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茂:“……”
沈茂太阳穴突突直跳,喉咙陡然发紧。却不敢迟疑犹豫,立刻应道:“少君,你真的想多了。这件事如果真的有疑点,你祖父岂会不闻不问?”
一个做父亲的,明知亲儿子死得蹊跷冤枉,会甘心咽下只做不知吗?
冯少君目中闪过讥讽,淡淡道:“我自出生起,就随我爹我娘住在青州。后来去平江府住了六年。这十四岁来,我从未见过祖父,不知道祖父性情脾气如何。想来,姑父总是清楚的。”
话中透出的讥削,令沈茂眉头又是一跳。
不能再任由冯少君追问下去了。
沈茂迅速做出决定,面容一肃,声音透出几分严厉:“住口!”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般质疑自己的祖父!传出去,就是忤逆不孝!有这等名声,你以后还怎么成亲嫁人?”
不用再多问了。
沈茂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
父亲冯纶的死,果然别有内情。
前世她对冯侍郎深信不疑,没怀疑过冯侍郎的说辞。后来知道冯侍郎的真面目后,她对亲爹惨死的命案也生了疑心。
只可惜,那时候,事情已经过去数年,涉案的人死的死坐牢的坐牢。想追查也没了线索。
这一世,她要将此案调查清楚,还亲爹一个清白,找出陷害他的之人,报了血仇。告慰亲爹在天之灵。
冯少君眸光一闪,紧绷的脸色忽地一松,笑了起来:“刚才我就是随口问问,姑父这般紧张做什么。”
翻脸比翻书还快。
前一刻冷凝犀利,令人心惊。
转眼间,笑颜如花,温软可人。
沈茂在锦衣卫里当差多年,也算经历丰富见识颇多。不过,眼前的少女还是深深令他震惊,甚至莫名地有了丝忌惮。
“我刚才和姑父说的悄悄话,姑父可别告诉祖父。”冯少君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温言央求:“不然,祖父该生我的气了。”
沈茂:“……”
沈茂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半晌才吐出一句:“放心,谁问我都不说。”
冯少君笑盈盈地行了一礼:“少君多谢姑父。”
沈茂默默地看笑颜如花的少女一眼,心里莫名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冯少君,绝非等闲之辈。
日后,也不知什么样的男子,敢娶她为妻。
冯少君不知沈茂脑海中的念头,又微笑着说道:“我对姑父一见如故。日后,我少不得常去沈家走动,姑父可别嫌我去得太勤了。”
沈茂定定心神,笑着应道:“想去只管去。你姑母生了三个儿子,加上阿祐,算是养了四个小子。一直盼着有个女儿。你这个侄女多去陪一陪她,她一定高兴得很。”
沈茂和大冯氏夫妻多年,恩爱和睦,提起大冯氏,沈茂硬朗的脸孔陡然柔和了许多。
冯少君一语双关地笑道:“我也盼着姑母喜欢我。”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沈茂不便在姑娘家的院子里久留,张口道别。
冯少君亲自送沈茂出了院子,然后才回转。
郑妈妈总算得了空闲和主子说话,低声问道:“小姐这一日回冯家,感觉如何?”
郑妈妈是崔家的人,对冯家人天然有些戒备疏离。
冯少君听出郑妈妈语气中的担忧,随口笑道:“郑妈妈不用担心,我能应付得来。”
冯少君算是郑妈妈一手带大的,她的性情脾气,别人窥不透,郑妈妈是一清二楚。既然这么说了,可见没什么问题。
郑妈妈也不啰嗦,笑着说起了箱笼归置之事:“……库房没够用,又开了一间空屋,勉强放下了。不过,箱笼还没开,要一件一件归置,少说也得五六日功夫。”
冯少君却道:“不用开箱笼。过些日子,我们就搬出冯府。”
什么?
搬出冯府?!
郑妈妈一惊,倏忽看向主子:“小姐这是何意?”
在郑妈妈面前,冯少君没什么隐瞒,低声道:“冯家不是久留之地,我得早些搬出去另住。明日,我就出府买宅子。”
郑妈妈眉头跳了一跳:“小姐要立女户,只怕不是易事。”
大齐可以立女户,前提是女子三族之内没有血亲。冯纶当年过继到了冯家二房,冯侍郎也是冯少君礼法上的亲伯祖父。
冯侍郎是三品的礼部侍郎,广结姻亲,在京城也算高官。冯少君想脱离冯府,难之又难。
冯少君挑眉一笑:“宅子买在崔家名下便是。”
冯家总不能无故占崔家的宅子。
郑妈妈稍稍放了心。
就听冯少君悠悠说了下去:“还有,我的亲事也该早作打算了。”
……
第十四章 过往(一)
沈茂在荷香院外站了片刻,收拾心情,去向岳父道别。
冯侍郎将沈茂带进了书房,似随口问了一句:“少君和你说了什么?”
沈茂的脑海中,闪过一张柔婉甜美的少女脸孔,还有那句“我刚才和姑父说的悄悄话,姑父可别告诉祖父”。
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少君问了我当年安葬三弟的始末。”沈茂低声答道。
冯侍郎目光一闪,低声道:“当年之事,已经结案,不必再提。”
沈茂低声应是。
想起冤死的三儿子,冯侍郎心中涌起一阵锥心之痛。
三个儿子里,读书最有天赋最聪慧的,就是冯纶。十八岁就考中探花,光宗耀祖,前途无限。
奈何这个逆子性情刚硬,太有主见。不愿听从父母之命退亲,非要娶崔氏过门。要不然,得了宁慧郡主垂青,做了郡马,一辈子的富贵前程都有了。
宁慧郡主的父亲福亲王,是隆安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做着宗人府宗正。宁慧郡主母亲早逝,由宫中曹太后一手养大,十分得宠。比起公主来,也不遑多让。
当年,冯纶进京途中,偶遇宁慧郡主。宁慧郡主一眼相中了相貌俊秀才学出众的冯纶。在冯纶中了探花后,福亲王打发心腹来冯府,委婉地暗示了结亲之意。
冯家上下大喜。
没曾想,冯纶根本不愿退亲另娶。年轻气盛的冯纶,主动去见福亲王,告诉福亲王自己早已定亲。
强扭的瓜不甜。福亲王迅速为宁慧郡主另择了亲事。
冯侍郎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有这么一根刺,冯纶在京城多待也无益处,很快就谋了差事,外放做官。在青州一待就是数年,郁郁不得志。
冯侍郎心疼儿子,崔家又肯出银子,总算谋了两淮巡盐御史的好差事。谁曾想,冯纶一得志,就刺了人眼,被人算计陷害,丢了性命……
他没能耐为儿子报仇,还得忍气吞声装聋作哑,迅速了结命案。又将孙女冯少梅嫁去谢家。
如此,才算保住了官位,也保住了冯家。
这一桩陈年旧事,就彻底尘封吧!不要再提了!
沈茂和大冯氏领着沈嘉沈祐走后,冯侍郎稍事梳洗,去了冯夫人的寝室。
老夫老妻,都一把年岁了,见面也没什么可温存的,张口就说正事:“少君那个丫头,你要好生调教,让她学一学规矩。免得人前失礼。”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冯夫人就一肚子气。
“这丫头,看着娇弱,实则牙尖嘴利,张口顶撞长辈。”冯夫人愤愤不平地将白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让她去崔家。被崔家养成了这副不知尊卑忤逆不孝的模样!”
冯侍郎拧了眉头,瞥了冯夫人一眼:“当初崔氏病故,你不肯派人去接少君回府。三郎这才将少君送去了崔家。三年前,你也没打发人去接。现在倒怨起崔家来了。怎么好意思张这个口!”
冯夫人:“……”
冯夫人被噎得一肚子闷火。
冯侍郎放缓声音:“你心中厌恶崔氏,所以一直不待见少君,也不愿将她接回府教养,我都知道。”
“现在少君既是回府了,以前的事不提也罢。”
“少君姓冯,是我们冯家的姑娘。你这个做祖母的,教导她规矩天经地义。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只要你肯用心,不出三五个月,就能将少君调教得有模有样。”
“少君生得如此貌美,又有丰厚嫁妆,秦王妃定能一眼相中。”
冯夫人心气稍平,忍不住刺了冯侍郎一句:“老爷这般夸妾身,妾身可不敢当。”
冯侍郎又看冯夫人一眼:“内宅诸事,都是你辛苦操持。你若是觉得疲累忙不过来,将琐事吩咐给周氏。”
周氏是长媳。将来,冯家的家业大半都是长子的,内宅诸事也该由周氏掌管。
冯夫人一听这话,又不乐意了:“妾身还没老,这点事还应付得来。”
掌家大权一旦交出去了,谁还将她放在眼底?
冯侍郎也不耐了:“我让你少管些事情,多享享清福,是你自己不乐意。以后也别总絮叨。”
说着,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安置。我还有些事,要去书房。”
这么晚了,去书房还能有什么事?
是惦记人家送来的美貌丫鬟,来个红袖添香吧!
冯夫人这等年纪,懒得再吃飞醋,送冯侍郎出了房门,就回转歇下。
……
此时,大冯氏和沈茂正在回程的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