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只生了一个女儿,就是她的亲娘崔氏,之后一直无所出,便从崔家远房过继了一个养子。崔元翰是舅舅的长子,也是冯少君的表哥。
冯少君在外祖家住了六年,和表哥崔元翰如亲兄妹一般,感情深厚。
她一个少女孤身入京诸多不便,崔元翰主动请缨送她回京,一路上打点衣食住行,仔细周全。
前世她逃出秦王府后,怕连累外家,狠狠心连信都没去过一封。外祖母以为她死在了秦王府,大病一场,两年后离世。
她忍着锥心之痛,以另一张脸回平江府吊唁外祖母。亲眼目睹崔氏族人闹着要分家产的丑恶嘴脸。
舅舅性情憨厚,不善言辞,被族人逼得狼狈不堪。
年轻的崔元翰挺身而出,和崔氏族人大闹一场,保住了家业。
“表哥,”冯少君凝望着骏马上的英俊少年,轻轻唤了一声。
表哥,数年不见,别来无恙。
崔元翰笑着应一声:“别紧张。待会儿见的都是你的长辈亲人。”
长辈亲人?
呵!
分明是一窝虎狼!
冯少君右手骤然握紧,心中涌起浓烈的杀意,面上笑颜如花:“表哥陪我在京城多住些日子再回去。”
崔元翰挑眉一笑:“这是当然。等你安顿妥当了,我才能安心回平江府。”
说笑间,马车在一座府邸前停了下来。
朱色的正门紧锁,门上悬着黑色匾额。匾额厚重古朴,上面镌刻着金色的冯府两个字。
冯少君眼眸微眯,目光冰冷。
冯府,终于到了。
第二章 冯府
马车和十几匹骏马停在冯府门外。
冯府的门房管事,忙打发人小厮去内堂送信。
冯少君放下竹帘,端坐在马车里。
吉祥用手捂着胸口,低声嘀咕:“完了,奴婢的心怎么跳得飞快。”她自六岁起伺候主子,也从未来过京城哪!
冯少君安抚地看了吉祥一眼:“别紧张,我们在冯府住些日子就走。”
什么叫住些日子就走?
小姐要去哪儿?
吉祥一惊,倏忽抬头看过来:“小姐……”
笑容甜美的小姐,此时面无表情,一双黑眸中闪着冷然寒光。看着竟有些陌生。吉祥心中一跳,接下来的话竟说不出口了。
冯少君也没解释。
约莫一炷香后,崔元翰亲自开了马车门,飞快地低语道:“表妹,冯府已开了正门,所有人都来迎你了。你快些下马车,拜见冯家长辈。”
吉祥眼睁睁地见主子如换脸一般,绽出了甜甜的笑靥:“吉祥,随我下马车。”
吉祥:“……”
不知为何,吉祥有了“今日肯定不太妙”的预感。
不过,吉祥也没更多的时间发愣了。冯少君已扶着崔元翰的胳膊下了马车,吉祥忙回过神来,下了马车。
冯府正门大开。
当先站着的是一个五十余岁的老妇人,身着朱红色绣云纹的褙子,配着苍青色长裙。头发半白,戴着朱色抹额,额头眼角堆着皱纹,目光透着凌厉。
这个老妇人,正是冯少君的祖母冯夫人。
站在冯夫人右后侧的,是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妇人。这妇人脸颊略圆,看着一脸和善亲切,正是冯府的长媳周氏。
冯夫人左侧的妇人,是冯府的次媳姚氏。
姚氏今年三十五岁,穿着樱红色比甲,秋香色长裙。头上插了三支金钗,一张脸涂得粉白,口脂也点得格外红。一双眼转来转去,精明外露。
周氏身后的少女,约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张鹅蛋脸,脸庞微丰,目中有几分倨傲之气。是长房嫡女冯少兰。
姚氏身后有两个少女。
一个年约十四,生了一张瓜子脸,正是二房嫡女冯少竹。冯少竹五官清秀,美中不足的是肤色不甚白皙,每日必要以脂粉将脸涂得雪白才肯见人。
还有一个十一岁的少女,个头还没抽高,身形纤瘦,柳眉杏眼,十分标致。
这是二房庶女冯少菊。
姚氏的长女冯少梅,两年前就已出嫁。
冯家的男子们,当差的当差,读书的读书,都不在府中。内宅里的美妾通房之流,通通没资格露面。
冯府正经的女眷,都在眼前了。
冯少君目光一掠,率先落在冯夫人冷厉刻薄的脸上,心中冷笑一声。
这个祖母,当年百般阻拦爹娘的亲事不成,对崔氏百般厌恶。连带着对儿子冯纶也十分不满。这些年,对她这个孙女不闻不问。
现在倒是巴巴地来相迎。
在冯夫人眼里,她就是一块香喷喷的肥肉。
冯夫人用省视的目光打量冯少君。
见到冯少君美丽的脸庞时,冯夫人的神色缓和了些。
崔氏那个短命鬼,唯一的优点就是生了一张迷惑男人的狐媚子脸。冯少君生得比亲娘还要美三分。
有这等美貌,大事可成。
冯夫人心情好了不少,主动张口笑道:“你就是少君吧!可怜的孩子,这么多年一直在外漂泊。快些到祖母身边来。”
周氏姚氏心里各有算计,面上各自露出亲切的笑意。
冯少兰和冯少竹却目露不善,忿忿地盯着冯少君。
冯少兰平日自恃貌美气质出众,今日一个照面,就被远道回京的堂妹比得黯淡无光,心里有些发堵。
冯少竹也没好到哪儿去。远看着冯少君肤白如玉,等冯少君走近了一瞧,白得似会放光一般。让人嫉恨难平!
冯少菊飞快地看堂姐一眼,便垂下头。
跟在主子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也各自打量着远道回京的冯三小姐,心里各自惊叹。
都说江南出美人,半点不假。
这位在平江府长大的三小姐,肤若凝脂,脸庞秀美,眸如秋水,唇角微扬,看一眼,那股甜意沁人心脾。
世间美人千万,有人美得艳丽,有人美得娇媚。冯三小姐的美,半点不媚俗。是能轻易博得所有人好感的柔美。
这位柔婉甜美的冯三小姐,步履轻盈,行礼时端庄得体,声音如珠落玉盘:“少君见过伯祖母!”
冯夫人:“……”
冯夫人的笑容陡然凝结。
短短几个字,犹如尖锐细长的针,刺进冯夫人耳中。
冯纶年幼时,冯侍郎的亲弟弟患了重病。因膝下无子,病入膏肓的冯二老爷央求兄长过继一个儿子。
冯侍郎心疼快病死的弟弟,点头应了。转头安抚冯夫人:“二弟这一房不能断了香火。我们三个儿子,将幼子过继给二弟。等二弟合了眼,以后纶儿每年烧香烧纸便是。”
最重要的是,可以正大光明地继承二房所有的家业。
反正,冯二老爷命不久矣。儿子还是自己养着。
冯夫人再三盘算,点头应了。
没曾想,冯纶过继后,冯二老爷的病竟一日一日好了起来。还将年幼的冯纶接到了平江府祖宅住下,亲自教导冯纶开蒙读书。
直至冯纶十三岁时考中秀才,冯二老爷才一命归西。
更可气的是,冯二老爷在临终前,为冯纶定下了崔家的亲事。
冯纶为冯二老爷守孝三年,三年后考中乡试,进京会试,一举考中探花,光宗耀祖。
正当妙龄的宁慧郡主相中了才貌出众的新科探花郎。奈何探花郎心里只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断然拒绝了宁慧郡主。
冯夫人气得破口怒骂,逼冯纶退亲。
结果如何,也不必说了。
总之,冯夫人每每想到这一桩往事,都是锥心之痛。这些年,冯夫人对冯少君这个孙女十分冷淡。
冯二老爷都死十几年了。冯夫人打定主意将这桩陈年旧事扔在脑后,在人前绝口不提冯纶曾过继一事。
没曾想,冯少君一张口就扎了冯夫人的心窝。
祖母,伯祖母。
看似只有一字之差,仔细计较起来,截然不同。
周氏姚氏心里各自咯噔一下,迅速对视一眼。
冯少君似没看到冯夫人瞬间变黑的神色,微笑着又向周氏姚氏行礼:“少君见过大堂伯娘二堂伯娘!”
周氏咳嗽一声,挤出和善的笑容,扶起冯少君:“快些起身。一家人,不必这般外道。”
姚氏忙接了话茬:“少君远道回府,快些进内堂坐下,有话慢慢说。”
冯夫人按捺住心头的怒焰,淡淡道:“先进府吧!”
冯少君甜甜一笑:“是,伯祖母。”
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