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如夏日里饮冰水,心意畅快。
杨公公不失时机地拍了主子一记马屁:“殿下忙碌了大半个月,有了这本账册,户部这一案便能快速了结。殿下果然身负大气运!”
千错万错,马屁不穿。
燕王哈哈一笑,倒没忘了冯少君的赫赫功劳:“冯三儿立此大功,本王要重重赏她才是!对了,冯三儿人呢?怎么不见她人影。”
杨公公笑着应道:“不是老奴要贪功。老奴之前就让冯三儿来见殿下,是她不愿坏了规矩,坚持让老奴代为通禀。”
这就是上头有人的好处了。
不但没人贪你的功劳, 还要不露痕迹地捧上一捧。
燕王心情极佳, 笑着说道:“她这般规矩懂事, 本王更得赏她才行。你这就去,宣她进来。”
这是燕王亲自下令,杨公公自不会再推辞,笑着应声退下。
片刻后,冯少君随着杨公公进来了。
“奴才冯三儿,见过燕王殿下。”冯少君快步上前行礼。还是“冯公公”的模样和声音。
燕王心怀大悦,笑着说道:“你此次立下大功,本王要重重赏你。”
冯少君恭声应道:“之前殿下出手,为奴才解围。奴才铭感五内,用心当差也是应该的。不敢要殿下厚赏。”
不居高自傲的下属,才是好下属。
燕王果然又是一笑:“一码归一码,你既为本王效力,本王出手为你解围也不算什么。这一回你立下如此功劳,本王要是不赏,岂不令下属们寒心。”
“说吧,你想要什么,只管张口。”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不妥了。
为父亲翻案一事,现在提也不合适。
冯少君略一思忖,轻声道:“殿下,我的外家崔氏,是平江府的商户。我想为崔家,向殿下讨一个恩典。他日,若崔家有难,恳请殿下出手庇护。”
燕王有些意外,定定地看着冯少君:“你想好了吗?”
就连杨公公,也觉得惊诧。
燕王殿下亲口承诺的厚赏,何等珍贵。冯少君竟将这般难得的赏赐,求给了崔家。
冯少君抬眼,和燕王对视:“恳请殿下应允。”
这个冯少君,看似凉薄,实则重情意。
燕王深深看了冯少君一眼,点了点头:“好,本王应下了。”
冯少君心里一松,恭敬地谢了燕王恩典。
燕王殿下得趁着天黑之前进宫面圣。杨公公冲冯少君使了个眼色,冯少君心领神会,张口告退。
燕王温声笑道:“这半个月,你辛苦了。回去好好歇上一段时日。日后有差事,杨公公自会传信给你。”
愈是厉害的杀器,越少动用才好。
常在河边走,一旦湿了足,就是要命的事。
冯少君微笑着应下。
……
燕王没有片刻耽搁,立刻坐马车进宫面圣。
说来也巧,秦王也在太和殿外。
隆安帝近来因梁安的这道秘折,着实动了一场气,这大半个月来龙体欠安,病了一场。
皇子皇孙们倒是想来伺疾,奈何隆安帝不愿在儿孙面前露出病态,统统撵出了太和殿不说,还下了口谕,令众人各自当差读书,不准任何人擅入太和殿。
在太医的精心照料下,隆安帝龙体日渐好转。昨日便能上朝理事了。
“大哥,”燕王笑着拱一拱手:“天色将晚,大哥怎么还在太和殿外候着?”
山西梁巡抚上密折,状告户部克扣赈灾钱粮,燕王奉圣旨密查户部。哪怕燕王再谨慎细致,也不免走漏了风声。
吴郎中看似镇定,实则心中惶惶难安,早已暗中求到了秦王面前。
秦王心中自然恼怒,对着燕王皮笑肉不笑:“几日没见父皇,我心中忧虑牵挂。兵部落了衙,我便进宫来求见父皇。”
“二弟这么晚了也来见父皇,莫非是户部一案有了进展?”
第一百三十六章 铁证
秦王仗着自己是兄长,时不时地摆一摆兄长威风。
燕王心中不快,面上不露声色,淡淡应道:“户部什么案子?”
“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样!”秦王冷笑一声:“你暗中调查户部的事,朝中早有风声。听闻四弟心中委屈,还在父皇面前告了你一状,说你手伸得太长, 连户部的事情也要管。”
汉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前脚应了燕王,转头就暗中放出风声。
户部官员们都知道燕王在查案,近来一个个绷紧了头皮。人多口杂,这等事焉能瞒得过秦王?
燕王也不是好惹的主。
秦王咄咄逼人,燕王淡淡一笑:“大哥既有耳闻,何必再来问我。大哥听到什么, 就是什么吧!”
秦王:“……”
秦王目光一冷, 声音也沉了下来:“二弟,你我是兄弟手足,可别因为一点琐事,离间了你我手足之情。”
燕王微笑:“大哥说的是。”
闭口不提户部一案进展。
秦王目光一闪,深深看了燕王一眼。
四个皇子中,堪为他对手的,只有燕王。
燕王平日不显山露水,既不笼络朝臣,更不爱设什么酒宴,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刑部。这十几年来,刑部几乎没有积压的案子,冤案错案少之又少。
就连秦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掌管兵部也算尽心,却远不及燕王做事精干。
年初吴阁老领着众臣上奏折,请立储君, 却未奏效。隆安帝召了袁大将军和福亲王进太和殿后,将奏折留中不发。
这个危险的信号, 令秦王如坐针毡,对燕王愈发忌惮。
兄弟两个等候了小半个时辰,沈公公才来传口谕:“皇上吩咐奴才, 请两位殿下进太和殿觐见。”
秦王燕王各自收敛心思,应了一声,一同进了太和殿。
此时,天色已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太和殿。
太和殿内燃着数十盏宫灯,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
身着龙袍的隆安帝,坐在龙椅上,眼角皱纹深深,面色透着病症初愈的苍白。
隆安帝在儿子面前,也不肯露出虚弱疲态,强自撑着天子威严。
燕王和秦王并肩而入,一同拱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隆安帝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都平身。”
待儿子们起身,隆安帝目光一扫,先落在秦王脸上:“这么晚了,你不在府中设酒宴,怎么进宫来了?”
秦王喜好设宴,十日之中有八日都是歌舞升平纵情酒色。隆安帝此时一提,倒有些讥讽之意。
秦王暗暗心惊,忙低声应道:“父皇龙体欠安, 儿臣心中时时挂念, 哪里还有设酒宴的兴致。今晚兵部落了衙,儿臣就立刻进宫,来给父皇请安了。”
隆安帝喜怒不定,不知秦王哪一句说得不合心意,脸色已沉了下来:“朕的病已经好了,离死还早得很。”
秦王心里一个咯噔,忙拱手请罪:“儿臣只是关心父皇龙体,绝无他意。请父皇息怒。”
说来秦王也是苦~逼。年初那一波请立储君的奏折,非但没让他如愿以偿,反倒令隆安帝心生不满。这小半年来,他时常受冷遇。
隆安帝哼了一声,又看向燕王:“你这么晚进宫,又是为了何事?”
燕王从袖中拿出黄布包裹的册子,恭声道:“儿臣奉旨暗中清查户部,查到了这一本账册。儿臣看了之后,也觉触目惊心。一刻没敢耽搁,进宫将账册呈给父皇,请父皇过目。”
账册?
什么账册?
秦王一惊,心中骤然蒙上浓厚的阴影。
沈公公自燕王手中接过来,打开黄布,取出账册,恭敬地呈至御案上。
隆安帝神色沉凝如水,伸手打开账册。
太和殿里安静下来。
唯有隆安帝翻动账册的轻微声响,还有隆安帝愈来愈急促的呼吸声。
秦王迅速抬眼,见隆安帝满脸怒意目闪寒光,心中又是一沉。
做了隆安帝四十年的儿子,他对隆安帝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知道这是隆安帝大怒的征兆。
燕王特意送进宫来的账册,绝非等闲!
这账册里,到底记录了什么?
啪!
隆安帝拿了纸镇,重重拍在了坚实的御案上。
秦王的眼皮骤然一跳,反射性地就想跪下请罪。
燕王已抢先一步张口请罪:“儿臣不该以账册污了父皇的眼,令父皇龙颜震怒。请父皇息怒!”
隆安帝目中射出寒光,冷笑连连:“这关你什么事,你请什么罪。以为朕是老糊涂了不成!”
反正,在隆安帝这里,受宠不受宠的皇子,都得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父子间的亲情当然有,可在父子之前的,还有君臣。
隆安帝一怒,秦王燕王一同跪了下来:“请父皇息怒。”
隆安帝气息紊乱,猛地咳了几声,一旁的沈公公忙为隆安帝抚背,又要令内侍传太医。隆安帝摆摆手,待呼吸平复,才怒道:“朕如何能不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