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道观的后山上个半月形的小湖十分漂亮,走,咱们也瞧瞧去!”
“是,公子。”
正是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季节,山上景色很美,不过因为之前一直在下雨,这会儿去后山踏青赏景的人没寻常那么多,秦昭昭和夜三走了一路,也只见到两三个人。
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秦昭昭放松下来,一边假装赏景,一边跟着夜三往八卦阵所在的位置走去。
这片竹林极大,人在里面很容易迷路,就像曾经的穆霁,在里头绕了好几圈才找到半月湖。不过香阳观的道士们在竹林里立了些石碑用来指路,就算迷了路,绕上一阵总能绕出来,不至于被困在里面。
另外竹林里还建了几个供人休息的凉亭,实在走得累了,还能有个歇脚的地方。
秦昭昭第一次来的时候,光顾着跟柳云鹤聊天了,没注意到这些细节,这会儿突然发现,不由暗暗点头:不愧是京城第一大观,真是太贴心了。
“嬷嬷,我该怎么办啊……呜呜呜呜我真的受不了了……”
正想着,前方突然飘来一个断断续续,不算清晰,但隐隐几分耳熟的女声。秦昭昭一愣,这声音……楚淑容?
因为离得点远,她不能完全确定,秦昭昭回神想了想,果断转头示意夜三收敛声息,自己也踮着脚猫着腰,悄悄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
很快,她就在一片格外茂盛的竹子后面,看见了一个供人歇脚的八角凉亭。
凉亭里坐着一个身穿浅妃色衣裙,打扮精致富贵,却正在呜呜哭泣的年轻女子。年轻女子身边站着个面容和蔼,气质沉稳的中年妇人,正一脸心疼地拿着条帕子给她擦眼泪,嘴里说着安慰的话:“姑娘别哭了,瞧您,眼睛都哭肿了。”
年轻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赵王妃楚淑容。那中年妇人,应该就是她身边颇为得力的方嬷嬷了。
不过,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还楚淑容,怎么看起来这么伤心?难不成是赵王那王八羔子又做了什么负心的事儿,被她给发现了?
秦昭昭想着就左右看了看,随即悄无声息地找了个草叶茂盛的灌木丛躲了起来——她正想找人打探赵王的近况呢,这下倒是省事儿了。
夜三不知她想做什么,见周围没危险,就没出声,也跟着藏起了自己的踪迹。
他们的位置距离那凉亭不算很近,不过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耳力比普通人要强,加上四周又十分安静,所以能听见亭中两人的对话。
“一个王雅诗便罢了,我还能安慰自己,他是为了我才去做那些事的,我忍了也就忍了。可如今的安嫔还惠妃……那、那可是陛下的女人,是他名义上的庶母啊!尤其是惠妃,她的年纪都能做他母亲了,他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种禽兽不,恶心至极的事?!最荒唐可笑的是,他居然还跟她们还了孩子!这把我置于何地?!”楚淑容捂着脸弓着腰,看起来痛苦极了,她压着声音嘶哑地哭泣道,“嬷嬷,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他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明明从前——”
“姑娘还看不明白吗?你心心念念的从前也未必都是真的。一个男子若是真心喜爱你,敬重你,怎么可能一再再三地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做着让你伤心难过的事情?什么为了你,什么迫不得已,不过都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为他所用,所编造的借口罢了。”
方嬷嬷不想这么残忍,但不能不这么做,因为赵王为了得到皇位,行事越来越丧心病狂了,她担心她家姑娘再自欺欺人下去,会再也没机会跳出火坑——这也是为什么在得知赵王和惠妃安嫔二人有染,还珠胎暗结的事后,她立马就说服楚淑容以祈福散心为由离开赵王府,来到了香阳观的原因。
她不能再坐视楚淑容继续糊涂下去了。
这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
另外楚淑容性格天真,心无城府,她也怕她伤心悲愤之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冲过去找赵王对质,惹来不必要的危险。
所以,倒不先找个四下无人的清静地方,让她认清现实再好生发泄一番,待冷静下来之后再做打算。
这么想着,方嬷嬷就继续压着声音,把楚淑容其实也早已察觉到,只是迟迟不愿承认的事实彻底戳破了,“他只是一个善于伪装,满口谎话,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负心汉,当初费尽心思地接近你,迎娶你,怕也不过是为了得到咱们镇北侯府的支持,好谋取宫里那个位置。姑娘,听老奴的话,把心收回来,往后别再为他犯傻了。”
楚淑容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儿突然抱住脑袋歇斯底里地叫出了声:“啊——”
“姑娘!姑娘!当心引来旁人!”这一声尖叫太过凄厉绝望,方嬷嬷听得眼睛发红,老泪也跟着流了出来。她紧紧抱住眼前这自己从小看着长大,视为亲闺女一般的姑娘,见她伤心欲绝,无法自控,心下又急又忧,“姑娘!事已至此,伤心已是无用,你也千万别再作践自己了,就算不为你自己,你也该为老爷夫人着想啊!”
见楚淑容声音都喊哑了却还是不肯停下,方嬷嬷顾不得其他,忙又补了一句,“尤其是老爷,夫人说他近来不知中了什么邪,整个人都变了!”
方嬷嬷这话,总算是叫崩溃中的楚淑容勉强回了一点神。她猛然抬起没有血色,满是泪眼的脸,哭叫声哑在了喉咙里,好一会儿才颤抖道:“我爹……你、你刚才说,我爹怎么了?”
方嬷嬷没马上说话,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别人靠近后,才一边给楚淑容擦泪,一边低声叹道:“原本夫人是不许老奴把这事告诉你的,但现在……”
“你快说!我爹到底怎么了?!”父母是她最在意的人,楚淑容急得连哭都忘了。
方嬷嬷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老爷为人刚正,行事谨慎,为官多年从不参与党争,这姑娘是知道的。哪怕是把你嫁进了赵王府,他也从没与赵王过翁婿关系之外的往来……”
楚淑容当然知道,为此她还觉得她爹不近人情,跟她爹闹过几次呢。
“可近来老爷突然跟赵王关系密切了起来,前些天更是亲口跟夫人说,他要支持王爷夺位。”方嬷嬷摇摇头道,“除此之外,他还说了许多从前绝不可能说出口的话。夫人觉得奇怪,也些担心,就追问了几句,谁想老爷竟生平第一次,动手打了她!”
“什么?”这话叫楚淑容一下变了脸色,“这怎么可能?!”
“夫人也觉得不可能,她嫁给老爷这么多年,老爷一直待她极好,别说是动手了,便是呵斥都少。加上其他种种异常的迹象,都显示出老爷像是变了个人,夫人便有些疑心老爷是中了邪。她本想请个大师回去看看,可老爷向来不信那些,夫人也怕贸然行动会打草惊蛇,这才私下找了老奴过去,希望老奴能帮忙暗中查探一下,看看王爷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会邪门歪道的手下……”
镇北侯性情大变一事,对其他所人都不利,唯独对赵王利,所以镇北侯夫人没办法不怀疑这是赵王搞的鬼。
方嬷嬷也是这么想的。楚淑容虽然天真,但也不是傻子,听完方嬷嬷的话,不由脑袋嗡嗡,面白如纸地软倒在了地上。
“他怎么能……怎么会……”
“姑娘!姑娘先别急,眼下都只是我们的猜测,真相未必就是这样!”方嬷嬷被她吓了一跳,忙弯下来扶起她,“夫人就是怕姑娘知道了会受不住,才不让老奴告诉你的。这事儿……这事儿老奴会继续去查,姑娘别怕,老奴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把真相查清楚的!到时候咱们再想对策,好不好?”
楚淑容没说话,过了不知道多久,才神色恍惚,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两步:“嬷嬷,我要回侯府,我要去看看我爹……”
方嬷嬷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担心地叫了一声:“姑娘!”
“我没事,嬷嬷,我没事,我就是想回去看看我爹,看看他怎么样了……”这一天遭受了太多打击,楚淑容这会儿伤心欲绝,难过欲死,心里乱得厉害。她眼下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回去看看父亲。
却不想就在这时,一个年轻陌生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夫人的父亲确有中邪之兆,不过此时此刻,夫人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和你身边这位老嬷嬷吧。在下观你二人,一个头顶血色,一个印堂发黑,怕是很快就要遭遇血光之灾和死劫了。”
第99章
这声音来得突然, 楚淑容吓了一跳,方嬷嬷也是脸色一变,霍然转身道:“什么人?!”
说话的少, 也就是易容过后的秦昭昭闻言, 缓步灌木丛后面走了出来。
见是个相和衣着十分普通的少人, 方嬷嬷皱起眉头,警惕地把楚淑容护在了身后:“你是谁?为什么偷听们说话?”
“老嬷嬷别紧张,在下没有恶意,不过是发觉此处有大凶之兆,下好奇,才过来看了看,非有意偷听你们说话。”秦昭昭不疾不徐地走到凉亭外站定, 语气和善地说, “至于在下姓甚名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相逢便是有缘,在下难得入世一次, 既然这么巧遇到了二位, 也不好坐视不理……”
她说着仔细看了看她们两人, 随即袖里摸出六枚铜钱放在了凉亭的美人靠坐凳上,“这样吧, 这些铜钱二位拿着,能帮你们抵挡灾劫的。不过这位夫人的血光之灾不算严重, 拿一枚即可,剩下的老嬷嬷收着吧,您遇上的是死劫, 没那么好化解。”
方嬷嬷一愣,警惕不减道:“多谢好意,但是不用了,这些铜钱你拿回吧。”
这头的寺庙道观中,常有那种投机取巧骗人钱财的骗,秦昭昭知道方嬷嬷怕是把她当成那种人了,闻言摇头一,说:“人命关天,嬷嬷和夫人还是拿着吧,放,这些铜钱是在下送你们的,不要钱。至于方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最晚三日,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实际上不用三日,按秦昭昭这么多的验,这两人估计最多再有个一两日就得出事——是的,她刚才说的是真的,楚淑容和方嬷嬷确实一个血光冲天,一个死气四溢,且那血气和死气已十分浓厚,要是不赶紧收下她给的铜钱抵挡一二,两日内楚淑容必会受伤见血,那方嬷嬷也会丧命。
当然,这些铜钱只能帮着拖延几日,无法彻底化她们的灾劫。要想真正脱难,还得秦昭昭亲自动手才行。不过眼下,方嬷嬷和楚淑容是不可能让她靠近她们的,她也需要借此机会取信于她们,所以秦昭昭没再多说什么,说了句“保重”,就摆摆手洒脱离了。
见她竟真的说走就走了,方嬷嬷很是惊讶,随即就有些迟疑地看向了那六枚铜钱。
“嬷嬷,这人……”楚淑容也有些怔愣地看了过。
“观其言行,倒不像是骗,若是骗,早该问们要钱了。且他刚才说,自己难得入世一次……这,没准真是什么世外高人也不一定。”事关楚淑容的安危,方嬷嬷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上前拿起那六枚铜钱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问题后,把它们全部递给了楚淑容,“不管他刚才说的是真是假,几枚铜钱而已,姑娘先拿着以防万一吧。”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这些铜钱嬷嬷更该仔细收着……你给一枚吧,那人刚才不是说了么,只是有血光之灾,不严重。”方嬷嬷也是她在意的人,楚淑容不希望她有事,说完这话后随手拿过一枚铜钱,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继续往前头。
她这会儿根无思考其他,所言所做只是出于能,根没真正把秦昭昭说的话放在上,自然也就忘了追问秦昭昭刚才说,她父亲确实是中邪了的事。
方嬷嬷倒是想起来了,但这时秦昭昭已走远了,加上楚淑容的状态太过糟糕,她不放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便只能暂时把这件事记在里,想着等确定刚才那人是不是真的有事之后再说。
“好,老奴听姑娘的。”她收起剩下的铜钱,跟上劝道,“不过姑娘,侯爷这几日不在府中,你就是回侯府了也见不着他的。再说你刚刚哭过,眼睛还肿着呢,回叫夫人瞧见了,她会疼的。所以,咱们先在这香阳观住下,等你情好些了再说好不好?”
香阳观内有供人休息和祈福的客房,方嬷嬷原是想陪着楚淑容在这里住上几日,等她情好些了再回赵王府。可楚淑容却在停步半晌后,突然开了口:“你说的有道理,那就先不回侯府了。们……们回王府。要回查清楚,他到底对爹做了什么。”
方嬷嬷一愣:“可是……”
“嬷嬷放,他和宫里那两个贱人的事,会假装自己什么不知道的。”楚淑容咬着舌尖,似哭似地说,“会努忍住,会努忍住的,就是为了爹,也一定会忍住的……”
她像是在说服自己,像是在逼迫自己,方嬷嬷听得疼至极却毫无办法,只能更咽着头:“老奴相信姑娘,姑娘一定可以做到的。”
***
楚淑容和方嬷嬷离开竹林,下山回府了。
秦昭昭远远目送主仆俩离开,下松了一口气——别看她刚才一副云淡风轻的世外高人模样,那是为了博取她们的信任故意装出来的,其实她很担楚淑容或者方嬷嬷会把她给她们的铜钱给扔掉——那样一来,她新鲜出炉的灭王八计划就要夭折了。
不过,楚淑容怎么会知道赵王和惠妃安嫔之间的事呢,以赵王的行事手段,她应该不大可能是自己发现的。
那么……
是殿下?
秦昭昭眼睛一亮。是了,肯定是殿下,惠妃和安嫔肚里的孩是赵王的,这事儿可没几个人知道。
再一想回京的路上,殷溯也是一副中早有打算的模样,秦昭昭就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了。
“太妃,们到地方了。”
夜三的声音让秦昭昭回了神,她回神头,看向了不远处那座不知何时出现的竹屋。
“竹屋里备有所有您需要的生活用品,殿下还安排了丫鬟伺候您的起居。另外这附近有殿下安排的精兵时刻待命,您若是有事想找他们,吹响这个玉哨即可……”
夜三还得回向殷溯复命,把该交代的跟秦昭昭交代了一番,把破阵之法告诉她,之后就告辞退下了。
秦昭昭在外奔波了一个多月,虽然开但也很累,这会儿终于能安顿下来休息,就也没再想别的,了竹屋在殷溯安排的丫鬟伺候下洗了个澡,吃了东西,就放松神地躺下来,美美地睡了一觉。
而这个时候,楚淑容和方嬷嬷也回到了赵王府。
因两人临走前,说的是要在香阳观住上几日,王府里的下人们有些惊讶她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过惊讶归惊讶,主们做什么不是他们能置喙的,众人便也没多想个中原因。
楚淑容自然也不在意下人们怎么想,得知殷恒半个时辰前刚回,此时正在前院的书房里处理要事,就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一路往主院自己的寝屋了。
她现在不想也不能见他,否则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扑上厮打他。
至于以后……
以后再说吧,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查清楚他到底把她爹怎么了。
这么想着,楚淑容就咬着牙,逼自己不再想任何跟殷恒有关的东西了。
然而老天爷有时候就是这么喜欢捉弄人,她前脚刚成功说服自己,后脚就见自己的贴身大丫鬟明月,一脸慌张地院里迎了出来:“王妃,您、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明月是方嬷嬷一手带出来的,性格沉稳,做事妥帖,很少会这样失态。楚淑容看着她,眼皮不知怎么,忽然就重重跳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这幅表情?”赵王和惠妃安嫔的事事关重大,方嬷嬷怕消息泄露会连累到楚淑容,今早出门的时候连楚淑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没带。这会儿见明月如此神态,她也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奴婢……”
明月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儿,正犹豫着,楚淑容突然生出一种直觉。她绕开明月快步跑向自己的寝屋,随即重重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
“啊!谁呀——”
女的尖叫声响起,楚淑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对正赤.身交缠在一起的男女,眼前一阵阵晕眩。
“淑儿?你、你怎么回来了?”
男人自然是殷恒。见该在香阳观祈福的楚淑容突然出现,他先是一惊,之后就皱着眉头扯过一旁的,盖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身边,楚淑容的另一个大丫鬟紫玲也是中大骇,随即就面色发白,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跪倒在地上:“王妃恕罪!王妃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住口!你这个忘恩负的贱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