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枝却是被这般声音吓到了,只见她躲藏在柱子后的身子一颤,随后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出来:“殿下,你不要枝枝了吗?”
曾经在床笫之间,裴渊总是愿意看她哭得梨花带雨,泪眼婆娑惹人怜爱的样子,但听着今日明枝的哭声却是分外的刺耳,就连心口也在隐隐作痛。
他捂着胸口,眉目之间满是暴戾,这般不受控的感觉却是分外惹人厌恶。
裴渊随手拿起手边的端砚和书册,朝着明枝躲藏的那根柱子狠狠地砸了过去。
啪--
明枝却是愣在原地,她似是不解裴渊怎会如此对她,一双明媚的杏眼具是困惑和难受,噙着泪花的眼睛却是分外明亮,她小声说道:“你曾经说过枝枝是你心之安处,怎么却不要我了。”
明枝的话语再次激怒了裴渊,他凌厉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手指紧紧地攥成了拳,砸向了木桌。
没有一丝技巧似是泄愤一般,把手狠狠地砸在了桌面,一瞬间,曾经修长而又秀气的手指已然布满了血迹,骨节处的伤口却是分外吓人。
明枝的眼中满是担忧,方才却是估计裴渊的心情,但如今却是满是担忧地看着他,冲到他的面前,轻抚着他受伤的手背,哽咽地说道:“求求你,快唤太医,莫要气了,我不求你来看我了,这般大的伤口这可怎办!”
明枝口中的话再次使得裴渊的心脏隐隐抽动,终究是已经死了,还来找他干什么!
裴渊猛然把桌面上的书册全都掀翻在地,随后他颓丧地坐椅子上,指着门的方向,怒斥道:“滚出去。”
还未听到明枝的回应,他的手臂却被人缓缓触碰,然后微微晃动。
怎么还未离开?
裴渊似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抬手便朝着身后那人狠狠地扇了上去。
啪--
那人猛然跪在地上却并未求饶,只是沉声说道:“殿下,您醒醒。”
因着今日有不得不去的要事,文舒只得打扰裴渊难得的清净,敲了许久的门也未见人应,却听见他若有若无的说话声,甚至还带着些许怒气。
他只得推门进入,原本清晨他才打扫过的屋子,此时却是一片狼藉,书册和漆黑的墨汁混在一起,就连重要的公文也随意的扔在地上。
他便知晓,裴渊又出现幻觉了。
前些日子他还能分清现实和幻觉的区别,但最近这段日子却是严重了几分。
甚至对着幻觉中的明枝吵架,暴怒,甚至还会伤害自己的身体,幸而今日只是骨节受了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
他看着裴渊的手指骨节处缓缓低落的鲜血,熟练地默默拿出金疮药和白布。
裴渊似是缓了一会儿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迷蒙的眼神已然变得清晰了许多。
他对方才发生的事情只字未提,只是淡淡地说道:“何事?”
文舒从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的请柬,应道:“殿下,威武将军李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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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汝死了。
那个不可一世,在临死前用手中的兵符与裴渊做了一笔生意,只为了换回舒太妃骨灰的李汝死了,他与心爱之人一般都是死在了初冬的第一场雪中。
他似是在前一日察觉了自己身子的状况,专程让自己的义子从衣橱中取出他在成亲当日的那件朱色的喜袍,还让侍女替他梳上最近京城世家公子最流行的发髻。
因着病了许久,眉目之间已是满是疲态,但今日却是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羞涩。
五年了,舒太妃去世已有五年了,但他已然十年没有见过她了,那个会甩着鞭子训马,但却在情意中分外娇羞的姑娘。
他在西南风吹日晒,眉目虽是刚硬,但终究抵不上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又怕再见到舒暖儿时,她还是一副小姑娘的样子,但他已然沉沉老去。
曾经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的将军,此时终究是带着些许怯意,但转念一想,这世间已然没有他所在意的人和事。
恩师和心爱的妻子都在地下,他们终会相聚,想到此处,李汝的脸上已然带着些许温和。
他抱着怀中的牌位,因着抚摸了许久,上面的木刺以及不平和的地方已然泛着些许润亮。
那牌位上的喜帕俨然便是那件明枝偷偷从舒太妃的衣物中藏下,递给他的那条。
李汝端坐在他们一同长大的院子中,一向硬朗的面容,此时眼中蕴含着满是情意与不舍。
李汝虚弱地坐在舒暖儿曾经居住的院落中,轻抚着窗柩上的菱花,眉目之间却满是不舍,这承载着他少年时记忆的府邸,在他死后,终究是别人的了。
倏然间,几片鹅毛状的雪花落到了他的手心,那丝丝凉意却是使得他的神智愈发的清醒。
在短暂的清醒之后,困顿便染上了他的心头,坐在抄手游廊上的李汝,看着他曾战斗了一辈子西南的方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枯骨无觉,终究是一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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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到了。”
裴渊缓慢地睁开双眼,听着周围的哭声眉目微蹙。
他的精神却是更差了几分,眉眼之中满是疲意,但眼神依旧凌厉。
在行下马车之后,裴渊面无表情的看着四周前来吊唁的人们,那些人虽在悄声交谈,但裴渊的神经却是分外紧绷,声音传到他的耳中仿若在敲大鼓一般,震得他神经都在颤抖。
裴渊随意地看着四周,忽然一个娇嫩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瞳孔猛然一缩,心脏猛然抽动,眼中凌厉地看着远处站在威武将军府邸吊唁处的明枝。
与上午时水绿色衣裙不同,她却是换了一件素白的衣衫,背影满是默落,身子却是分外的娇弱,时不时抽动的肩膀却是难掩其悲伤。
看着周围人已然离去,她便行至厅中,长跪在蒲团上,不知在低声呢喃些什么,说着说着仿若与父母失散的孩子一般,便捂着脸哭了起来。
当裴渊回过神时,却看到明枝已然行至了他的面前。
第三十五章
漫天飘散的白色纸钱, 在府邸随处可见的纸扎,以及纯白色的灯笼,以及白黑相间的对联都在昭示着故人的离去。
而明枝穿着一袭素白色的衣裙站在他的面前, 一向清秀的小脸上布满了泪痕,未涂口脂的唇角已然是一片惨白。
飘散的纸钱甚至在她的裙摆处堆积, 身后便是漆黑的棺木, 若是忘却这是李汝的灵堂,此处仿若是明枝的葬礼一般。
原本已然止住的泪花, 明枝在见到裴渊的一刹那便再次流了下来, 眉目微转,眼中满是委屈和对故人的不舍。
她想起裴渊似是不喜她的出现, 只得留着眼泪站在他的面前, 忽然从灵堂中传出一阵极度哀伤的哭声,被感染了的明枝心中分外委屈。
正欲向往常一般扑进裴渊温暖的怀中, 大氅紧紧地包裹住她冰冷的身躯,感受着他呼出温热的气息, 四目相对, 满是情意, 还想听他温和的声音, 想要让他轻抚着她的额头,安抚她甚至抱抱她。
裴渊却是眉目紧锁,冷淡地轻瞟了她一眼后,她每向前一步, 他都要向后退一步,他们之间虽然只隔了五步, 此时却如同天堑一般、
裴渊的行为却是如同冬日冰刀一般狠狠地扎到了她的心间, 她绝望地看着裴渊, 心底地悲伤已然溢了出来,她不信裴渊怎会这般冷情。
她急忙向前多跑了几步,却没有料到自己的身子却是穿过了裴渊。
原本还在心底埋怨裴渊的她,似是却是愣神了,怎得身子会穿过别人,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再次尝试着触碰裴渊,结果还是那般。
裴渊见她这般天真,眼中甚至都没有任何的波澜,他只是淡漠地说道:“滚。”
明枝在听到此话之后,情绪却是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她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耳朵,似是不相信裴渊刚才的话语。
她歇斯底里地说道:“不,你不能对我这般。裴渊,你救救我。”
裴渊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径直地便要往前走去,甚至连余光都不曾看向明枝。
明枝见他马上就要离去,习惯性地伸手便要拉住他宽大的衣袖。
怎料这次却是结结实实地抓住了。
她眼中满是欣喜,正欲说些什么,裴渊却是不耐烦地甩开衣袖,使得她扑倒在地。
霎那间,明枝似是知道了裴渊对她的态度,她的衣裙瞬间从素白变成了绯色。
是她在被灌下毒药时穿着的那件,裙摆后一大片的鲜血已然干涸成褐色,而散落在衣裙上星星点点的血点却是如同腊梅一般。
曾经满是笑意,总是微翘的杏眼如今已是满满的绝望,她趴在地上,在地上嗤笑着自己,眼中透明的泪花已然变成了鲜红的血泪。
哭着哭着便不顾仪态地仰天大笑,她的声音尖锐地仿若要来追魂索命一般,还带着些许哭腔地说道:“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她撑起自己的身子,努力地使自己跪在灵堂的前方,重重地磕着头,声音中满是恍惚地说道:“舒姨母,是枝枝错了。”
明枝甚至不顾额头上的鲜血,眼中已然没有了光亮,颠三倒四地说道:“枝枝不该与人为妾还付出了一腔真心,都是我的错。我错了,该听您的劝,小册子上都写了。情爱都是假的,下辈子我再也不要见他了。”
裴渊听到此话,不知为何心间却是阵阵刺痛,径直向前的脚步却是停了下来。
转身便朝着明枝的方向走了过去。
此时的明枝见他返回,眼中已然不在欣喜,眼中满是漠然,甚至还带着些许恐惧,她蜷缩在抄手游廊下的廊柱下,声音中满是慌张地问道:“我不要你了,我再也不要见你了,你何必再来。”
忽然她脖颈被裴渊狠狠地捏住,那人使出的力气却是愈发的大,她甚至感觉自己的喉咙马上就要被捏碎一样。
“马上消失在我面前。”
在电光火石之间,明枝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裴渊的眼前,他似是晃神一般。
定睛一看,眼前仅仅是一个威武将军府的侍女,她跪在地上,浑身抖似筛糠地看着裴渊,微弱的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殿下,奴婢知错。”
文舒似是察觉到了主子恢复了正常,朝着那个侍女使出了眼色之后,她便慌不择路地跑走了。
裴渊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在长袖下的手指紧紧地扣着手心,想要自己再清醒些,但心底却是无端生出了些许空空的感觉。
不,他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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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威武将军府出来后,方才还在飘雪的天气,如今竟是放晴了,太阳从云层之中投射-下的光柱竟是使人有种幻如隔世的感觉。
裴渊似是又看到了明枝的背影,淡漠的眼中瞬间染上了一层寒霜,嘴唇也在微微向下。
明枝似是察觉了有人在看她,她满心欢喜地转头看向身后,侧目之中满是娇憨,她冲着裴渊挥手,似是在告别一般。
因着距离太过于遥远,他甚至都听不到明枝究竟说什么。
当他再次眨眼的时候,明枝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文舒见殿下又愣在了原地,以为他又陷入了幻觉,正欲呼唤他时,只听裴渊淡淡地说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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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今日怎么了?”
裴渊今日出宫并不全是为了祭奠李汝,而是在围猎那夜便与户部侍郎的嫡女相约在今日。
前些日子,瑞王被降为郡王时,他与自己门下的幕僚以及几位大人为了避免被人探查,专程包了画舫意欲商谈一番。
谁料酒过半巡,一个带着面纱的姑娘端坐在轻薄的薄纱之后,弹着手中的五弦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