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 人的命真是不好说。你我虽然卑贱些,好赖身体康健能吃能睡。运道好的话,能活个五六十。”
“小郡王倒是生来金娇玉贵地养着,偏生是个短命鬼病秧子。”
小喜眸光微微闪了一闪,慢慢说了句:“希望小郡王来世投个好胎。”
……
小内侍是两人一间屋子。小禄躺到床榻上,很快睡着了。
小喜面向内侧,默默思虑。
这个小喜,正是冯少君。
她前世扮过小喜,在秦王府里潜伏三年。对秦王书房内外和院子里的内侍都十分熟悉。只要她小心谨慎,谁也不会留意到不起眼的小内侍已经换了个人。
她过惯了这样的生活,也没觉得和另一个内侍独处一屋有什么不妥。前世她还潜入过青楼,做过一段时间迎来送往的大茶壶。
闺阁少女最注重的娴雅贞静,她一概没有。
女子最在意的名节,于她如浮云。
像她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适合成亲有丈夫,更不宜生孩子。因为,她注定做不了一个好妻子,更做不了一个好母亲。
沈祐其实并不了解她。
等他真正了解她了,一定会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后悔吧!
寂静无人的深夜里,冯少君遥想着千里之外的沈祐,一时间思绪如潮,过了很久才入睡。
内侍要早起伺候,五更天就得起身。
冯少君特意早起了片刻,先自行去“梳洗”,免得妆容不妥露出马脚。
余襄根本下不了床榻。
冯少君和内侍小禄没事可干,吃了早饭就凑到一起闲磕牙。主要是小禄嚼舌,冯少君默默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不动声色地引着小禄说书房里的事。
她此次的任务,是潜伏在秦王身边,留意秦王见过的人和做过的事。
前世秦王不甘争储失败,暗中勾连武将,意图谋反作乱。她在秦王府潜伏三年,暗中寻到了证据。
燕王将证据呈到病重的隆安帝面前,隆安帝龙颜震怒,废了秦王的爵位,令其流放。
秦王一夕之间,从尊贵的皇子,变成了有罪的庶人。
直至临死,秦王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出卖了他。
如今,因她的重生,许多事都悄然发生了变化。她不能一味仗着前世的记忆轻忽大意,一定要谨慎。
小禄浑然不觉被套了话,眉飞色舞说得兴起。
就在此时,门外忽地响起喧哗声。
小禄爱凑热闹,立刻冲了出去。
冯少君耳朵听到“小郡王”三个字,眉头微动,快步走了出去。然后,小禄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地说道:“快,快去换丧服,小郡王去了!”
朱晅死了。
比前世还早了一年。
冯少君心里有些淡淡的遗憾。
这一丝遗憾,如石子落入水心,漾起一圈涟漪,很快恢复平静。
对秦王府来说,小郡王朱晅的离世,早在众人意料之中。虽然悲痛,却也不至于太难过。
真正伤心欲绝的,是秦王妃。
小郡王惨白着一张脸,气息全无,静静躺在棺木里。他这一生,只活了十六年。从未踏足出秦王府。
秦王阴沉着脸,目光黯淡。
秦王世子朱曜,眼睛通红,满面悲戚。吴氏用帕子捂着脸,低声呜咽。
秦王妃泪流满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紧紧扶着棺木,手背用力,青筋毕露:“晅儿,我可怜的晅儿,你还这般年少,怎么就撒手走了。”
“你让为娘的怎么活啊!”
“晅儿,娘知道你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娘让她去地下陪你。”
第一百九十五章 殉葬
秦王妃扶着棺木哭得肝肠寸断,口中不停喃喃低语。颠来倒去,前言不搭后语。最后这一句,却异常清晰。
正低声啜泣的吴氏听得全身一震,悄悄挪开沾了生姜水的帕子,看了秦王妃一眼。
沉浸在悲恸中的朱曜,无心无力多想。
倒是秦王, 眉头拧了一拧,不善地看了秦王妃一眼:“不得胡言!”
秦王妃充耳不闻,眼睛如充了血一般,继续呢喃:“晅儿,你孤零零地一个人去了黄泉,太孤单冷清了。娘让她去陪你, 让你在地下有人相伴。”
这一回,连朱曜也听见了。
朱曜骇然看向秦王妃:“母妃, 你在说什么?”
朱晅还没成亲, 无妻无儿,这个年纪死了,算是早夭而亡。打发几个宫人内侍去地下伺候朱晅,倒也罢了。堂堂侍郎府的姑娘,怎么可能为朱晅殉葬?
秦王妃霍然转头,如疯魔一般:“我说的,你们不是都听见了?晅儿没来得及娶冯少君过门就去了。他长了十六年,唯一喜欢过的姑娘,就是冯少君。晅儿走了,她休想另嫁他人。我要她给晅儿殉葬!”
最后几个字,咬牙切齿,透着阴冷和疯狂。
朱曜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王狠狠瞪了秦王妃一眼:“你疯了不成!”
“冯少君不是普通民女,她是侍郎府的千金, 和沈祐定了亲。沈祐舍命救燕王,燕王岂能不回护?再者, 燕王去平江府, 住的就是崔园。说不得, 崔家私下早已向燕王投诚。”
“这个冯少君, 根本动不得!”
如果冯少君嫁进秦王府,让冯少君“自尽殉夫”也就罢了,道义上说得过去。
让义妹为义兄殉葬,算个什么道理?
眼下秦王府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什么殉葬,想都不能想。
秦王横眉冷对张口怒斥,终于令秦王妃稍稍恢复理智。
秦王妃怔怔片刻,又哭了起来,很快便哭晕了过去。
秦王揉了揉额头,令人将秦王妃扶下去,宣太医为秦王妃施针。
小郡王还没成年,也没成亲,丧事不能大办,停灵三日便可下葬。
丧信传到宫中,年过八旬的曹太后抹了一回眼泪:“可怜的孩子,来这世上走一遭,早早就去了。”
曹贵妃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 张口劝慰道:“晅儿自小体弱多病,能活到十六岁, 也算有福了。太后娘娘也别太过伤心,伤了凤体可如何是好。”
曹太后在曹贵妃的安慰下,悲伤的情绪稍稍平息,打发身边的亲信去秦王府吊唁。
隆安帝知道朱晅离世,心里也有些悲戚。
皇家子嗣兴盛,到了朱晅这一辈,皇孙有十几个。过了八岁,就都送进宫中上书房读书。唯有朱晅,病弱不能下榻,从未进过宫。
一众皇孙里,隆安帝最喜爱燕王世子朱昀,对其余皇孙也都不错。不管怎么说,朱晅也是皇孙,年纪轻轻便夭折,岂有不痛心之理?
隆安帝打发沈公公去了一趟秦王府,也算是尽了祖父的心。
至于放秦王出府,隆安帝根本就没这个念头。
秦王胆大妄为,指使马知府勾连匪徒,以几十条人命引燕王去平江府,出动两百死士刺杀燕王。一桩桩一件件,都犯了天子忌讳。
这也就是亲儿子。
换个人,早就人头落地了。
隆安帝要顾天家体面,没有彻查到底,草草结案。将马知府赐死了事。心中却怒极恨极。压根没打算放秦王出府。
别说死一个朱晅,就是朱曜死了,他也不会容秦王出府。
天家父子。君臣在先,父子间的情义,得排在君臣之后。
……
三日后,朱晅下了葬。
秦王还在“养病”,不得出府。秦王妃哀恸过度,直接躺在了床榻上。
朱曜是朱晅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也是秦王府世子,责无旁贷。他将朱晅的棺木送进皇家陵园里安葬。
在朱晅身边伺候过的两个内侍和两个宫人,感念主子恩义,各自以白绫了结性命,一同殉葬。
内侍多是穷苦出身,不然,也不会净身做内侍。命贱如草,死就死了,根本无人过问。
倒是那两个宫人,都有家人。
朱曜派人去这两家送了厚厚的安家银子。得了丰厚银子的两家人,不但没悲恸恼怒,反而感恩戴德,恨不得再送一个姑娘进王府里做宫人才好。
宫人内侍殉葬一事,在秦王府里也没掀起什么水花。
王府里,每年都有被杖毙的内侍宫人。小郡王离世,有几个殉葬的宫人内侍,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内侍小禄倒是悄悄哭了一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对小喜说道:“殉葬的两个宫人,有一个叫柳儿,生得十分娇俏可人。”
“我一直喜欢她。还想着日后能和她悄悄做个对食。没想到,她竟被选中殉了葬。花朵一样的姑娘,就这么死了。”
“只盼着下辈子,她能投一个好胎,别再为奴为婢。”
木讷少言的小喜,默默看了哭得凄凄惨惨的小禄一眼,递了个帕子过去。
小禄用力擦了一把脸,顺手将帕子塞进自怀里。
哭过一场,日子还得过,还得继续当差。
不过,小禄自觉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小喜,倒是比以前亲近得多。
过了几日,小禄不知从哪儿打听了八卦回来,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听说了一桩了不得的大事。”
小喜从不追问,就这么安静聆听。
小禄也没那个耐心卖关子,近乎卖弄地说道:“这件事,是从王妃娘娘的院子里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