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叩叩叩!
等了片刻,门才开了。
一张清瘦的妇人脸孔,映入眼帘。
这是一个年过五旬的妇人,保养得当,看着不过四旬模样。眉眼间还有年轻时的秀丽风韵。
冯少君的容貌,不似冯家人,更肖似生母崔宁。崔宁的美貌,则承袭自外祖母许氏。
看到外祖母,冯少君激涌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目中闪出水光:“外祖母!”
“你是谁?”
许氏如惊弓之鸟,目中满是惊疑,几乎和冯少君同时张口。
“外祖母,我是少君。”
冯少君声音更咽。
眼前这张脸,十分陌生。可声音太熟悉了。
许氏身体一颤,泪水涌出眼眶,伸手将眼前的清秀内侍搂入怀中:“少君!怎么是你!你怎么会扮成这等模样!”
冯少君的能耐,许氏自然最清楚不过。胡娘子一身本事倾囊相授,冯少君早已青出于蓝。时常扮成吉祥,在她眼皮底下从容溜走。
眼前的内侍,正是她的少君。
冯少君紧紧搂着许氏,更咽不能言。
数日来的紧张忐忑忧虑焦灼,此时烟消云散。一颗心,也终于落回了远处。
许氏更是泣不成声。
许久之后,冯少君的情绪才慢慢平复。她用袖子擦了眼泪,又拿出帕子,为许氏擦拭脸上的泪痕:“外祖母,你这些日子受苦了。”
许氏哭了一场,情绪也平静了些。她拉着冯少君坐下,低声道:“我接到元翰的信后,心中焦灼难耐,让你舅父守着家业,我乘船进京。”
“没曾想,船还没到京城,在半途就遭了水匪。”
“这些水匪,也是奇怪,既不贪财,也不伤人。将我身边的丫鬟婆子一律都绑了,藏在船舱里。”
“我境遇稍好一些,被困在船舱里。一日三餐,倒是没少过。却不能出船舱半步。”
“每日船在河上行一段,晚上停在码头处。外人看着,根本看不出异样。谁知道我们一行人被困在船上?”
“这些人,不伤人不求财,为我一个入土半截的老婆子费这么大力气,所图的是什么?思来想去,定是和京城里的秦王妃娘娘脱不了干系。”
许氏说着,红了眼圈,目中闪着愤怒:“堂堂皇子妃,为了逼迫你嫁给小郡王冲喜,竟用了这等卑劣无耻的手段,真是可恨至极。”
这些时日,许氏日夜忧心,食难下咽,整个人瘦了一圈,面容憔悴。
冯少君凝视着许氏,眼睛都舍不得眨上一下:“外祖母别担心,我人虽进了秦王府,却没受什么委屈。”
许氏依旧心疼不已:“怎么不委屈!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在秦王府走了一遭,得惹来多少闲言碎语。那个沈四郎,说不定连悔婚的心都有了。”
崔元翰事无巨细,什么都告诉许氏了。唯有冯少君和沈祐这一桩“婚约”,没有吐露实情。
“少君,这世道,对女子总格外苛刻。”许氏忧心忡忡:“如果沈家人介意你进秦王府的事,或是沈祐耿耿于怀,这门亲事定然有变。”
冯少君笑着安慰许氏:“外祖母多虑了。祐表哥不会退亲的。”
许氏见冯少君言之凿凿,稍稍放了心,又低声问道:“那些救我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第一百五十六章 重逢(二)
这个问题,避不过去。
许氏掌家多年,为人精明能干,绝不是好糊弄的人。
前世外祖母因自己悲恸身亡,是冯少君心中抹不去的遗憾。重生一世,她绝不愿重蹈覆辙。
“外祖母,”冯少君抬眼看着许氏:“接下来我要说的,可能惊世骇俗,令人震惊。你别激动,听我慢慢道来。”
“我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
“这个噩梦中,我十四岁来了京城。随着康郡王妃,去了秦王府,被秦王妃相中。秦王妃向冯家提亲,权欲熏心的祖父,自是应了亲事。”
“及笄后,我便嫁入秦王府。进门的那一日,小郡王便死了。”
“喜事还没办完,就成了丧事。我脱了嫁衣,换了丧服,心中惶惶。祖父登门,却并没有救我出秦王府。他对秦王妃说,愿让我殉葬……”
许氏听得脸都白了,伸手攥紧冯少君的手。
冯少君伸出左手,覆住许氏的手背,缓缓说了下去。
前世种种,娓娓道来。
许氏面色不停变幻,待听到冯少君大仇得报病重离世,一颗心重重跳了又跳,终于按捺不住问出了口:“这个梦里发生的事,都是真的吗?”
冯少君轻声道:“再真不过。”
“我重病咽下最后一口气,一睁眼,就重回年少,坐在了马车里,又进了冯家。”
“之后的事,在梦里都发生过。我知道秦王府是火坑,自然不愿再跳。所以,我先一步和沈家表哥定下婚约。”
“没想到,秦王妃逼婚不成,又生了歹毒恶心,竟对外祖母下了毒手。多亏燕王殿下令人救出了外祖母,不然,我们祖孙两个,不知何日才能重逢。”
这件事,实在离奇,比话本子上写的奇谈怪志还要荒唐。
偏偏冯少君再认真不过,没有半点说笑的样子。
许氏怔怔地看着内侍模样的外孙女,许久,才呼出一口气:“所以,你现在已经重新投入燕王麾下了?”
冯少君点了点头。
许氏眼睛又红了。
精心娇养,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姑娘,摇身一变,做了燕王暗卫。血雨腥风的,算怎么回事?
冯少君见许氏泪水涟涟,心里也不是滋味。她跪了下来,将头靠在许氏的膝上:“外祖母,我父亲的死另有内情。我要为父亲洗刷冤屈。祖父根本靠不住,唯有向燕王投诚。”
“秦王妃逼我殉葬,吉祥和郑妈妈死在秦王府,这笔血仇,我也非报不可。”
许氏颤抖着手,轻轻抚摸冯少君的肩头。
十四岁的少女,正是花朵一般鲜妍的年龄。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多养在深闺里,衣食无忧,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今日穿什么明日吃什么。
她的少君,却担起了千钧重担。
这单薄的肩头,如何承受得住?
冯少君抬头,为外祖母擦拭泪痕,语气轻柔而坚定:“外祖母不必为我忧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条路,确实辛苦了些。带来的回报,也是极丰厚的。”
她已跳出了原来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许氏泪流满面,又哭了一场。
冯少君没有说什么,默默陪伴在一旁。
……
许氏情绪完全平静下来,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哭过了,伤心过了,到底还得振作起来,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外祖母拦不住你,也不拦你了。”许氏眼睛红肿,语气倒是镇定了下来:“现在我被燕王的人救了出来,你打算接下来如何?”
冯少君目光一闪,声音微沉:“秦王势大,秦王妃出身名门,想报仇雪恨,绝不是易事。所以,报仇一事急不得。”
“燕王和秦王的储位之争,最多两三年,就会见分晓。等燕王被立为储君后,我便可借助燕王之力,除掉江南总督曹振。秦王和秦王妃,也难逃一劫。”
许氏听得眼皮直跳。
冯少君张口说的名字,一个比一个令人心惊!
“外祖母,”冯少君抬眼和许氏对视:“我要做的事,犹如在悬崖边行走,颇为凶险。你留在京城,我会牵肠挂肚。”
就如这一回。
如果不是秦王妃暗中囚住了许氏,她怎么会进秦王府?
许氏目中闪过伤感和无奈,低声呢喃:“我进京城,原本是为了替你撑腰做主。万万没曾想到,我竟成了你的软肋。”
实话总是有些伤人。
冯少君心中歉然,低声说道:“我既为燕王殿下当差做事,就得心无旁骛。便是表哥,也不宜久留京城。”
“外祖母带着表哥,一同回平江府吧!”
“等过三年两载,燕王殿下被立东宫,我再接外祖母进京。”
许氏长叹一声:“也只能如此了。”
顿了片刻,又低声道:“照你这么说来,我不宜露面,就这么悄悄回平江府最好。”
冯少君略一点头:“正是。秦王妃到底是皇子妃,行事得顾及脸面。外祖母待在崔家,秦王妃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对崔家动手。”
“我已和燕王殿下求了恩典,万一有什么事,燕王殿下也会庇护崔家。”
许氏心念电转,低声道:“想求燕王庇护,单单一个口头恩典哪里够。待你日后见了燕王殿下,你代我向殿下说,崔家愿献出一半的家业和每年经商所赚的五成。”
冯少君一怔。
许氏语气重了一些:“金银虽是俗物,欲成大事,却不能少。你向燕王投诚,为燕王办差立功,燕王自不会亏待你。不过,只这些是不够的。”
她这个外祖母,怎么忍心看着外孙女出生入死庇护崔家?
崔家献出一半家业,只要燕王肯笑纳,崔家便有了靠山。冯少君在燕王殿
这些话,许氏不用说出口,冯少君自然都懂。
冯少君心里被暖意塞得满满的,鼻间泛酸。半晌,她才点了点头:“好,这事我来办。”
许氏的眉头松了开来,柔声道:“不管如何,我总归是来了京城。总得见一见未来的外孙女婿再走。”
冯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