竟还好意思伸手找我这个寡妇要钱!可怜我孤儿寡母的,日子本就过的紧紧巴巴,还要成日忧心贼人惦记!”
妇人一张细尖瘦削的脸,丹凤眼,身姿却有几分丰盈,身穿宝蓝乌金罗纱长衣,低髻上左右各簪着一对金花累宝簪,姿容只能称个中上。
明明是诉苦的话,被她说出来倒是有几分气势汹汹的味道。
倒是她手边立着的姑娘,十五六的年岁,生的长眉妙目,乌发蝉鬓,才与母亲哭过,这会儿眼角泛红,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这便是迟盈的表姑孟夫人同孟表姐了。
随国公太夫人娘家是京兆刘氏,本也是钟鸣鼎食之家,曾出过礼部尚书、并州刺史,豪横一时。
只可惜家中子嗣单薄,随国公太夫人仅有一位弟弟,多年前外放去了襄阳为官,满门都随之搬迁了过去,后政绩平庸,站错了队,便一直待在了任上。
几个儿子不成器,听说是随着那些狐朋狗友日日吃喝嫖赌,败了诺大家产,转头竟然将小心思打到才死了丈夫回娘家住的妹妹身上,想借用一些她的私产。
这表姑却也不是个软弱的,当即写信朝着祖母一番诉苦,投奔她家来了。
迟老夫人无意在小辈面前聊这些,见迟盈进来,便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旧话重提。
迟老夫人常年不笑,一张略显严肃的脸,叫人瞧着不敢与之亲近,也只在迟盈来时才带出了几分笑意。
“这便是我那孙女儿了,盈儿快来见过你的表姑。”
孟夫人方才支耳依稀听到迟盈跟仆人在廊下说了许久的话,这会儿又见迟盈慢吞吞走进来,担忧怕是迟盈不喜她母女二人,急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瞧这孩子,果真是会长,这般容貌把我家的这个往常瞧着还有几分秀气的硬生生比作了一个猴儿......”
孟夫人上前牵起迟盈的手,仿佛见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连连称赞。
迟盈生的瘦,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却带着几分肉感,两腮上似偷吃了糖,未施胭脂水粉,唇瓣浅粉似娇嫩花蕊,琼鼻小巧缀在花上,在那张脸上更显年幼。
眉间那颗鲜红朱砂痣生的又不偏不倚,真有几分像那观音的坐下仙童。
乍一见到孟夫人竟真起了爱怜柔软之心,想将这仙童往自己怀里拢。
妇人胸前饱满柔软一片,迟盈一朝不甚,被表姑抱了一个芳香满怀,脸都被推挤了上去。
迟盈哪里见过这般吓人的动作?
她小时候日日都被父亲母亲抱着,祖母笑说如同她爹腰上的香囊,走哪儿抱到哪儿,脚都不沾地面。
但那是小时候,如今她都十五了,早就是大人了,连父母都不抱她了。
今日竟然来了个半点儿不熟的人就把她当孩子将她往怀里使劲儿搂着,且表姑身上的熏香熏得重,迟盈觉得鼻尖一下子就失了味觉,香味直往脑里窜,再闻不得其他的来。
迟盈吓得够呛,拼命不从,连忙两手扒着挣扎着往后躲,一副誓死捍卫的模样。
孟夫人笑容微顿,似乎没曾想自己只不过是想与这表侄女亲香亲香,人竟然这般的嫌弃。
她讪讪笑起:“盈儿怕是不记得表姑了,你小时候去襄阳时,表姑还抱过你,那时候你喜欢表姑抱你了......”
迟盈又不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心里暗骂了一句乱说,她小时候见着孟夫人就要躲,这个孟夫人可喜欢使劲儿捏她的脸了。
还好随国公夫人是迟盈亲娘,一见场面不对,自家闺女一副誓不受辱的模样,赶紧上来搭救。
“你的姐儿还差了不成?我瞧着是个样样都好的。”
随国公夫人拉过旁边的姑娘,一副娴和清秀的模样,面相倒是柔善的很。她今日瞧了许久,心思玲珑剔透,是个礼节不差的娘子。
迟老夫人叫迟盈往自己塌边坐着,又叫身边几个嬷嬷上糕点茶水,生怕饿着这个孙女儿。
迟老夫人细细叮嘱:“把那盏红参粥给姑娘端上来。”
迟盈乖乖与祖母坐在一处,四下张望了一番,逃避起一向不喜吃的红参,她小声道:“我还不饿,便不用了吧。”
迟老夫人自然不允许:“哪有不是早膳的道理?红参如今难寻,特意给你留着的,你便在我跟前吃,祖母亲眼瞧着你吃。”
这是怕迟盈嫌弃味道古怪,转头偷偷给倒了。
迟盈只得皱着鼻子,满脸痛苦,如同吃药一般将粥数着颗粒一粒粒往嘴里咽。
孟妙音一来自然瞧见翘头小案上一盏盖着的甜白釉瓷盅。
方才她还好奇这里头温着什么,原来是早早为了这位表妹留的早膳。
孟妙音嘴角挂起清浅笑意,表妹果然一如小时候那般,众星捧月。
幼时生的胖的姑娘,如今竟长开了许多。
一袭淡蓝罗衫,百褶如意黄留裙,露出的肌肤莹白细腻宛若牙雕玉琢,清尘脱俗娉娉袅袅之韵味。
穿戴纵然随意,却一眼便知是样样顶好的料子,怕是那宫里的贵人也只得这般了。
孟妙音原先并不乐意投奔上京表舅,亲舅不靠谱表舅又能如何?
她觉得母亲是一心为了兄长,不忍兄长一人住在人生地不熟的上京读书,这才如此,她对着母亲难免有些怨恨。
只是今日来了随国公府上,见到随国公府一路雕梁绣柱,碧瓦朱檐,孟妙音那些怨恨不解却是消散了许多。
她并非趋炎附势贪慕权势之人,只是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亲娘舅又是个扶不上墙的。
她与兄长婚配上总身不由己,是以只得来投奔随国公府邸。
孟妙音眸光落在迟盈柔软曼妙的唇上,含笑道:“阿盈妹妹倒是比以前清瘦了许多,当年在襄阳时我可还记着你模样,外祖父见到你第一眼便问,这是谁家的白胖团子。”
这话说得是叫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怀念起迟盈小时候,也跟着念起已经离世的舅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