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枝却把身旁的安安往罗织嬷嬷的方向推了推, 应道:“自然是他的孩子。”
听到此话的罗织嬷嬷, 已然浑浊的双眼瞬间染了一层薄雾, 她扶着腰蹲下身来:“老奴问小主子安。”
安安却是第一次遇到老婆婆给她行礼的情况, 手指努力地推着她的身体,试图让她站起来,眼里满是求助的看着明枝。
“嬷嬷快起来吧,安安自幼住在村落, 并未见过这般大礼,若是她会说话, 现在已然是叽叽喳喳唤您了。”
罗织嬷嬷欣喜的眼神瞬间被明枝此话所震惊, 她的泪水不断地滴落, 在看到安安似是被她吓到了。
“无碍,我们小主子定时这皇城最尊贵的女子,若是贤妃娘娘在世,定是会万分欣喜的。”她赶忙擦拭掉眼角的泪水,“快快进来,殿下成了太子殿下之后,他便在昭阳宫居住,那里距离前朝近些,老奴不愿前往,就守在了长华宫。”
明枝想起方才文舒把裴渊安置在长华宫的寝室中,应道:“他现在已然在这里了,在江南,我们被人掳走,裴渊为了救我们受了重伤,现下已然……昏迷不醒。”
明枝尽量用最轻柔且无碍的语气去说,她仍然记得当初裴渊装病快要死的时候,罗织嬷嬷只是听到侍人的禀报便晕了过去。
但如今罗织嬷嬷只是沉默片刻,说道:“这五年之中,殿下位高权重,不论是皇室之人还是江湖派来的杀手不计其数,去见阎罗王也是常有的事情。”
话毕,她便领着明枝和安安去往了她曾经在长华宫的房舍。
当房门推开的那一刻,明枝却是被内里的装饰惊到了。
集百花制成,价值千金的凝露香在屋内的角落中升起袅袅细烟。绯红色的帷帐闪烁着淡淡的金光,仅是寻常人家常用柳木制成的雕花木桌上摆放数十个蜀锦制成的匣子和无数的漆盒。
雕花木架上明黄色薄水烟金凤凰曳地长裙,同色系镶满珍珠的绣鞋则静静地摆放在一边。
看着这件衣衫的规格,明枝便知晓了这是太子妃的规格,甚至谕制了。
看着地上堆满了裴渊摆放的奇珍异宝,她的心中已然是生出了淡淡的惆怅,而安安却是从未见过这般多的玩意。
她摆弄着地上放着的小木马,眼里满是渴望地想要尝试但想着守礼切勿乱动别人的东西,只能看着明枝。
当她抚着小马的上镶嵌的黑曜石时,忽然看到了上面的刻画的字:“子鸾。”
原来是另有所属。
罗织嬷嬷看到此景,打开了地上其中的一个樟木箱,满是感慨地说道:“当初不知道小主子是皇子还是公主,便制了两份衣衫,都是老奴用宫中最软的布料制成的,现下正是穿这些衣衫的好时节。”
安安看着罗织嬷嬷似是在说自己,她指了指这个小木马。
“那也是给您的,这是殿下亲手制成的,上面还写了他给您取的名字,现下已然是不需要了。”
原来他也是期待过她的出生。
倏然间,寂静的长华宫被一道嘲笑地声音所打破。
“老汉可是不看死人的,那个臭小子终于把自己作死了?”
文舒无奈而又着急地说道:“还请您看看我们殿下。”
明枝也随着他们的背影追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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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渊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脸上满是灰白,嘴唇上甚至没有一丝血丝,明明方才还有微弱地呼吸,现在却只有微弱而急促的出气。
俨然是一副要归西的样子。
明枝看到此处心尖却满是心疼,眼泪也止不住地流,手紧紧地捂着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就怕打扰了苏达莱。
文舒一向镇静,现在眉宇之间也满是愁绪。
正在把脉的苏达莱眉头却是紧紧地皱在一起:“他这几年究竟干了什么,心脉竟然损伤如此严重。”
“这几年殿下根基不稳,朝中之事多烦忧,纵是刺杀之事足足经历了几十次,再加上伤心欲绝,强压在心底不被外人知晓,当奴才发现的时候,太医院的太医已然没有了救治之术,只得用舒缓情绪的药温养着。”
文舒的话语之中虽然淡漠,但传到明枝的耳中却是分外震惊,她曾以为他登上权势之巅之后定是会舒心许多,这偌大的皇宫甚至大魏皆是他的掌中之物,却不了这是位高极寒之地。
苏达莱听完此话后颔首,掀开裴渊身上厚厚的棉被,解开他衣衫的一刹那,明枝感觉自己的身子却是微微发颤。
他身上陈旧的伤疤却是布满了胸膛,甚至连心口处几公分的地方都有一个圆形的伤疤,若是再近几分,那便是阎王亲自来取他的命。
新伤覆盖着白皙肌肤上泛黑的陈旧伤疤,干涸的褐色血液在左腿白色的腿骨之上。
苏达莱抚着胡须,频频点头却并未言语,当他缓缓落定之后,眼睛却是闭了起来。
他不紧不慢的样子却是使得明枝又焦虑了几分:“您定是有办法的,是吗?”
“命是有的治,但腿可能就废了。”
明枝却是半分都想象不出一向骄傲矜贵的裴渊在醒来时发现自己腿废的景象,她便追问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小丫头,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他的福气了,人是不可贪心的。”
苏达莱边说边拿起手中的金针,扎满了裴渊的身体,就像木桩之上满是弓箭一般,就在他最后一针扎进去的时候。
裴渊连急促的出气声都没有了,平静的样子就像死去一般。
明枝的瞳孔紧缩,她带着哭腔趴到了裴渊的床榻边,手指却是没有感受他一丝鼻息,呜咽地说道:“他这是死了吗?”
“老朽都说不会死了,这是封住了他身体的各个穴道暂时陷入了假死的状态,你们定要派人看守在此处,不可让人乱动金针,要不然就真的死了,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来。”苏达莱满是轻松地说完后,拿着纸笔写了足足五页的药材,递给了文舒,“上面的东西全部备齐,给老汉,第一页的药要熬上整整三大锅,三日之内弄不齐,你们便准备丧事吧,老朽要走了。”
话毕,苏达莱起身便走出了屋子。
他的脚步甚至快,明枝走出屋内,抱起安安便急忙唤他:“苏神医,苏神医。”
苏达莱却是眉目紧皱,在看到明枝的那一刻却是舒展开,思索了片刻,挑逗着明枝怀中的小姑娘说道:“你曾经晕倒后,臭小子唤我救治过你。”
明枝气喘着应道:“是的,不知您那时使用了什么汤药使得我在喝下皇帝的毒药之后,还能活下来,只是可怜了我的女儿,大抵是胎中带毒,从出生之后便不能言语。”
苏达莱看到安安却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他也没有拒绝,抓着她的手腕,看了看她的喉咙,对着明枝说道:“大抵是臭小子把我给他解百毒的药剂曾经给你吃过,所以无碍。这个小丫头的嗓子也是可治的,现下莫急,一切都要等着臭小子醒来。”
安安听到这个老爷爷可以让她说话之后,眉眼之中满是欣喜,就连小泪珠也止不住地落,在小木板上急速地写道:“谢谢您。”
苏达莱看到后,轻抚着她额头说道:“做善事做多了,便会积德。老朽略懂几分面相,我看你与你父亲一般,都是问鼎天下,人中龙凤之人,若是日后你见到我的后人,能帮衬一把自是好的。”
安安听不懂前几句后,只懂了要帮衬老爷爷的后人,小小的脑袋连连点头答应。
而明枝却是以为苏达莱因着裴渊的病情甚是棘手,无暇顾及安安,尽管还需要时日,但得到苏达莱的承诺之后,拎着裙子便对着他行大礼:“多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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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日却是比平日三旬还要慢。
文舒每日看到不到人影,但长华宫却是被两口大缸熬制汤药的味道所充斥,而明枝却是一步也不敢离开裴渊的寝殿。
现下便是最后一夜了,明枝在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若是今日无事,明日裴渊便可被救治了。
第五十八章
依旧是那盏琉璃灯, 仍是长华宫的寝殿,躺在床榻之上还是裴渊,而此时的明枝已然没有了当初的稚嫩, 傻乎乎地会捧着话本哭泣。
夜晚的昏暗和寂静包围了整个长华宫,明枝发愣地坐在脚踏上, 忽然想起了当初他装病的时候, 她也是在守夜,嘴角不禁浅笑了出来。
手指顺着脚踏的角落缓缓地触碰, 谁料真的摸到了她当年藏在这里的书册, 心中竟生出了隐隐的兴奋感。
裴渊一向不喜她去读些甚至诡异的故事,但这个鬼小姐和书生的故事她甚至喜欢, 裴渊曾经扬言要烧了此物, 无奈之下,她只得偷偷藏了起来。
五年了, 都没有被发现,长华宫打扫的宫人可真不仔细。
泛着微黄陈旧的书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 明枝心中却是带着淡淡的疑惑又转头看向了躺在床榻上的裴渊。
此物竟是没有一丝灰尘, 尽管她并未看几次, 但书册却是泛着淡淡的书香。
她翻动着书卷, 里面却是被人用小楷字细细密密标注了许多,仿若就像秀才学习的书册一般,就连书册的空白页也细细密密写了许多。
这话本原是一个富商小姐,因着父母之命要被迫嫁给一个年逾五十的老头子, 在成亲前一夜肝气郁结竟是昏死了过去。她的魂魄竟然跑了出来,在茶棚遇到了去往京城考试的书生。
书生先是害怕而后又被富商小姐的才学所吸引, 两人在去往京城的路上相守相伴, 满腔的情意全都献给了对方。
谁料书生一朝成为状元, 骑着高头大马时,富商小姐的魂魄竟然离奇失踪了。
而书生也被皇帝相中,即将要成为当朝公主的驸马。
故事讲到这里,话本便结束了。
而作者却在最后一页写道:“世人行事皆是不可控,本文已然结束,最后一页空白留给读者续写。”
当时明枝看到这里的时候,在心底却是足足咒骂了作者许久,不论结局怎样,总归要结束。
她当时想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去写,但现在最后一页却被裴渊写满了。
他撰写批文一向写得一手行楷,她甚至都识不得其中的大部分字体。
但面前续写的文章竟是用着分外工整的小楷。
裴渊赋予故事的结局则是,富商小姐从家中醒来不顾一切奔向了书生,而身为新科状元的书生因为违逆皇帝的赐婚被下放到荒芜的县城,两人在路途之中再次相见。
“宛若初见时的心动一般,书生在余生的日子,看着怀中的妻女,他每一刻都不曾后悔当初的选择,纵使没有了权势,但这世上孤寡之人却有了一个家。”
裴渊续写的最后一句话也许思虑了良久,执笔不知良久,在最后还沾染了一滴墨点。
他后悔了。
同样是面临欢喜之人和权势,裴渊替书生选择了一条他当初错失的道路。
“裴渊,你后悔了是吗?围猎那夜若是你做了不同的选择兴许我们现在却是过得不同的人生。也不对,当初要么我死,要么我们一起死,也不会再有第二个选择了,世事难料,前看今朝吧。”
明枝用着分外轻柔的声音冲着裴渊说道。
她把额头靠在裴渊的手指尖上,感受着他冰冷的体温,眼泪却是猛然落下来一滴。
恨过,也欢喜过。
当他们想要重新来过的时候,却遭遇了这等事情,终究是世事无常。
“若是你醒来,我们重新来过可好?”
明枝此话并未说出口,却在心头暗念了许久。
倏然间,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连通报都没有。
明枝缓缓抬头看向门外,心头满是疑惑。门外自是有士兵在把守,就连屋顶上方也有几个暗卫在轮流看守,怎得传来敲门声。
她忽然想到了安安,安安每次前来士兵不会阻拦,而且她也发不出声音。
难不成是梦魇了,亦或是受委屈了?
想到此刻,明枝急忙掀开重重帷帐,当房门打开的那一刻,门外的寒风吹了进来,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士兵也瘫倒在地。
糟了,有刺客。
明枝第一次经历这事,心脏已然跳到了嗓子眼,她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跑到了雕花木床处的第一个帷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