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昀看在眼里,心里颇不是滋味。他正想张口,就见新婚妻子抬眼,轻轻看了他一眼。
燕王府正是鲜花着锦热火烹油之际,她一个新进门的世子妃,要撑起燕王府应有的体面,绝不能当众失仪容。
朱昀心尖微酸,默然不语。
很快,宫人又端了第二碗茶来。
这一回,袁敏端起茶碗,敬给隆安帝。隆安帝倒没为难,很快喝了茶。待到给曹贵妃敬茶的时候,曹贵妃有意拖延,亲亲热热地说了许久的话。
袁敏端着茶碗的手,纹丝未动。
待曹贵妃接了茶碗,袁敏才将手缓缓落下,指尖已经通红。
燕王目光一扫,心里暗暗点头。
袁敏是舅兄袁海的女儿,也是袁家这一辈唯一的姑娘,虽被娇养长大,却和袁湘年少时截然不同。
这份心性气魄,才适合宫廷,也适合做未来的太孙妃。
……
宫中热闹了一天。隔日,朱昀陪着新婚妻子回门。
袁家人口众多,不过,大多在边军里任职。如今在京城的,只有袁大将军和袁海,另有几个尚未成年的儿郎。
女眷们倒是齐齐整整。
朱昀是袁大将军嫡亲的外孙,自小出入袁家,和表弟们都很熟络。外祖母和舅母们见了他,就更是亲热了。
袁敏的亲娘许氏,拉着袁敏的手仔细打量,见袁敏格外娇媚眼下却泛着青,忍不住低声嘱咐:“刚新婚,也别太纵着世子了。日久天长,细水长流才是正理。”
袁敏羞得面颊通红。
新婚情热,初尝滋味,难免恣意了些。
许氏见女儿娇羞不语,不由得会心一笑,继续轻声道:“王妃娘娘的性情为人,我都清楚。她疼你还来不及,万万不会刁难你。说不定,很快就会将内宅琐事都交给你了。”
袁敏小声道:“今日用早膳的时候,姑母就和我说了。等新婚满月,就让我管内宅。”
许氏:“……”
不知是该腹诽,还是该为女儿庆幸。
“算了,以她的脾气,说出口的话都是真的。”许氏呼出一口气:“这么些年,她就是挂个掌管内宅的名声,做事的都是红玉。”
“你过了门,是正经的世子妃,打理内宅琐事,倒也合适。”
燕王妃为人诟病的地方多的是,也不缺这一桩。
袁敏轻轻点了点头。
许氏问过小夫妻相处之道,问了燕王府里的情形,又说道:“眼下,燕王府的头等大事,就是立储。”
“这些事,有燕王殿下和世子操心,你这个世子妃,行事也得谨慎仔细,经营一个贤良能干的好名声。”
燕王妃是指望不上了,以后打理内宅和进宫请安,还有和各皇子府打交道来往的事,都得袁敏顶上。
对一个刚进门的新妇而言,绝不是易事。
袁敏目光坚定:“母亲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朱昀婚假一共七日。
七日一过,如胶似漆的新婚生活就得告一段落,朱昀继续进宫读书。
隆安帝回朝后,燕王也不必日日去太和殿了,照常去刑部当差。
这一日,赵王的一道奏折,掀起了朝堂内外渲染大波。
赵王在奏折上说,后宫凤位空悬数年,身为人子,不忍见父亲为鳏夫。身为臣子,不忍见天子无后,请天子下旨立后。
第二百三十八章 立后(一)
一石激起千层浪。
赵王这一道奏折,以闪电般的速度传遍宫中内外。
曹贵妃听闻此事,激动得全身都颤栗起来。
这后宫里的嫔妃,以她这个贵妃为尊。田淑妃年老色衰早已无宠,其余年轻嫔妃无子。一旦天子立后,除了立她,还能有谁?
她代掌后宫凤印十余年,既有功劳也有苦劳。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
偏偏这一步,就卡了十几年。
这个赵王,看着肥硕蠢钝,这回总算做对了一桩事。
曹贵妃立刻派心腹宫人去叫了汉王过来。英俊倜傥的汉王殿下,俊脸含笑,冲着曹贵妃拱一拱手:“儿臣先给母妃道喜了。”
曹贵妃今年已过四旬,因保养得当,看着还是三旬模样,美艳妩媚。闻言笑了起来,先屏退左右,然后低声问道:“是你让赵王上的奏折?”
汉王目光一闪:“这倒不是。是三哥主动提起此事,主动上的奏折。”
立后这等事,需要合适的契机,更需要有人从中做推手。赵王先迈出最关键的一步,之后的事就好办了。
曹贵妃挑起细细的柳眉,嘴角也扬了起来:“这个赵王,倒是知情识趣。日后等本宫坐了凤椅,倒是得对他好一些。”
顿了顿,又低声道:“这件事,你可有把握?”
汉王将此事盘算过数回,胸有成竹地答道:“三哥先上奏折,明日,就会有官员闻风上奏折请父皇立后。紧接着是曹家。到最后,再请福亲王出面。这件事,就成了一半。”
“母妃再去慈宁宫,求皇祖母支持。只要皇祖母点头,胜算就能有八成了。”
当然,这里面不确定的因素也很多。
首先,想说动曹太后,就不是易事。
退一步说,就算曹太后支持,如果隆安帝坚持不立后也没用。
曹贵妃略一细想,最初的亢奋激动渐渐平息,整个人也恢复了冷静清明。
曹贵妃思索片刻,说道:“朝臣上奏折的事,你去安排。福亲王那边,我亲自和福亲王妃说项。慈宁宫那里,也由我来。”
汉王目中光芒闪动,忽地压低声音:“我再去一趟秦王府。说服大哥上一道奏折。”
曹贵妃先是一惊,旋即便想通了这一步棋的妙处。
问一问秦王现在最恨的人是谁?非燕王莫属。能给燕王添堵的事,被软禁的秦王应该不会推辞。
“我去和大哥说,只要他上奏折,母妃便为他求情,让父皇解了他的禁足令。”汉王笑得阴险:“大哥被禁足近一年,心急如焚。一定会应!”
先诓哄秦王上奏折。至于事成之后,求不求这个情,就得看他们母子心情如何了。
母子两个商议了大半个时辰。
汉王在甘泉宫里用过晚膳后,悄然溜去了落梅宫,和瑜美人厮混了一个时辰,才出了宫。
曹贵妃也是灯下黑。
她清楚儿子喜好人妇的恶习,却怎么也想不到,汉王染指臣妻尚且不知足,还勾搭了后宫里的年轻美人。
……
夜幕沉沉。
燕王书房内,此时气氛凝重,比夜色还要沉凝。
在书房里的,除了燕王父子,还有王章和袁海,另有燕王的两个心腹幕僚。随伺一旁的,是杨公公。都是燕王信任之人。
朱昀目中闪过忧急之色,张口打破沉默:“父王,赵王忽然上了立后的奏折,显然是和汉王勾连,想推立曹贵妃为后。”
“一旦曹贵妃坐了凤位,可就不妙了。原本父皇兄弟四个,都是庶出,各凭本事争储。万一汉王成了嫡出皇子,便占了身份大义。到时候,父皇可就要屈居劣势了。”
朱昀到底年轻些,还沉不住气,一张口就将隐忧全部道破。
燕王瞥了儿子一眼,淡淡道:“稍安勿躁。凡事一旦心急,就会落了下乘。”
不知是谁在说朱昀,还是暗指上蹿下跳的曹贵妃汉王母子。
王章皱眉接了话茬:“世子所言,也有道理。殿下不可不防!”
燕王对着自己的表弟,就直接多了:“赵王和汉王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谋划此事不知谋划了多久。现在赵王上奏折,请父皇立后,有理有据,有情有义。本王身为人子,焉能阻拦?”
这才是这一计的险恶之处。
燕王不但不能阻拦,表面还得赞成附和。
贵妃淑妃都是妾,皇后才是天子正妻。天子这么多年不立后,严格来说就是鳏夫。哪有儿子拦着父亲娶正妻的道理。
今日早朝,赵王慷慨陈词,汉王动情地附和,燕王忍着恶心反胃也附和了几句。一想到那副情景,燕王真是腻歪又膈应。
袁海目中闪过厉色,不疾不徐地说道:“殿下确实不能阻拦。如今后宫中,堪为贵妃对手的,唯有淑妃。不如殿下暗中令人推淑妃为后。”
田淑妃出身低微,既无家世也无宠爱,做皇后绝无可能。这么做,纯粹是将一潭水搅浑,离间赵王汉王,顺便膈应宫中的曹贵妃。
燕王赞许地看袁海一眼:“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朱昀默默看舅舅兼岳父一眼。
不得不说,搞政治的人心都太黑了。
……
隔日五更天,燕王便起了身。
杨公公不动声色地靠近,低语一句:“奴才义子冯三儿,传了消息来。请殿下过目。”
冯少君易容潜入秦王府,已有大半年。不到特殊要紧的时候,很少传消息出来。上一次传消息,还是因为薛攀和秦王密谋一事。
这一回,又会是什么事?
燕王心里倏忽闪过一个不太美妙的念头,面色一凝,从杨公公手中接过封了漆的竹筒。迅速打开,从竹筒中抽出纸条。
短短几行字,一目了然。
燕王看完之后,心情十分恶劣。
杨公公见燕王面色难看,忍不住多嘴一句:“殿下,秦王府出什么事了?”
燕王冷哼一声:“汉王昨夜去了秦王府。”
杨公公闻言面色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