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除夕,家家户户贴福贴春联放炮竹。达官贵人们府中的除夕宴就更热闹了。已经沉寂了半年之久的秦王府,也勉强做出欢度除夕的模样来。
宫人内侍们领了双份俸禄,还有崭新的棉衣棉鞋,一个个脸上透出喜色。
“久病”的秦王和秦王妃坐在一处,面前堆满了美酒佳肴,夫妻两人却毫无胃口。一个面色阴沉,一个满心唏嘘。
隆安帝严惩秦王,对秦王府的皇孙们倒是不错。今晚宫中有盛大的宫宴,皇孙们都被召进宫。
至于秦王夫妇,就没这等福分了。
来传口谕的沈公公说得清清楚楚:“皇上有旨,秦王殿下还在养病,不宜出府。秦王妃娘娘照顾殿下便可,也不必进宫了。”
往年的岁末宫宴上,秦王夫妇身为天家的长子长媳,那是何等的得意风光。对比起眼下的凄凉,无异于天上地下。
秦王妃也有半年没出过府了,兼之伤心幼子的离世,清瘦憔悴了许多。今晚特意装扮了一番,也掩饰不住眉眼间的落寞:“殿下,今天是岁末,臣妾敬殿下一杯。”
秦王讥讽地扯了扯嘴角:“燕王赵王汉王都去赴宫宴了,本王只能枯坐在自己的王府里。这酒不喝也罢!”
话语里满是怨怼。
秦王妃令宫人内侍都退下,然后才低声道:“难保府中没有父皇的耳目。殿下说话还是小心一二,万一传到父皇耳中,未免不美。”
秦王脸上的肌肉抽动几下,目光愈发阴冷。
秦王妃看在眼里,也觉心惊,继续温声劝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父皇还没消气,殿下且耐心再等一等。”
不等又能如何?
皇权赫赫。便是贵为皇子,被天子厌弃严惩的时候,也只能低头领罚。难道还能冲出秦王府,冲进宫中不成?
隆安帝喜欢谁,愿意抬举哪一个皇子,都凭心意。谁能奈何得了天子?
秦王越想越气闷懊恼,不耐烦再对着秦王妃那张脸,面无表情地起身:“天色不早了,王妃早些安置,本王还有事,要去书房召幕僚议事。”
说完,便迈步离去。
秦王妃也被气得不轻,冲着秦王的背影低低呸了一声。
被禁足半年之久,有个屁事!
分明是去书房折腾小厮去了!
……
这个新年,秦王有多失意,燕王就有多风光。
新年元日,天子举行大朝会,领着文武百官祭天祭太庙。初二这一日,燕王陪着燕王妃回门,去袁家待了一日。
然后,从初三开始,登门恭贺新年的官员源源不绝,远胜往年。
在朝中做官,最要紧的就是揣摩圣心圣意。隆安帝处处抬举燕王,立储之意昭然若揭。百官们来燕王府逢迎拍马,顺理成章。
至于秦王,被关了小半年都没出来,新年都不见人影。除了几个铁杆的秦王党羽,其余人恨不得走路的时候都绕过秦王府才好。
不过,燕王并不张扬,行事依旧低调。登门来贺新年的官员们,能见到燕王的少之又少。过了初八,燕王就去刑部办差了。
你说这把汉王给气的,在赵王面前怒骂燕王一通:“沽名钓誉!装模作样!虚伪至极!就他当差勤勉,上元节还没过,就跑去衙门当差做事了。这不是成心将你我踩低进尘泥吗?呸!”
赵王被肥肉挤成缝隙的小眼看了汉王一眼,叹了口气:“四弟,你什么都别说了。大哥的下场你也看见了,这一回,还不知要被关多久才能出来。如今二哥最得父皇欢心,你我都得退避三舍,私底下说话也得留神。”
“二哥执掌刑部多年,耳目灵通,你我今天说的话,明天就能传到二哥耳中。或许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得对二哥服帖首尔。”
这番话,看似劝慰,实则拱火。
心高气傲的汉王,冷笑连连:“都是皇子,他不过比我虚长几岁。我才不怕他!”
赵王又叹一声:“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今年元日,父皇直接令二哥领着百官祭天祭太庙。我看,要不了多久,就要下旨立二哥为储君了。到那时候,我们对着二哥焉能不低头?”
汉王目光闪了一闪,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赵王压低声音道:“大哥胆子也太大了。竟炮制了灭门案引二哥去平江府,又在途中埋伏刺杀二哥。亏得二哥安然无事,否则,现在不知是何等乱象。”
真可惜!
要是燕王当日死士刺死在船上该有多好。
汉王的俊脸上掠过一丝阴沉。
隔日,汉王进宫给曹太后请安,花言巧语奉承了一番,曹贵妃在一旁附和。母子两个一唱一和,将年迈的曹太后哄得呵呵直乐。
“孙儿真舍不得皇祖母,”汉王那张俊脸,在女子中无往不利,哄起八十多岁的曹太后来也一样巧舌如簧:“孙儿想一直留在京城,陪伴皇祖母左右。”
能长留京城陪伴太后左右的,唯有太子。
汉王说这番话的居心,清晰可见。
曹太后乐呵呵地说道:“皇上也舍不得你们兄弟。所以一直迟迟没立储君,将你们兄弟几个都留在身边。”
汉王索性将话说得更明显:“父皇总是要立储君的。皇祖母你看孙儿如何?”
穿着大红宫装头发银白涂脂抹粉的曹太后,眯缝着昏聩的老眼,上下打量汉王一眼:“你很好。”
汉王心中一喜:“皇祖母……”
“哀家看着,秦王燕王赵王也都好。”曹太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兄弟四个,性情脾气各自不同。要立谁做太子,得看皇上的心意。哀家这一把年纪,都是快入土的人了。管不了这么多。”
“你有上进心是好事。好好当差,用心做事,你父皇定能看到。说不定,你父皇一个高兴,就会立你做太子。”
“到那时候,你就能留在京城,一直陪伴哀家了。”
汉王:“……”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总之,曹太后是不会为他撑腰了。
汉王咽下闷气,低声应是。
第二百零四章 暗斗
汉王满心郁闷地出了慈宁宫,和曹贵妃一同回了甘泉宫。
进了甘泉宫,屏退宫人,汉王阴着脸,语气里含着怒意和不甘:“皇祖母嘴上说得好听,说什么皇孙里最疼我。却不肯在父皇面前为我说话。不然,皇祖母一句话,抵得上别人百句千句!”
曹贵妃拧着细细的柳眉,轻叹一声:“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私下里明示暗示不知多少回,太后愣是不吭声,我又有什么法子。”
“好在你父皇还没下旨立储,总还有机会。你别心急。人一着急行事,就会落了下乘。就像秦王那样,作茧自缚!”
秦王想暗杀燕王不成,落了个禁足养病的下场。
对有雄图野心的皇子来说,不能出府,不能上朝,不能办差,与世隔绝,这样的生活,比死还要可怕。
汉王在亲娘面前,比在赵王面前说话直接得多:“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秦王这是功亏一篑,如果当日事成了,现在得意的就是秦王了。”
隆安帝迟迟不立太子,让几个儿子分别领着六部差事,对皇子们结交朝臣暗中结党并不过问。
就像是苗人养蛊一样,能熬到最后的那一个就是蛊王。没那个能耐,半途被咬死了也是活该。
曹贵妃压低声音道:“你父皇龙体一日不如一日。我掌着后宫,打探御前的动静消息倒是便利。”
“以后,户部的差事你应付了事,多在你父皇身边伺候孝敬,让你父皇看到你的孝心。”
汉王点点头应下。
燕王整日埋头在刑部查案办差,哪里及得上他在御前走动伺候。都说人老多情,最疼幼子,隆安帝也不会例外。
汉王有曹贵妃相助,消息灵通,在宫中下着水磨功夫。
隆安帝果然龙心大悦,愈发宠爱幼子,时常厚赏汉王。
汉王又暗中拉拢福亲王,福亲王在隆安帝面前时时说汉王的好话。如此一来,汉王风头极劲,一时间将燕王的风头都盖了过去。
燕王麾下官员暗暗为燕王心急,私下进言:“殿下,汉王殿下在宫中有贵妃相助,宫外有曹家支持,还拉拢了福亲王在圣前说话。不得不防啊!”
“说得正是。汉王野心勃勃,问鼎储君之心昭然。殿下可得及早想个对策。”
燕王淡淡道:“本王心中有数。”
不管不问,继续埋头当差做事。
十几年都熬过来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汉王再蹦跶,还能比得上秦王当年的威势吗?连秦王都被他斗垮了,他岂会在意上蹿下跳的汉王!
汉王搅风搅雨,燕王岿然不动。
落在明眼人眼中,高下立见。
身为皇子,想做太子很正常。不过,也得表现出令百官诚服信服的手腕和能力来。
汉王走孝子路线和后宫路线,不能说不好,不过,和英明神勇沉稳低调胸襟宽广的燕王殿下一比,顿时就显出了差距。
……
转眼间,到了三月。
隆安帝要去行宫小住春猎,下旨令赵王汉王伴驾,一众皇孙都要同行。只留下燕王在朝中监国理政。
圣旨一下,宫中内外立刻忙碌起来。
负责圣驾出行的安危,责任重大。锦衣卫精锐倾巢而出,沈茂父子皆伴驾随行。
五城兵马司也被调了部分武将官兵,邱明城赫然在名单中。
邱老夫人知道此事后,很是高兴,忙吩咐江氏:“快些去收拾衣服行李,多备些伤药。对了,库房里还存着一瓶参丸,也一并带上。”
江氏柔声应下。
邱明城随口笑道:“皇上出行春猎,随行的锦衣卫有一万,五城兵马司的武将士兵加起来五千。就在京城外的行宫,一天一夜就能跑个来回。就这能有什么危险!”
邱老夫人却道:“出门在外,有备无患。”
邱明城是个孝子,老母亲这般絮叨,他也就应了。
就在此时,一个小厮匆匆跑来传信:“老夫人,老爷,夫人,沈四公子来了。”
邱老夫人一愣,下意识地看江氏一眼。
沈祐年幼的时候,会来邱家。自九岁之后,就没再登过邱家的门。这几年,都是邱明城或江氏主动去沈家,或打发人去看沈祐。
今日,沈祐怎么忽然来了?
江氏也蹙了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