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明枝一时嘴快便应了过去:“那块墙皮快掉下来了。”
当她回过神才意识到,刚才问话的便是裴渊。
今日的裴渊身着一袭白底绣蟒纹的朝服,镶着羊脂玉的金冠,浑身上下都透出的贵气。
俊俏的容颜晃得明枝似是看到了昨夜的月亮一般,微微愣神后,又赶忙行礼道:“妾见过殿下。”
裴渊没有回应,便匆匆离去了。
明枝的心情便有些微微沮丧,而下一秒罗织嬷嬷端来的精致糕点扫清了她心中的一点小乌云。
奈何食物带来的幸福只是短暂的。
若是按着以往,清扫结束后,她会端坐在冷宫的抄手游廊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看着话本,轻嗅着秋日的一缕微风,等着下午的散值。
奈何她的物什都藏在了冷宫的墙缝中。
看着坐在自己身后似是困顿而频频点着头的罗织嬷嬷:“嬷嬷,这院子没人清扫吗?”
罗织嬷嬷强撑着精神说道:“没有,这宫中只有老奴,文公公,守门的老李子还有小厨房的胖厨子。”
明枝再次领略到了长华宫的清贫。
罢了,她来吧。
就在她刚站定在院中,忽然从门外传来的一阵急促的惊呼声,使得半眯半醒的罗织嬷嬷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哎哟,我的腰。”
明枝赶忙放下手中的扫帚,扶起她,担忧地问道:“嬷嬷可还好?是皮肉之伤还是伤到了筋骨?可需要我去请个医女来?”
还没等罗织嬷嬷说话,一个嗓音极细的太监在门外叫道:“长华宫的人呢,快点来抬你们主子。”
守门的老李子也发出了一声惊呼:“殿下,殿下!”
罗织嬷嬷扶着腰也走不动路,拍打着明枝的手让她赶快出去看看。
明枝心中似是有了不好的预感,刚走至厚重的宫门前,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便冲进了她的鼻腔。
清晨身着白衣的俊俏少年郎,如今却一脸惨白地躺在简陋的竹架上。
已然看不出衣衫的颜色,入目便是一片鲜红,若不是他的胸脯还有微微起伏,宛若死人一般。
明枝的心便被揪在一起,她冲着领队的太监问道:“三殿下怎么变成了这般样子。”
因着是皇家私密之事,领队太监也不敢胡言乱语,淡淡应道:“奴才可不敢瞎说,小主赶快派人把殿下抬进去吧。”
明枝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二两银子,塞到领队太监的手中,回道:“劳烦公公了,这点心意给公公吃茶。可否劳烦公公前去请个太医。”
领队公公悄悄在袖中掂量了银子的重量,谄媚地说道:“小主,您可放心吧,文公公已经去了。若不是陛下有旨,奴才就帮您把殿下抬进去了。”
裴渊在宫中的地位一向不高,但明枝却没有想到皇帝竟然这样对自己的亲生儿子。
不派宫人,不让闲杂人等进入,就连屋子也不能修缮。
明枝越想越气,但看着躺在担架上气若游丝的裴渊又生出了几分怜惜。
老李头长叹一口气后,对着明枝说道:“劳烦小主了。”
把裴渊安置在寝殿后,老李头便离去了。
寝殿中只剩明枝和罗织嬷嬷。
罗织嬷嬷看着气若游丝,浑身是血的裴渊,泪水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哽咽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明枝坐在脚踏上,看着裴渊微微起伏的胸口,用怀中的手帕轻擦着他脸颊的鲜血,沮丧地低声说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快快快,王太医您快点。”文公公在门口催促的声音打破了寝殿的死寂。
王太医本不愿来此地方,贤妃娘娘去世后,长华宫便是这宫中头一等晦气的地方。
明枝看着这个太医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了不屑:“怎么也不给本官倒杯茶水。”
“快给殿下看诊!”罗织嬷嬷却被趾高气扬的太医气着了。
王太医轻搭上裴渊的脉搏后,原本不屑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就连手指也在不停地发颤。
“三殿下的时日无多了!”
第四章
罗织嬷嬷宛若护犊的母兽般,强忍着腰痛,扯着太医的衣领说道:“什么叫时日无多,快给三殿下救治,若是耽搁了,老奴定要上报给皇后娘娘。”
王太医满脸哀丧地说道:“不行了,最多七日,该吩咐内务府备下了。”
罗织嬷嬷甩开他,怒喝道:“放肆,胆敢诅咒我们殿下!文舒,把他赶出去,去把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全都请来。”
文公公毕恭毕敬地把太医请了出去。
明枝的一颗心已然揪了起来,纵使不信神佛,但行至末路,她在心中默默地祈求上苍,三殿下这般儒雅随和之人,定会渡过难关。
而太医院的太医们就像有流程一般,把脉,摇头,然后下跪。
长华宫狭小的寝殿却塞满了跪着的太医,为首的太医令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臣自会禀明陛下和皇后娘娘,该让内务府备下了,冲冲喜气也好。”
听到此话的明枝已然瘫坐在地上,手指紧紧地攥着裙摆,此时她的耳朵似是失聪了一般。
幼时的记忆便再次的侵蚀了她的脑海。
血,遍地都是血,就连家族的牌匾也被摔了下来,身旁全是熟悉仆人的尸体。
还有三年前,舒太妃面色的平静躺在床榻上,入目便是雪白一片,那呛人的香烛味似是萦绕在她的身边。
明枝捂着嘴忽然爆发出一阵哭声,她实在是害怕,怎么自己身边的人都要离她而去。
三殿下这般好的人,怎么不会长命百岁?
倏然间,她迷蒙的眼前出现了一张锦帕,只听文公公柔声说道:“小主莫要哭了,还要劳烦您和嬷嬷前去烧些热水,奴才给殿下换件干净的衣物。”
哭到愣神的明枝,按着文公公的吩咐宛若木人一般搀扶着罗织嬷嬷离去了。
文公公目送她们离去后,迅速地关上了房门和窗柩。
而在寝殿中,明明已然被太医定下了死期的裴渊却睁开了双眼,一双凌厉的眼睛看向文舒公公:“怎样?”
文公公轻声说道:“殿下,事情已成,就等陛下来了。”
裴渊眉眼低垂,随口应了一声。
文公公似是想起刚才的场景,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
“还有何事?”
“可要告诉罗织嬷嬷,她年龄大了,受不得惊吓。”其实他还想说出明枝的名字,奈何殿下认为她是细作,他便不必多说。
裴渊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想起明枝在他的床榻侧忽然爆发出的哭声。
竟然真的有人为了他哭得泣不成声,真是笑话。
他冷漠地说道:“不必,不得让任何人阻碍了我们的计划,此次定要拖大皇子下水。”
可罗织嬷嬷是自小把您养大。
话到嘴边,文公公也只得咽了回去,低声应道:“属下遵命。”
罗织嬷嬷从昨夜便劳心伤神地盯着明枝,再加上悲伤过度,还没出寝殿的大门便晕了过去。
当明枝一个人端着铜盆走进寝殿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丝甜腻的味道,便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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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自从太医令的诊断传遍整个皇宫后,人烟稀少甚至地处偏僻的长华宫,却匆匆来了不少人。
明枝却没想到一向不善言谈,敦厚老实的老李头却是个与人打交道的好手。
因着裴渊的身边总要留下人照看,万一他一旦苏醒,便可以尽快通知到太医。
虽然明枝一向怕黑,但看着瘸腿的文公公和闪了腰的罗织嬷嬷,身为唯一一个身体健全的人便勇于举手负责夜间的照看。
就这样,文公公负责白日,罗织嬷嬷负责膳食,明枝则负责夜间。
因着吃了改变脉搏的丹药,裴渊的精神总是不好,太阳穴还隐隐作痛,白日要背着其他人与文舒商讨计划,好不容易到了夜间可以休息片刻。
咚-咚--
在这寂静到似乎隔绝一切的寝殿中,石破天惊般传来了两声巨响。
受到惊吓的他身子猛地一震,倏然惊醒,心中得怒火仿佛要燃烧掉整个长华宫。
若是平时,他早就呵斥那人滚出去。
但他如今却是“将死之人”,只得强咬着牙根看着门口的人究竟想干什么!
这黑夜仿若吞噬人的妖怪一般,这寝殿内虽然点着明灯,但也只照亮了一隅之地。
明枝心生害怕,手脚也分外轻了许多,刚跨入门槛,似是踩到了自己的裙边。
暗道:“不好。”
她先被绊倒,膝盖重重地砸向地面,而后又未跪稳,额头也直接朝着地上摔了过去。
虽然屋内只有她与裴渊,但五体投地般不雅的摔在地上却是分外尴尬。
明枝只得装着行礼的磕头声,接了两句:“妾给殿下请安。”
裴渊半眯着眼睛,在心中暗道:“好的,可以滚了。”
但事情并非他所愿。
明枝虽然感激裴渊的救命之恩,但她本就害怕鬼神,只得在心中安慰道裴渊还未去世,便硬着胆子走上前去。
她歪着头看着裴渊的面容却越发的惨白,胸脯上还有着微弱的起伏。
无事可做的她只得拿出怀中的绢帕,擦拭着裴渊细长的双手,嘴里还嘟囔道:“殿下,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呢?”
裴渊轻嗅着明枝身上的茉莉花香,仿若在按摩着他疲惫的身心,他在心中淡漠地应道:“我可不是好人。”
“殿下,当年您在大皇子手下救了我。救命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您一定要好起来。昨日我听太医说您没多少时日了,倏然想起我家里人也被杀死了,舒太妃也去世了,情绪便激动了些。您说这人为何就要死,就不能像话本子一样得到成仙?”
裴渊感受着手部的放松,听到明枝的话却在脑海中思索了半分,也未想到他究竟什么时候救过她。以至于得道成仙,他心中不屑地应道:“成不成仙不清楚,但若是还不离开,我便真的会去见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