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皇后冷笑:“太子为何对我撒谎?我问过阍人,他们说只见那女子进来,还未曾离去。”
见她暴露敌意,朱昀曦放下汤碗,阵脚依然稳固。
“母后如此在意一名小小的侍女,难不成又有人去您跟前说了什么?儿臣倒不知这东宫住着这么多搬弄是非的小人,事后定要仔细排查。”
他一副翅膀长硬的架势,直接往章皇后的怒火上浇油。
刚收到庆德帝警告,她本不想在短期内挑起争端,主动出击是因为情况太过可疑。
朱昀曦从未在宫中召见外来女子,如今于蛰伏期内行此反常举动,定有不可告人的密谋。
她势必抓住那女子,悍然下令展开搜捕。
母亲和皇后的身份使得她的命令带有毋庸置疑的权威,云杉见宫人们行动迅猛,小腿软成了棉花,以为柳竹秋这回有死无生了。
连柳竹秋也这么认为,听皇后喝令劈开她所在的木柜,耳边已响起阵阵丧钟。
宫人火速取来铁锤斧头,围住木柜即将动手。
朱昀曦忽然跌下椅子,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侍女们齐声尖叫,马上被云杉的惊呼盖住。
“殿下!殿下您么了!”
朱昀曦跪在地上,右手吃力地支撑身体,左手捂住胸口,痛苦□□着,转眼又呕出几口鲜血。
云杉看他脸色发青,浑身冷汗疯涌,明显是中毒的症状,直觉是皇后带来的药膳有问题,扶住他惊恐叫喊:“殿下中毒了!快去传御医!”
章皇后还没蠢到面对面下毒,也被这景象唬住了。
朱昀曦挣扎喝止云杉:“不许胡说!孤只是疾病发作,你快叫人找些茶油来。”
云杉忙派人去取茶油,哭着扶他坐回椅子上。
朱昀曦用力咳出嗓眼里的血块,望着乍然变色的皇后说:“儿臣这模样恐惊吓母后,还请母后回避。”
章皇后犹疑不决,东宫的侍从已送来茶油,陈维远也跟着赶到。
朱昀曦接过猛灌几口,开始剧烈呕吐,将刚才吃下的虫草燕窝石耳汤一股脑吐了出来。
陈维远认定是皇后使坏,愤然当着她的面指挥侍从将太子的呕沥收集起来拿去喂动物,以检验是否有毒。
章皇后也看出朱昀曦中了毒,质问云杉:“他之前吃了什么?”
云杉悲愤道:“殿下早膳喝了一碗粥,到现在就只吃了您送来的药膳。”
这话等同指控,章皇后心惊肉跳,急着催人去传御医。
朱昀曦只想尽快赶走她,第二轮呕吐后求告:“母后,儿臣现在很难受,您快去请父皇来。”
他已面如金纸,瞧着随时会丧命,章皇后情知留在这里待会儿见了皇帝百口难辩,忙假装晕眩,倒向身旁的女官。
“皇后娘娘晕倒了!”
一阵大呼小叫之后,皇后被随从们扶上肩舆逃离泥潭。
朱昀曦这才虚弱地吩咐陈维远:“速去找些忍冬的花叶,加些木炭捣碎,冲水来给孤服用。”
陈维远立刻派人去置办,又叫人拿担架来送他回寝殿。
这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变故柳竹秋在柜子里听得真切分明,心像靶场上的箭垛,出现越来越多的窟窿。被朱昀曦痛苦的喘息声刺激,数次想破门而出。
后来人们将太子抬走了,室内犹如退潮后的沙滩,汹涌的潮水带走了危险,也卷走了她浑身的力气。
她靠着柜壁软软滑坐,脸被门缝里涌进的气流吹得凉飕飕的,伸手一摸,泪水正在颊上无声肆虐。
作者有话说:
①李甲,《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里的男主,古代著名渣男。
②李益,天宝年间进士出身,又参与了制科,历任郑县主簿、幽州营田副使、都官郎中、中书舍人、河南尹、秘书少监、太子庶子、散骑常侍等职。中唐边塞诗人。唐人传奇小说霍小玉传的男主角就是李益,但是李益没有娶霍小玉,造成霍小玉抑郁而死。这个行为遭到舆论的谴责。古代著名负心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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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柳竹秋被焦急反复融化又在忧惧中凝固沉淀, 仿佛等了千百年之久,一个人步履轻捷地奔来开锁。
她顶着麻痹支棱起身,云杉已打开柜门, 低声招呼:“柳大小姐, 快换上这身衣服, 我送你出去!”
他带来一套太监的常服, 柳竹秋就在柜子里换穿,一面问他太子的情况。
“殿下中了毒,浑身剧痛难忍,御医正在施救。”
柳竹秋听得心痛如绞,请求:“我想见一见殿下再走。”
云杉满面难色:“不行, 陛下正守着殿下呢, 连我都不能随意进去。”
柳竹秋觉得就此离去,准定将魂魄丢在这儿, 快速换好衣服出去作揖求告:“云公公求你想想办法, 我真的很想见他。”
她展露空前的恐慌,青黄无主的神色令人动容。
云杉体量她对太子的牵挂,情愿多承担一份风险,先带她躲到自己的住处,找来一些食物饮水, 叮嘱她安静地呆在屋内。
他反锁房门去当差,半夜将柳竹秋放出来, 通报:“御医说殿下已脱离危险了, 你快跟我过去吧。”
他们摸黑来到太子的寝殿, 宫室里灯火通明, 众多宫人正在此留守。
云杉让柳竹秋莫怕, 只管低头跟他进去。
柳竹秋未进门便被浓浓的苦药味熏得鼻酸, 不知分开的这半天太子经受了多少折磨,只剩很短的距离,也似迢迢河汉般漫长。
寝殿深处只陈维远和两名宫女在床前守候,见柳竹秋到来,与云杉交换眼色,领着宫女们出去了。
云杉掀开帐幔,小声禀报:“殿下,她来了。”
柳竹秋听到朱昀曦气若游丝的回应:“快让她进来。”
不等云杉通传先抢入帐中。
云杉正扶朱昀曦坐起,他像被水漂洗的锦缎,黯淡失彩,病弱无神,见了她还努力挤出微笑。
“你真不听话,这么危险还留下来。”
柳竹秋抓住他的手,舌头和脑子突然一齐失灵,眼球卖力地分泌泪水,等云杉告退才哽咽着问:“殿下可好些了?”
朱昀曦点头,她又问他中了什么毒。
她和旁人一样,坚信是章皇后做了手脚,对那凶残的女人深怀愤恨。
朱昀曦看看帐幕,抬手示意她凑近些,在她耳边道出秘密。
“我这几天腿上生了几个疽疮,让人弄了些钩吻粉来擦。白天在静室怕你被母后搜出来,趁他们不注意悄悄往那碗汤里撒了些,母后以为我被人下毒,就没功夫追查你了。”
柳竹秋像被流星击中,胸中地动山摇,眼里惊涛澎湃。
朱昀曦先不忙探究她的心思,按既定步调交代动机。
“上次柳丹的事我没帮上忙,事后非常自责。我在西海猎场遇刺时你舍命保护我,我怎么能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缺席呢。所以一直想找机会弥补,今天应该没让你失望。”
他身体虚弱,每句话都说得很费力,同时撕扯着他和柳竹秋的心肺。
一个人肯以性命为赌注救护她,这份真情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她无措低头,惊见他手背上躺着一个深深的牙印。
得知是他疼痛难忍时自己咬出来的,她几乎是丢盔弃甲地埋头扑抱,在他颈窝里压抑地哭泣。
知道她已放弃傍身的心机,朱昀曦继续佐以催泪道白:“我从很久以前就没把你当臣下或奴婢看待了,也知道你真正追求的是什么。我不止欣赏你的才干性情,更欣赏你不通俗流的勇气,每次听你对我说那些情话,我都很高兴。”
柳竹秋以为臣子巧言媚上,君主恩威并施是双方心照不宣的默契。朱昀曦自幼接受储君教育,应该谙熟其中规则。即便她的奉承道白言过其实,他也能去伪存真。
如今听他竟照单全收,并因此倾心回报,良心立遭重锤,内疚似雨后春笋节节增长。
她不会失智去承认欺君,唯有立心将功补过,以后加倍奉献忠孝,赶着擦去泪水,抬起头向他请愿:“殿下深恩臣女粉身难报,您是国家的基石,今后断不可再为臣女冒险了。”
朱昀曦点点头,孱弱和温顺让他像一只弱小可爱的猫,正依依地寻求庇护。
“那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回答我白天的提问了?你说心悦我,这话我可以当真吗?”
柳竹秋被逼到华山顶上,脚下只一条路可走。而且心间云遮雾绕,一时难以清晰界定对他的感情,含泪抱住他,以狡猾的方式逃避回答。
朱昀曦不再追问,温柔地包容了她,在你侬我侬的依偎中悄然露笑。
早在察觉皇后用荆条蜜间接投毒时,他便暗中研究各种毒物,掌握它们的特性和解毒办法。偷偷搜集了一些常见的剧毒,包括砒、霜、钩吻、附子、雷公藤的粉剂或液体。
安国寺遇刺后他时刻提防皇后再设阴谋,在一枚机关戒指里藏了些剂量能使人轻微中毒的钩吻粉,只等那恶妇再行逼迫时给自己下毒以此栽赃,促使父皇厌恶她。
今天情势凶险,他提前动用这出苦肉计保护柳竹秋,顺带打动她。
此刻初战告捷,迟早会令她慢慢沦陷。
却说冯如月看护朱昀曦半日,深夜在他反复劝说下返回寝殿安歇,却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到三更天时忍不住爬起来穿戴了,赶去照顾丈夫。
云杉和陈维远正在太子的卧房外望风,见太子妃了,来不及去向屋内人报讯,忙拦住她悄声奏报:“娘娘,殿下已睡了,您天亮再来吧。”
冯如月正要走,只听朱昀曦在屋里呼唤:“太子妃来了吗?孤正要派人去请她,快让她进来。”
陈维远和云杉见这意思是要让太子妃和柳竹秋相见,纳闷太子为何要做这尴尬事,殊不知他自有道理。
白天他疑心池绣漪那边的人向皇后告密,已暗中命人软禁他们,但仍对其他人保持警惕。知道他这边会被奸细重点关注,柳竹秋在此出入恐惹注意,想让冯如月帮忙将她安全地送出宫去。
冯如月看到柳竹秋很惊讶,不过在漱玉山房时朱昀曦已向她做了详尽说明,她早为正式见面做好准备,临阵并不慌乱,等柳竹秋行完跪拜礼,忙亲切地双手扶起她,带着谢意薄责:“妹妹这时进宫,未免太冒险了。”
柳竹秋想起上次的情形还有些难堪,再听她以姐妹相称,越发不自在。
朱昀曦暗夸妻子反应得体,见她二人并立,好似桃红李白,清风明月,先暗中畅想一把齐人之福,誓要攒齐这对娥皇女瑛。
对冯如月说:“她不能再呆在这儿了,请爱妃领她去你那里躲藏,天亮后送她出宫。”
冯如月依言带柳竹秋走出卧房,留下一名刚才随侍的小太监,让柳竹秋顶替他,装成原班人马返回寝殿。
柳竹秋见太子妃屏退余人,只留玉竹伺候,知道她要训话,驯顺地垂首侍立。
冯如月看她着男装时比穿女装更俊美惹眼,至此方敢光明正大打量她,觉得模样身段无一处不中意,不禁看得入迷,经玉竹提醒才回过神来,和气地请她坐下。
柳竹秋歉疚道:“上次臣女鲁莽冒犯,还未向娘娘请罪,实望娘娘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