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少君嗯了一声:“死路一条。”
顿了顿,又补了几句:“婶娘不妨想一想。这等事就是发生在普通人家,做丈夫的也容忍不了。更别说是康郡王了。”
大冯氏哑然。
是啊,康郡王是有实权的郡王,做着宗人府宗令,焉能咽得下这口气!
小冯氏胆敢做出借人生子这等事,还胆大地留着邢振这条命。今日落得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冯少君的声音依旧平静柔婉:“婶娘心地善良,又重情谊,心里悲恸难受也是难免。等时日久了,就会慢慢想开了。”
大冯氏怔怔地看着冯少君,忽地说道:“少君,你也是冯家的姑娘。郡王妃也是你嫡亲的姑母。她遇到这等事,你就半点都不震惊不难过吗?”
不但不震惊不难过,还很痛快解气。
她一直隐忍不发,等到小冯氏孩子出世了,才悄然出手。打蛇就要打七寸,一击之下,就是万劫不复。
冯少君也看着大冯氏,轻声道:“婶娘别怪我凉薄。我自小远离京城,在平江府长大。疼爱我的人,是外祖母。”
“我嫡亲的祖父祖母,我从未见过。前年回京城,他们是怎么对我的,婶娘也都清楚。如果不是我和祐表哥早早定了亲,祖父就要将我嫁进秦王府给小郡王冲喜了。”
“这桩‘好姻缘’,就是我的小姑母从中牵的线。打算借着我这个棋子,和秦王府搭上关系。冯家更能从中受益,和秦王府结为姻亲。”
“婶娘不妨为我想一想。这样的亲人,我如何能生出亲近之情?”
大冯氏再次哑然无语。
冯少君话语中并无恨意,目光微凉,缓缓说了下去:“她是康郡王妃,已经有了一世的尊荣富贵。是她自己贪心不足,一心想生子嗣,竟敢背着康郡王和管事苟~且。给康郡王戴了绿~帽子。”
“她选择的路,不管是什么结果,都得由她自己承受。”
“我半点都不会同情可怜她,更不会伤心半分。”
大冯氏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还是说不出口。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大冯氏的脑子到现在还是钝钝木木的。而且,眼前的冯少君,也和她印象中的全然不同。
那份冰冷和尖锐,仿佛一直藏着的刀锋,稍稍露了锋芒。
“婶娘好好歇着。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冯少君放缓了声音:“日后得了闲空,我再来看婶娘。”
大冯氏点了点头。
冯少君起身离去。
大冯氏颓然地长叹一声,用袖子捂着眼。很快,泪水浸透了衣袖。
……
这一日,康郡王府成了京城勋贵官宦圈中的焦点。
好好的洗三礼,忽然就请宾客离去。哪怕先离去的宾客不知缘故,也足够众人津津乐道臆测纷纷了。
隔日,康郡王幼子夭折的消息,传了出来。
一个刚出世几天的孩子,夭折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康郡王的孙子孙女都已成亲了,府中连曾孙都有了。不缺一个儿子。
紧接着,康郡王妃病重不起,没过几日,就殒命西去。
康郡王府非常低调地办了丧事。小冯氏躺在普通的棺木里,停灵三日,就被匆匆下葬。
认识小冯氏的人,少不得要在背后唏嘘一番。
“康郡王妃正值盛年,就这么香消玉殒,真是可怜。”
“可不是么?这一对老夫少妻,到最后,竟是康郡王妃先走一步。没能熬过年迈的康郡王。”
隐约猜出些内情的,譬如当日去过康郡王府的慧宁郡主,回娘家和长嫂福亲王世子妃私下嚼舌:“孩子死了,康郡王妃也跟着走了。这其中,定有些不为人知的丑事。”
福亲王世子妃也去过康郡王府,回想康郡王难看的脸色,低声道:“有人传言,康郡王妃是勾~搭了一个管~事,那个孩子,根本不是康郡王的子嗣。”
慧宁郡主挑眉冷笑:“真是想儿子想疯了。现在倒好,连自己一条命也陪了进去。”
福亲王世子妃不轻不重地刺了慧宁郡主几句:“子嗣当然是第一要紧的事。不过,也不能为了子嗣,就胡乱折腾。”
慧宁郡主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
朱晴嫁到丁家半年多,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她这个做婆婆的,心里不满,时常敲打几句。还送了几个貌美的丫鬟给儿子。
这些事,福亲王世子妃一清二楚。这是借着话音表达不满。
慧宁郡主咳嗽一声:“大嫂说的有理。”
福亲王世子妃扯了扯嘴角:“说起来,晴儿嫁到丁家也有大半年了。她一直没有身孕,我这个做亲娘的,也有些着急。”
妯娌两个你来我往地打机锋,不必细述。
流言喧嚣中,冯夫人大病不起,在床榻上躺了一个多月。不但没见好转,反倒愈发沉重。
大夫来瞧过之后,暗暗摇头叹息,开了药方,对床榻前的周氏姚氏说道:“老朽医术平庸,不敢误了冯夫人。如果这一副药下去还不见有起色,就另请高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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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离世
一般来说,大夫这么说了,就是暗示要准备后事的意思。
周氏和姚氏听得心里一凉,惶惑地对视一眼。
冯夫人刻薄难缠,这些年,她们两个着实受了不少闷气。不过,到底是她们的婆婆,相处多年。冷不丁听到冯夫人快咽气的噩耗,她们两个心里惶惶难安。
送走了大夫,周氏不安地低声道:“这外面的大夫是不成了。得去请一个太医来。”
京城里,医术最好的莫过于太医。
姚氏苦着脸叹道:“太医都在太医院,平日为宫中娘娘们看诊。郡主或王妃们想请太医不是难事,我们冯府哪有这等脸面。”
反正,她们两个没这个能耐。冯侍郎亲自出马,或许还有几分可能。
周氏也长叹一声:“等晚上公公回府了,我们将大夫说过的话禀报公公,由公公拿主意定夺吧!”
不巧的很,冯侍郎晚上有应酬,一直到三更才回府。一同跟着回府的,还有一个年约双旬的年轻女子。
这个女子穿着鲜艳轻薄的衣裙,一颦一笑间,俱是风~情。一看便知是歌姬舞姬之流。官场应酬,赠美人是常有的事。
苏全领着美人去书房安顿,
周氏低着头,行了一礼,低声道:“儿媳有一事禀报。”
冯侍郎随意嗯了一声。
周氏没敢犹豫,迅速将今日大夫说的话说了一遍。
冯侍郎一听,酒醒了大半,眉头拧了起来:“大夫真是这么说的?”
周氏低声答道:“是。这已经是京城里最有名气的大夫了,再换别的大夫,只怕也没什么用。若是能请太医来瞧一瞧,或许还有转机。”
冯侍郎沉吟片刻,淡淡道:“继续喝药。太医的事,我来想办法。”
周氏如释重负,应了一声,告退离去。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听闻冯夫人快不行了,冯侍郎心里沉甸甸的。没心情再去红袖添香,在椅子上坐了片刻,起身去了正院。
一炷香后,冯侍郎坐到了冯夫人的病榻前。
这一个多月来,冯夫人几乎米粒未进,全靠喝汤药续命。面色蜡黄,枯瘦如柴。听到动静,冯夫人吃力地睁眼,目中黯淡无光。
就像一盏灯油耗尽的灯,随时都会湮灭。
冯侍郎眉头跳了又跳,彻底醒酒了。
“蕙娘,”冯夫人目光涣散,口中呢喃低语:“蕙娘,你一个人在地下孤零零的。娘很快就去陪你了。”
声音飘忽,透着凄凉和一丝诡异。
冯侍郎深呼吸口气,沉声道:“蕙娘已经走了。你好好养身体,别将自己的命也折腾没了。”
冯夫人茫然的目光有了些焦距,半晌才看清床榻边的脸孔,蜡黄的脸上忽地涌起激烈的潮~红,眼中射出愤怒的光芒:“呸!你个没良心的老狗!”
“你怎么有脸提起蕙娘!”
“蕙娘年少貌美,你为了和康郡王府结亲,将女儿嫁去做填房。可怜蕙娘,一进门就是后娘。儿媳比自己还大。她心里苦,日子过得更苦。”
“要不是你,蕙娘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
冯夫人激动之下,猛地抓住冯侍郎的手,不知哪来的力气,指甲掐进了冯侍郎的手背。眼中射出疯狂的光芒:“蕙娘就这么孤零零地去了,我这个做娘的去陪她。你这个当爹的,也一并走。”
手背火辣辣的刺痛。不用低头看也知道,定是被抓得鲜血淋漓。
冯侍郎既疼痛又恼怒,猛地用力,挥开冯夫人的手。
冯夫人被推得重重倒在一旁,很快又从床榻上扑过来。就像濒死的野兽一般,用手抓丈夫的脸,用嘴咬他的手。
冯侍郎也彻底怒了,再次猛地推了一把。
这一回,冯夫人直接从床榻上滚了下来,嘭地一声落到地上,惨呼了一声。
冯侍郎余怒未消,怒骂道:“你是疯了不成!”
“蕙娘的死,怎么能怪我。她私下做的那些事,只有你知道。你这个做母亲的,为何不拦着她?”
“是你亲手将蕙娘送上了死路!你怎么还有脸来怪我!”
冯夫人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冯侍郎怒火中烧,压根没察觉出不对劲,继续怒骂不休。直至两炷香时间过去,冯侍郎才惊觉不对,心里霍然一沉,一个健步冲上前蹲下,将冯夫人翻了过来。
地下一小滩血迹。
冯夫人额上满是鲜血,双眼睁着。一探鼻息,竟然没了气。
冯侍郎心里直冒寒气,双手不停颤抖。
原本,冯夫人还能再苟延残喘一段时日。厚着脸皮去求人请一个太医来,或许还能治好她。
现在,老妻咽了气,死不瞑目地躺在眼前。
哪怕冯侍郎心肠冷硬,此时也觉得全身冰凉。
过了许久,冯侍郎僵硬的身体动了动,起身将冯夫人的尸首抱起来放在床榻上。又叫了丫鬟进来,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